暮染烟华+番外 作者:路潞安(晋江2014-03-24完结)





  
  “素敛,遣散所有敬国府内的下人,家产全部分了,远房亲戚都送回,然后,愿意留下的,去堂屋集合。”江云宛笑道,可那眸子分明含着无尽的痛意,似乎泪光闪烁。
  素敛一时间无法反应,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
  她牵着霜儿和落碧的手有些发僵,却见那轻袍缓带,笑意风流的当朝右相在门外站定,她似乎很伤心,因为她侧过的脸隐约能见唇角微敛的悲戚之色。
  
  许多,许多年华和光阴。
  敬国府的欢声笑语……
  过年的鞭炮爆竹,中秋庭院赏月,或是夏日昏昏沉沉地和博叔在后院里舀出井水冰西瓜。
  素敛是个泼辣的丫头,霜儿义勇无双常有惊人之举,落碧不爱说话常常脸红,博叔一紧张就会忘记自己腿脚不好跑得很快,还有厨房赵妈做饭经常丢三落四。
  江云宛僵直地立着,却见天幕黑漆中,敬国府四处静谧得落针可闻,一切蛰伏着杀机重重。
  “然后,我们吃最后一顿团圆饭。”江云宛说罢,走进天地昏沉的死寂中。
  
  步步落脚轻缓,生怕扰了敬国府最后一场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开虐吧噢哈哈~




☆、玉清喜宴,凤冠霞帔,骨毒摇珠翠

  骤雨初歇,数日阴霾在霜降这日变作天幕澄湛,晴空万里。
  是日,百事吉顺,万事如意,乃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最宜嫁娶。
  晨光熹微,映得灏京积水的街道之上水光潋滟,泛着淡淡金色。
  
  敬国府门外人头攒动。
  沿街簇拥如潮的百姓为亲眼目睹这位传奇人物,早就携家带口,拖儿带女地出来观望。
  大燕开国以来,这算是最奇怪的一场大婚。
  皇帝病危还在昏迷,太子受封不到几日,便迎娶当朝右相,不免引起皇城上下沸沸扬扬的议论与猜测,悠悠众口将那传闻里的女子描摹得愈发不似凡人。
  只要是大燕的臣民,哪怕是远在边关,谁没听说过当朝右相大人的名头?
  
  十六岁平定夜秦,开创神佑盛世,揭开云阳旱灾的阴谋,如今在皇帝病入膏肓之时,势力熏天,权倾朝野的江家小女,江云宛。
  究竟为何一朝之间成了太子妃?
  
  光,四散在人声鼎沸的灏京城,澄澈温柔,遍洒黄金一般,将背景铺就成流光溢彩的朝霞之色。
  但今日的阳光又那样凉薄凄寒,因为霜降之日,即将而来的冬日里,寒冷的风雪转瞬便要吞噬一切,而护城河结了一层薄冰,愈发显得那日光,彻骨的冷。
  
  空中四处飞舞的鞭炮红屑如成千上万的红蝶,萧瑟秋风一吹,拂落满目姹紫嫣红,远处皇家乐官吹奏出颓靡又喜庆的乐声,萦绕不退,迎亲的车马踏着节奏缓步而来,举国瞩目,极尽奢华,大红嫣红深红浅红嚣张扑面。
  礼官在前,使臣童子八人为首,三檐青罗伞,紫花罗掌扇,骏马雕鞍,威仪肃穆,百名乐人在侧,迎亲的队伍逶迤而来。
  千万双眼睛的注目之下,簇拥如潮的围观之下,敬国府的门才缓缓而开。
  
  江云宛深吸了口,一重重的华服束缚得她呼吸不畅,左右搀扶她的命妇令她无法随意动弹,只得如傀儡般僵直地立在原地。
  她环顾四周,却因喜帕遮着,只能看见无数双脚在周围来来去去,脚步匆忙,无一人在意她此时在想什么。
  然后便是喜轿红色的四壁,随着乐声颠簸得她昏昏欲睡,也不知行了多久。
  丽正门近在眼前。
  
  喜轿红绸的帘子一撩开,她大红绣花的鞋还未落地,喜帕之下,却伸来一只惨白而又修长的手……
  那只手藏在嫣红的大袖中,却似拂落泉水,抚弄月华般的温润疏朗,带着病骨嶙峋,骨节分明的清瘦。
  这是颜怀的手?江云宛一愣。
  上次见他一袭红衣在敬国府时,还是他被皇帝赐婚那日。
  他究竟为何要娶自己?
  心如死水,便无一丝涟漪,如果今日秦湑还不回来,她真的就嫁给他了。
  如傀儡一般,江云宛只得将手递过去,指尖的冰冷令她略微清醒了几分。
  
  “你究竟为何娶我?”江云宛微微侧脸,问道。
  可刚一开口,她却愣住了……
  
  她喉咙间发出的声音沙哑至极,只能发出低声呜咽,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喉间隐约有些甜腥气翻涌上来。
  她中毒了?
  虽没有什么武功,但她好歹也学过几招花拳绣腿,便挣扎着扬起腕子,想要挣脱一重重华裳的束缚——
  却发现,自己丝毫没有一点力气!
  不能发声,不能发力,也看不见周围的场景,她只得被那一双苍白的手扶着,在左右礼官的簇拥下入殿。
  这毒,令人化骨形销,绵软无力,只得静静地当一个毫无知觉的傀儡。
  完成一场冰冷冷的婚礼。
  
  ※※※
  礼成之后,自然是喜宴。
  江云宛一路被人搀扶,如今坐在席上,虽然蒙着一层喜帕,但耳畔歌舞丝竹,清音管弦,仙乐风飘,群臣欢声笑语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皇后端坐在玉清宫大殿的正席,接纳文武百官的道喜。
  颜怀坐在她的身侧,那隐隐浮动的安息香令她更加无力瘫软。
  九盏国宴,一定要开到夜半之时,而她无力反抗周遭一切,哪怕是宫廷剧变,腥风血雨……
  怎么办?她贝齿轻咬薄唇,舌间淡淡的血腥气令一切道贺的声音更加刺耳!
  不能睡!她又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角,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
  
  “皇后娘娘,今日太子殿下大婚,想必这喜气一冲,圣上的心疾明日便可痊愈!”左相王翕谄媚的声音响彻大殿。
  “是啊,哈哈,我大燕一定盛世永延,太平万年!”有人举杯附和,音色极尽阿谀讨好。
  “诸位,今日不醉不归,可明天早朝一定不能缺席哦。”皇后笑道。
  “那是自然,微臣一饮而尽,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拜舞谢恩,山呼千岁。
  殿内一片歌舞升平,而江云宛的意识逐渐模糊……
  
  隐隐地,玉清宫外风声簌簌,其间刀剑声隐约传来。
  马蹄急踏,在极远的宫门,宫道上碧色灯光摇曳如鬼火,劲风掠过,血染朱墙!
  似乎因为知觉麻木,那唯一清晰的听觉敏锐地听到歌吹声之外,不和谐的厮杀马蹄声。
  
  江云宛倏忽地张开双眼!
  他,终是来了……
  
  与此同时,丽正门,朱漆金钉,富丽堂皇,皇家威仪昭显出固若金汤,坚若磐石的权势,帝王难以撼动丝毫的无情冷峻。
  一重重暗影散下,天幕如泼乌墨洒黑漆,星辰暗淡发红犹如血染,咸腥气扑面。
  守门的十名羽林军还在散漫地闲聊,却听见铁骑得得,几乎踏破宫道,那力拔山兮的气魄激荡出一层层回风旋绕,宫门外马蹄急踏似乎下一瞬便会破门闯入!
  
  “谁人闯门!”
  守门将士一句断喝,回答他的却是喉间一凉……
  “镪啷啷——”拔刀声四起,无数人头落地。
  幽蓝的狼牙月此时破云而出,撒下的冷光映得无数刀光寒凉,凛然逼人。
  
  赤色旌旗招展猎猎有声,那绣着赤锋破天的军旗被鲜血染得通红,宛如地狱烈烈燃烧的赤焰火苗,带着屠戮天下的鬼魅妖冶,迎风闯进宫门。
  二十人,仅仅二十人。
  却像千军万马,百万铁骑,羽林军如面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中,从大陆与天际交界处奔涌而出的铁甲,宛如一把利刃划破一切恐惧的心跳,和如猪狗被屠宰般,临死时瞪大的双眼。
  
  夜,黑得浓稠,天,幽暗得晦暝如地狱。
  而黑色背景中,那墨盔黑甲,战马扬蹄,从丽正门外直直冲杀而入的二十骑赤锋军,却鲜明夺目。
  马蹄激荡起薄尘,赤锋战士从两侧散开——
  一骑黑马之上,少年腰杆笔直,仗剑而来。
  那黑马上,血红衣袂摇曳,被风吹皱,如浪翻飞,来人鲜衣怒马,一骑绝尘,眸似深潭,唇寒千年冰封的冷峭杀意,挥刀斩落冲出的人影,眉也不皱一下。
  
  那惨白而搅动风云迭起的手,紧攥马缰,红衣招展猎猎,与赤锋军旗遥遥呼应。
  少年一人一马,直闯皇宫大门,身后厮杀一片,他置若罔闻般,冷然笑看。
  
  “玉,玉,玉锵侯!玉锵侯杀进皇宫了!”
  一声刺破丝竹喜乐的尖利叫声,划破了婚宴的喜庆气氛。
  四下里歌姬舞娘的惊叫,文武百官的议论,四起的拔刀之声令人心里发寒。
  颜怀依旧端坐,却觉得一天都安静无比的江云宛,在他身侧微微动了一下。
  那喜帕轻轻摇曳,他却似乎看见一双含泪的眸子,和露出一角的血痕。
  怎么回事?他放下酒盏望向正座的皇后。
  
  江婳淡淡一笑,原来右相大人和玉锵侯的私情是真的……
  
  玉清宫外,马蹄声渐渐逼近,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宫殿外,如墨的黑夜中,鲜红的身影。
  石阶下,那鬃毛漆黑的骏马四蹄飞扬朝天,长声嘶鸣,马上少年的血红衣摆划出几欲划破九霄的冷冽弧度,缰绳一勒,秦湑翻身下马,动作如流水行云,却透着睥睨天地的桀骜阴狠。
  然后,他一步一步,踏进众人的眼里。
  
  一角血红的衣摆。
  曳开万钧的雷霆。
  步步惊魂的落脚,几欲震落苍穹之上的繁星。
  
  世人皆知,玉锵侯虽年十七岁,但一身黑衣,从未穿过别的颜色。
  墨色如夜,少年黑衣绝世凄冷,而今却一身鲜艳的红!
  顿时,大殿内传来惊艳的抽气声,众人虽被那气魄震慑,但无端觉得那袭红袍妖娆至极,被他穿得倾覆天下,颠倒世人的冷艳无双。
  春风十里,遍地桃夭,牡丹繁华,深秋红枫,哪一种绝世的红色,都没有眼前那一抹凄艳的血红更加夺人视线。
  
  容颜是欺霜傲雪的白,青丝簇簇是泼墨如夜的黑,衣是鲜艳染血曳开血腥风尘的红。
  眼前的少年,冷冷环顾四周,将视线温柔地定格。
  
  席上,太子身侧——
  璎珞垂缕,玉带霞帔,百花裥裙,大红绣鞋。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满目牡丹翠叶,九凤翱翔,那喜帕遮面的女子却岿然不动,静处一隅。
  
  露出的腕子皓白,手指尖柔弱细腻,染着丹蔻的指甲,藏在红色的袖口里,隐约可见……
  少年觉得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一路上埋伏遍地,起初五十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二十人。
  北疆烽火连天,梁兵像是为了拖住他一般,死缠烂打。
  可是,他还是来了。
  
  “玉锵侯,今日太子大喜,你为何如此闯进大殿,还无故斩杀侍卫?”皇后冷笑。
  此时,万千银盔重甲的侍卫蜂拥入殿,刀枪剑戟,寒光照甲,杀气腾腾。
  殿中央的少年却勾唇而笑。
  一步,一步,缓步而来。
  刀剑丛中过,他眉宇微蹙,血衣曳开劲风,落脚铿锵,那逼来的刀剑离他一寸时却不敢再近,他漫步于庭一般,气定神闲,将四溢的杀意当成风过,置之不理。
  
  谁敢伤他?
  他移步,那刀剑也缓缓移动,可无人敢下手。
  
  “皇后娘娘,太子娶的是我的未婚妻,这是何意?”少年幽幽问道,笑意冷得令众人直打寒战。
  什么?
  江云宛什么时候是秦湑的未婚妻了!
  简直如雷炸响般,大殿内哄然大乱。
  
  江婳捋着袖口笑道:“无凭无据,本宫是宛儿的姑母,什么时候也没听说你下过聘书啊。”
  秦湑眸中利刃寒芒毕露,冷声道:“本侯的人你也敢碰,想必皇后娘娘打算死无葬身之地了?”
  又是一阵惊涛骇浪,这玉锵侯要造反么?居然这样对皇后说话!
  “哈,玉锵侯真是好气魄,皇家威仪,君臣之礼,在你眼里全不存在,就不怕本宫这就派兵把你打进大牢?”江婳轻啜了一口酒。
  
  “你敢。”他冷笑。
  仅仅两个字罢了。
  他唇角一抿,冷笑溢开万千杀意,直直指向皇后,那红衣妖娆招展,乌墨的发翻飞,却好似身后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令人无法直视。
  “好了,既然这样,你去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罢。”皇后敛去笑意,峨眉微蹙。
  
  江云宛一惊。
  秦湑似乎没收到她的密信,只是听到流言才回京的……
  可她现在如何反应?
  猛地挣扎,几乎用尽了全力,身体却软绵绵地丝毫无法移动!
  这究竟是什么毒?她咬得唇角流血,却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