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番外 作者:高雨莫离(晋江vip2012.11.1完结,np,腹黑)
水依依冷冷一笑:“只怕想走也来不及了。。。”
我如梦初醒,几步抢到窗边,下面浓重的黑漆中星星点点无数暗红,仿佛夜空倒置,繁星落盘。楼下阵阵喧哗,陆续有衣冠不整的人被侍卫驱赶着走出客栈,乔炜亦在其中,边走边频频回头张望。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怔怔地看着乔炜魁梧的身躯渐渐没入黑暗,一切又回归沉静,渐渐有极轻的脚步声往楼上来。
我缓缓转过身,脚步声渐行渐近,虽轻却极快,仿佛似在追赶什么。那落地之声我是极熟的,原先日日在寝宫听到时,都会雀跃着迎出去,而如今,却宛如追魂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心上,愈来愈烈,愈来愈震。渐渐地整个耳边都在轰鸣,乌云滚搅,黑暗压顶,湿重的空气似凝滞的海水,扑天盖地涌来,呼吸凝窒,彻骨的冷意侵入肌肤,就在即将灭顶的那一刻,极轻地一声“吱呀”,一丝光亮渗了进来,所有的黑暗与冰冷在刹那间从那裂开的光亮中流泻而去,我额上已是汗水淋淋,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耳边轰鸣渐止,屋中一切渐渐明晰,桌上一盏微弱如萤的烛火,映着门口那熟如往昔,却已陌似今生的容颜。
第35章 末路相逢(二)
乔炜不懂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初遇时青涩稚嫩如懵懂少女,杀人时冷绝无情堪称妖女,重逢时仍是那么年轻娇美的一张脸,眉宇间流露的落郁悲伤却已似历经半世般苍凉。
本以为不会再有瓜葛的一个人,那般恳切地拜托他,他几乎未加思索便应承下来。兄弟们常说他做事一向莽断,但这一次,他只想恁凭直觉做主。
看到她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心中亦不由轻松起来,他是个粗人,想不到什么好听的词来称赞形容,只是觉得,终归还是笑起来最美。
寒风凄凄的夜半,所有的人在睡梦中被叫醒,驱逐,整个客栈上下里外全是一队队的乌衣人,个个面无表情,却是训练有素。
有不肯走的,嘴里骂骂咧咧,乌衣人中的一个鬼魅般地身影一晃,他们只听得到一声“咔嚓”的轻响,那人还来不及叫,下巴已被卸掉,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都是常年出来跑的人,一点眼光还是有的:这些乌衣来头不小,惹不起。各人收拾行李,随便披上衣衫,鱼贯而出。他一直在人群中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
走到院子里时,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院子另一侧,不过数步之隔,仿若有一道深渊横亘其间,这边无数晃动的火把,嘈杂喧乱的脚步与话语,还未至近前便从那深渊中流泻了去,那身影便那样沉静地、不受打扰地站在那里,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却自有一股强大的存在感,一种莅临天下的气势。
乔炜隐约看到男人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专注地看着二楼的某处,头顶的梧桐枯枝打下支离破碎的残影,他整个人便笼在那片暗影中,遗世独伫,落寞而寂寥。
乔炜忽然觉得这份落寞似乎在另一个人身上亦依稀见过,来不及细想,已被推搡着出了客栈。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来找蝶九的,也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安全逃脱。事实上,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他搞不懂的女子。对于那一晚最后的记忆,则是夜幕中飘起了零星雪花,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夜。
之后的很多年,他忙着打理镖局生意,渐渐也收了些徒弟,不用亲自四下奔波。再后来,他年近而立时娶亲,爱妻娇弱柔美,总是小鸟依人般地躲在他身后。
他偶尔也会陪去爱妻去茶楼消遣,听听说书人口中的奇闻秘史,皆是关于一个女子。有的说她是九州宿命的魔障;也有的传她惑乱宫廷,引诱杲帝三兄弟爱上了她,手足反目;也有的说那女子其实就是当年江湖传闻中夜戮百人的妖女蝶九。。。。。。
每每这时,他脑中便会浮现那个一身男装打扮,神情无辜的稚嫩少年。
往事如烟,他不知道那日之后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无暇探知。他有他的人生,虽然简单平凡,於他而言却是万般餍足。
传奇的人生,是属于那些神物般传奇的人的。
而他,不过是尘俗中的一介凡夫,守护着自己小小一方幸福,心满意足之余别无所愿。
窗外的风越刮越烈,乌云凝沉,渐渐下起雪来。有冰冷的雪粒子从敞开的窗口扑进来,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地上、身上,凝成一片细碎的莹白。
那双深邃沉凝的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仿佛被施了咒一般,我一动不能动,连手指尖都是僵硬的。
“若儿。。。”一声如叹的轻喃仿若一记惊雷,心房里数日里辛苦垒建的城堡轰然倒塌,翻出那从未愈合的溃烂,痛不可及的记忆如脓血般淌遍整个身躯。疼痛在每一寸骨节上叫嚣肆虐,随着每一下的心跳而愈发剧烈,每一次呼吸痛若凌迟,我忍不住弯下腰去,死死拽住胸口衣襟。
“若儿!”两声惊呼,来自不同方向。霍南朔和霍卓珏同时向前迈了一步,又因对方的动作而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僵硬地站在原地。
风雪越打越急,从窗口稀稀落落地散落一地。那盏如萤的烛火脆弱地折断了腰,化为一缕青烟,瞬间便被打散在风中。
那副容颜是午夜梦回时无法抗拒的魔魇,是心崖底下从未遗忘的铭刻,在蚀骨剜心般的痛楚中我方才明白,无论今后遇到谁又爱上谁,眼前这个男人,将始终是我生命中曾无可替代的执着。
沉默的僵持中,水依依上前关了窗户、搀我到桌边坐下,重新点起烛火、倒了杯水递与我,有条不紊,神态自若。
“大杲最年轻的帝王,登基即亲征离胥,斩获大捷,尔后更有狐仙暗助铲除佞臣,民间曰城府深沉、谋勇双全。”水依依毫无畏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明似赞诵,实则嘲讽语气浓足,“今日皇上屈驾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霍南朔微微蹙眉,扫了她一眼,随即看向我:“若儿,我可以解释。。。”
我死死攥住手里的杯子,用力到指节发白才能维持语调平稳:“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你们的孩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听到“孩子”,霍南朔眉宇明显一黯:“若我早知道会遇上你,我一定不会。。。”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语气惆怅。
“早知道。。。”我凄凉地一笑,摇摇头,“霍南朔,我们回不去了。”
“若儿!”他闻言神情悸动,情不自禁地往前上了两步,“跟我回去!之前是我不好,以后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去做,春天可以放纸鸢,冬日便堆雪人,闲暇时去民间尝美食,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啪啪啪”几声突兀的脆响,“真是感人呐。。。”水依依拍了拍巴掌,语气凉薄,“想不到一代杲帝竟痴情如斯,传出去,不知要碎了多少后宫嫔妃的芳心。只是。。。”她一双杏目斜斜地睥睨我;“皇上也不问问,我们若儿是否愿意和她的灭族仇人在一起呢?”
一语既出,惊煞了屋中的两个男人。
霍卓珏脸色苍白,眉宇间满是不可置信。霍南朔明显一震,眸光沉沉地看了水依依一眼,神情复杂地看向我。我瞟见他的神色只觉心头一凉:他知道,他竟然是知道的!
心底仅存的一点点幻想便如桌上的残烛一般,颓然成灰。我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似从骨髓深处迸射出来,沾满淋漓血泪:“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霍南眼里一片死寂,眸光似哀似痛。一听到她追崖的消息,他什么都顾不得,抛下帝王的身份责任;抛下新诞的麟儿,连夜奔波至此,直至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两个人明明这样近,近到只要走几步就可以触到她,却仿佛有无形的深涧横亘,咫尺天涯。她终究是知道了,一切已经到了这般无法收拾。
他攥起最后的希翼,喃喃地问,“若我说不是我,你信不信?”
仿佛等待了百年般的沉默,久到他心生荒芜,近乎绝望的那一刹,一声极轻的“我信”传入耳中,他几乎难以置信又瞬间欣喜若狂,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木板,情难自抑地大步上前,一把扳住眼前人的肩膀,声音因惊喜而颤抖:“你真的相信?若儿我。。。”眼前人下意识地缩身抗拒,他猝猝而惶然地放开手,堂堂一代帝王竟如青涩少年般,无措地站在原地。
“果真是郎有情妾有意。。。”水依依“啧啧”称道,话音未落,蓦地抖起衣袖,一道白光裹着凌厉的寒气直插霍南朔胸膛。
霍南朔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待要闪避已是不及,他本欲徒手相挡,电光火石间,斜地里却蓦地生出一股力,将那白光生生扼住,距他胸膛不过一寸之遥。
我一直留意着水依依的神情,从霍南朔进屋时起,她始终冷静自若,只是终究没能掩饰太过外露的杀意。我牢牢地箍住她的手腕,抬指轻击大陵穴,那匕首登时松脱,被我顺势甩钉到房梁上,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水依依只觉腰眼一麻,登时周身无力,我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将她扶坐到椅子上。
水依依漂亮的杏眸中满是错愕,随即涌上浓烈的恨意与鄙夷:“我早该知道,你所言所为不过是权宜之计!枉我历尽千辛来寻你,枉我竟一心以为你诚心为我族讨还血债。闻若,族人们在天上看着,你迟早会遭报应!”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默默地站在那里。水依依还在骂,漂亮的脸庞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变形,我知道她一定恨死我了,可我毫无办法。这个替我挡狼的男人,这个在床上霸道妄为的男人,这个在我受伤时温柔呵护的男人,会握着我的手说“别再做让我担心的事”,会亲自为我洗澡擦身,会威逼利诱迫我多吃青菜,会抱着我笨拙地哼不成调的歌哄我入睡。。。。。。我拼命地去想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甚至去回想十一年前最不愿回忆的画面,可全然没有用处,我悲哀地发现,无论怎样恨我都不能看着他就这样被伤害。
那一句“我信”,於我而言,亦是莫大的解脱。
四周蓦地安静下来,霍卓珏出手点了水依依的哑穴。我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她那双眸里净是血丝,如频危的小兽般,满是不甘与怨愤。我转过头,又对上霍南朔的目光,期翼中带着隐隐的不安。
我艰难地扬了扬嘴角,挤出的声音嘶哑晦涩:“依依同我一样,侥幸在那次浩劫中活下来,这些年为了寻到仇家她吃了很多苦。你。。。莫要怪她。。。”
霍南朔点点头:“我明白的,若儿,这些年你。。。”一向冷凝沉稳的人,竟一再地词竭,他长吐了一口气,方稳住声音道,“若儿,跟我回去吧,我们。。。我们好好的,你族人的血债我一定替你讨回,你不喜欢的人保证一个都见不到,只有我和你,再不分开,好不好?”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这些话好听得不似真实。半年前懵懵懂懂地跟了他,渐渐地喜欢上他,将曾经的血雨腥风抛在了脑后,只记得他的好,他的一蹙一笑,他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那时的我,满心盼着的就是能和他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可如今这些痴情的话真切地听在耳里,我却再无半分欢喜,一切已是这样迟。。。。。。
霍南朔说完,实是半分把握也无,一颗心只悬在半空,上下不得,屏息等了半晌,方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好”。
他欣喜若狂,上前一把将那纤细的身子搂入怀中,大掌摩挲着怀中人的脊背,下巴抵在乌发上,口中低低唤着心上人的名字,渐渐地竟是带了些许哽咽。
一旁的霍卓珏神情灰涩颓然,水依依怒恨的眸光宛如利刃,只恨不得将眼前相拥的两人千刀万剐。
霍南朔静静地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暖,半晌,怀里传来轻轻的一声,他微微一震,手臂松开些许,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捋了捋乱发,平静地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总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第36章 末路相逢(三)
“你总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霍南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整张脸瘦成巴掌大的一点,脸色白得发透,连嘴唇都呈现隐隐的青白色,唯有那双眼睛仍是灼亮的,比那夜空中最亮的星还要晶透炫目。他深深看进去,却只见一汪清幽。
“若儿。。。”他迟缓地唤了一声,脑中百般思量,托辞还未及出口,对面的人已站直了身子,单手整了整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襟,他这才留意到,她的左手始终垂在身侧,心中不禁又是一痛。
“既然不是你,总要告诉我是谁,我方能安心跟你回去。”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光清亮,“你已骗过我一次,不能再骗我第二次了。”
霍南朔闻言神情微悸,眉心蹙得更紧,薄唇动了动,字字缓缓吐出:“我既已承诺,自不会再欺骗于你。若有违此言。。。”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