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番外 作者:闻喜(晋江2012-06-25完结)
或许是桃花也嫉妒了她的美丽,一树桃枝悄然勾住她的发丝,女子停住,伸出素手一番拨弄,纠缠的桃枝却不肯放过她墨黑的发丝。女子大概是气恼了,手握着桃枝回首看过来。
那是怎样的表情呢?
娇嫩的桃花傍衬下,她微嘟着唇,轻戚着眉,眸子中带着点委屈,就那么水汪汪地看过来,把人的心一下子就看软了。
我忍不住开口唤她:“……静儿!”
我的静儿。
“皇上……皇上……”
“嗯?”
一瞬间女子消失了,桃林也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脸和满室清冷的烛光。
章福禄小心翼翼的唤醒我:“皇上若是乏了,奴才伺候您更衣了再歇下吧。”
“越来越不守规矩。”我不悦道,有些气恼他扰了我的梦境。
静儿甚少入我的梦,即使入了,也总是用冷漠而决绝的目光注视着我。多少年了,我几乎已经忘记她曾经也对我那样恣意地娇俏过。
章福禄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叹口气,叫他起来,难得注意到他的动作已经不似当年的灵巧。
被叫醒就忽然没了睡意,我斜倚在榻边上,问他:“章福禄,你今年多大了?”
“皇上垂问,奴才五十有七了。”
“五十七?是了,朕记得你比朕长了六岁。”
“是!”
“难怪,朕都老了,你怎么会不老。”
章福禄人越老是脑子越精,立刻回道:“皇上万岁一点也不老,奴才也不老,奴才还得伺候皇上呢,奴才不敢老。”
我笑起来:“就你会说话。”
“皇上夸奖奴才了!”
我闭上眼睛,在安静的夜色缓缓道:“朕不怕老,也不怕死。朕怕的是,去了黄泉静儿她不肯见朕。”
这是我第一次在章福禄面前说这样的话,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以前我虽然也常来凤仪宫一坐便是半日,却很少会提起静儿,章福禄自然也不敢问。
今次大概真是因为老了,离去见静儿的日子越近就越怕,怕会上天入地遍寻不见她。做皇帝这么多年,这是唯一一件让我如此惧怕的事。因为我所拥有的权势和荣华,于旁人是至高无上的宝贝,于静儿却只是负累。
有多久没有梦到那样年轻的静儿了,那时候的她还全心全意的爱着我,那时候的她还那样快乐无忧,会对我娇羞,对我生气,对我撒娇……
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么生动的一个人,变得冷漠,不再对我笑,不再对我怒,甚至不想再看我一眼……
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是了,因为她不会抚琴,不懂丹青,女红更是糟糕的一塌糊涂,她所擅长的那些行军打仗的东西,那些权术斡旋的东西,在南泽的内忧外患纷纷平定之后,顿时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变成枯燥无味的东西。
没错,就是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些最初我最需要和看重的东西,我娶她真正的理由,后来都变成了厌烦。
当年,我虽然贵为太子,父皇却更看重淑贵妃的五皇子,再加上淑贵妃的父亲是当时风头正劲的李太傅,而我母后的家族却呈败落之势,我的地位一度岌岌可危。
我与母后商议过后,觉得唯一的出路便是与手握兵权的武家联姻。虽然武家的女儿当时在京城是以粗蛮而闻名,身为一个女儿家,却整日混迹于军中,其品貌可想而知。
不过为了皇位,我不得不屈就。
那一日我故意打探了她的行踪,假作偶遇,然后说了一番事先预备好的言辞,大意是觉得女子不应养在深闺,也可以如男子般有抱负,有作为,我欣赏与倾慕的便是那样的女子。这番话与当时南泽普遍喜欢温婉女子的观点简直是背道而驰,不过,我自信这番话定能打动她。
果然,她热切地回应了我,并且和我聊了很久,直到黄昏分别时才互道了身份。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蓄谋的相见,她意外的美貌,让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行为举止粗鲁些就算了,谁都不会喜欢一个长相也很粗鲁的女人。
之后的求亲虽然有些波折,却也算顺利。父皇态度不明,武老将军却是反对唯一的女儿嫁入皇家,那时我庆幸她是一个决绝的女子,义无反顾地嫁给我。
我们一起出征,彻夜商讨战策,我们一起谋划皇位,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多少次她不顾个人安危救我于危难。不得不说,我能坐稳这个皇位,她功不可没。
她的机敏,她的智慧,她偶尔的小女人,她对我毫无保留的深情……一次次颠覆着我曾经对她的道听途说,更一次次震撼着我的心灵。她让我懂得,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容易。然后我们有了渊儿和婉儿,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我也一度觉得这样的人生便是圆满,情到浓时,不止一次给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说出那种话的当时,我确是出于真心。
只不过,我没有做到。
与其说是因为做皇帝的无奈,因为朝堂的制衡法则,不如说是因为男人的本心。四海升平的时候,我有了闲情逸致,忽然就忆起,最初的最初,我喜欢的也是美艳妖娆的女子,喜欢听她们抚琴,唱歌,看她们跳舞,作画……
恰逢那时,朝堂上对皇后善妒,独宠的不满之声越来越大,太后也因为皇嗣单薄而对皇后颇多微词,我面上维护着静儿,内心里却隐隐地期待着有人能打破这样的局面。
静儿向来表现的深明大义,每每为我分忧解难,从不忍心看我为难,若是由她主动提出,这件事便顺理成章。这个卑劣的想法日益在我的脑海中加重。
可是,这一次无论我如何表现出烦扰不堪的样子,静儿却始终镇定,待我如常的温柔贤惠,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贤惠。
终于有一日下了朝,我不想再耗下去,以受不住压力为借口对她提出纳妃之事。
我记得那时她正拿着绣布笨拙的绣着花样,绣针一偏便扎了手,滚圆的血珠涌出来染红了绢白的绣布,她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那滴血慢慢晕开。
我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指含入口中,自不出征以后就再没有闻过的淡淡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心里暮然一疼。
“你看你,非学人家做什么女红,想要什么就直接吩咐宫女!”
许久没听到她回话,我抬头,不期然撞上她含泪的眸子,一下子呆住,静儿一向是坚强的女子,很少哭,这一次我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心疼更剧,我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小心的揽她入怀,轻声安慰:“静儿不哭,朕错了,朕就是随口说说,朕不纳妃,朕说过的有你一个就够了,朕都记得。”
静儿却用不稳的声音问我:“是谁?”
“啊?”我一时没能反应。
“是谁家的女儿?”
她坚持问,目光直视着我。
我本来想再敷衍说,没有人选,只是随口一提,在她笃定的目光中,却渐渐羞愧,只能实话道:“姚家。”
“姚家,姚家……”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才似哭似笑一般道:“确是个好人选。”
我心虚地:“你若不同意,朕便回绝了,不是什么难事。”
静儿含着泪笑了一下:“你既然问我,便是动了心。我即便拦住了你的人,又岂能拦住你的心?心若不在了,空守着誓言又有什么意思。日复一日,你只会怨我!”
我羞愧难当,为我辜负了这么好的女人。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加倍补偿她。
艰难的沉默过后,静儿终于下了决定一般:“封贵妃吧,姚家的女儿不能委屈了她。”
虽然愿望达成,我却丝毫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反而有些沉重。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下的那个决定是:从此以后,只以一个称职皇后的心对我,而不再是全心全意爱我的妻子。
我没有封姚家的女儿为贵妃,只是封了普通的妃位。有一点哄静儿的意思吧,就算我纳了别的妃子,静儿在我心中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其他女人永远不可能威胁到她的地位。虽然她想要的两个人相爱相守已然被我打碎。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随着后宫的渐渐充盈,静儿也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她的心,她对我不吃醋,不关心,再无笑颜,甚至拒绝我的留宿。我开始听信其他妃子的挑拨,觉得她不够大度,她孤僻高傲,她工于心计,我开始处处找她的茬,甚至冷落渊儿和婉儿。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做那些样子出来,只不过是痛恨她对我的无动于衷,我只是想唤起她的一点注意。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我把那些不相干的女人都遣散了,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可是,一切都晚了。
我又一次做的蠢事终于将她逼得离开,彻底离开。
十万大军也拦不住她要走的心。
以至于,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
多少次午夜梦回,看着身边不同的面孔,甚至记不得她们的名字。我就会一遍一遍地想,她们哪里比得过静儿?她们哪里配与静儿相比?
我怎么会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伤了我的静儿呢?如果当时我没有提出纳妃,静儿是不是还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人气不高本来不想写了,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评论,很开心,就又写个番外,再交代一下!
☆、宣德帝 番外下
每次在凤仪宫都会想起这些事,记着她很久都不喜欢我留宿这里,不想惹她不高兴,就这么合衣靠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早朝时间。
近几年南泽国泰民安,没有战事也没有大的天灾,朝堂上的奏折不过是些大臣们老生常谈的事,听着实在无聊,不知不觉竟迷糊地睡着了。
直到章福禄小声的提醒我,我才悠悠转醒,看了眼尴尬站着的大臣们,正了正身子道:“这些事,以后就交给太子处理吧。”
“是。”
大臣恭敬的退回去,其他人也没有再上奏,于是又早早地退朝。
我最近精神不大好,实在不愿应付这些琐事。
大臣们也早已明了我的心思,我膝下的皇子虽不止渊儿一个,也不乏聪明伶俐的,但是渊儿的太子的地位容不得任何动摇和威胁。渊儿虽然看起来不羁,做起事来却十分的成熟稳妥,这几年朝政上的事我都不大管,渊儿的手段和功绩已经稳稳超过我,大臣们看在眼里都十分信服。
我想即便是现在我退了位,渊儿也能做的很好。
在御花园的小径上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孩童嬉闹声,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最近这皇宫里很有生气呀。
循声过去,果然是那几个孩子。
婉儿家的齐诺最大已经有八岁了,渊儿的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还不到两岁,还有几个亲王家的孩子,左右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齐诺指挥着一帮小毛头模拟打仗,小小年纪已经颇有将门虎子的风范。见到我,几个孩子齐齐围过来见礼。
“叩见皇外祖!”
“叩见皇祖父!”
“叩见皇上!”
一个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实在惹人怜爱。
“……皇祖父。”渊儿的小儿子也跟着有样学样地抱起小拳头,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
我笑着说:“都起来吧。”
然后抱起小家伙,掂了掂:“哦,已经这么沉了,皇祖父都快抱不动了。”
凉亭里坐着的大人听到动静,也赶紧过来,婉儿和太子侧妃先行礼叫了“父皇!”,其他夫人才一一行了礼。
太子侧妃见我抱着小家伙,笑着说:“麒儿快下来,别累着皇祖父。”
麒儿十分乖巧地点头,用软糯地声音说:“皇祖父不抱麒儿,麒儿已经长大了。”
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父皇刚下了早朝,去凉亭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吧。”婉儿过来扶着我,其他人一看纷纷告辞退下,只余婉儿和太子侧妃陪我坐着。
宫女换了新茶,茶香袅袅,微风习习,我又有些困倦。
“父皇好似精神不大好,可是最近朝堂上有什么事累着了?”婉儿关切地问我。
我笑笑:“朝堂上的事哪里累得着朕,要累也是累的太子。”
太子侧妃十分温婉道:“殿下本该为父皇分忧的。”
我笑着点点头。太子侧妃虽然出身低,但是贤良温慧,是辅佐渊儿的好人选,更重要的是渊儿喜欢。
当年太子从边关凯旋归来,身边就带回了这个女子。
她只是边关小镇城守之女,北渊攻打她们的小镇时,她的父兄殊死反抗尽皆殉国。她一个女子,铠甲加身,立于城头,抱着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决心又苦苦支撑了三日,没想到这三日竟等来了太子率领的朝廷援军。
她的坚持不仅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