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儿
苏赞默然。
他八岁那年在宫中遇到点苍传人玉髓生,从此人生彻底不同。
武林人士到处追杀玉髓生,遍寻不见,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躲在天朝皇宫。
师父一直伴在他身边,对他如儿子一般教诲,师父那样乐观向上,却在半年前仿佛整个儿变了一个人一般,成日里不说话,直到一天夜里彻底消失。
他当时急疯了,到师父屋中去找,却发现了东宫的地图和二哥的绣像。
所以,他觉得师父的失踪与二哥一定脱不开关系。
他有一种直觉:太子这半年来的种种作为,也许和师父的失踪有着密切关联。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作为江湖人士闲云野鹤一般的师父和野心勃勃的二哥会有什么关联呢?
他安排祝新舟去接近二哥,就是为了寻找师父的下落。
祝新舟看着沉思的苏赞,眼光像是黏在他身上,迟迟不能移开,半晌才开口:“既然王爷知道太子对你起了歹意,王爷为何还要孤身犯险,你身边那个装疯卖傻的王妃……”她咬咬唇:“我实在……实在不放心……”
苏赞看着她笑起来:“我不得不去,我只是想要把这一切弄清楚。新舟不必挂心。”
男男女女人在旅途2
乌鸦儿做梦了。梦见的却是小时候。
她梦见夏日的午后,漫山遍野都是花,白色小雏菊一大片一大片的在阳光中开得肆无忌惮,粉色野蔷薇一大串一大串爬在灌木丛中,疯了一般的茂盛。
阿珈赤着上身,穿着一条西昭小男孩都穿的茶色灯笼裤,晒得黑黑的,结实滑溜的像是一条蛇。明显是刚从后山湖里爬出来的,头上还有细细的水草。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名贵的织锦衣裳被扯得破破烂烂,脸上还有抓痕,赌气的鼓着嘴,脸上的泪痕都没有干。
阿珈扫了她一眼,骂了一句西昭小男孩都会骂的脏话,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势:“你怎么这么没用?又叫人给欺负了。”
她是公主,穿得和药门其他小姑娘自然不一样,免不了招人妒忌,年纪小武功低,被人欺负是免不了的。
“说,这次是谁?”
她勾下了头,两只小手绞来绞去,上面还有擦伤的瘀痕,金豆子啪嗒啪嗒落下来:“是阿霞姐姐。”
阿霞是师父的孙侄女,十六七岁的大姑娘,长得胖胖大大,是药门的大姐大。
阿珈皱眉,他只有十岁,打不过阿霞。
“她干嘛要欺负你?”
“她想要我的金镯子。”
阿珈在她身上打量:“镯子呢?”
“她要强摘,我咬了她一口,就跑了,她一直追一直追,我就把镯子扔风湖里了。”风湖又大又蓝,是西昭地图上一颗硕大的蓝宝石。
阿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干得好。”
乌鸦儿抬头看他笑了,自己也傻乎乎的跟着笑。
阳光刺眼,阿珈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只手拍拍乌鸦儿的额头:“放心吧,师哥为你报仇!”
乌鸦儿拉他衣服:“不要去,很危险的。”
十岁的男孩笑得欢畅:“谁说我要去找她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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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后面一排长长的草屋,由药门家眷居住,两个小孩一并摸到一扇小门后面,是一间茅房,正中一口大缸,大缸有点高,人一般蹲在上面大便,旁边还有一根碗口粗的长木桩,供人扶握,保持平衡。小男孩抽出一把镰刀一样的匕首小心的削着木桩底端。
小女孩捂着鼻子:“师哥,你肯定阿霞待会要来大便吗?”
“唔,我在她晚饭里面下了巴豆,这茅厕离她房间最近,她待会就会过来的,所以我们得快点。”
他把那底部削得细细的,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断掉,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听得不远处木门一响,阿珈拉着乌鸦儿赶紧躲了出去。
两个小孩从房子后面探头出来看,果然是阿霞捂着肚子跑了过来,未几,茅厕里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
小男孩皱起鼻子,脸上却有着期待的笑容。
果不其然,听得“扑通”一声闷响,随即又是“哐哐啠оァ钡拇蟾灼扑榈纳簦还啥癯裘致;辜凶排说暮艟壬?br /> 发现茅房那边情况不对,七八个男丁冲了进去:“哎呀,不得了,阿霞仰倒在粪缸里把粪缸都砸碎了。”
两个小孩对看着彼此狂笑,却又不可以发出声音,互相捂着嘴,眼睛里都是默契和喜悦。
乌鸦儿不想要回忆起这些事情,她以为有些事情不去想起就是忘记,可是有些记忆好像印在了身体里,怎么样都不会忘记。她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眼前有个黑影,好像是苏赞,又不像是苏赞,傻瓜苏赞不会有这样深邃的表情,他手中似乎拿着一个铃铛在轻轻摇动,却又让人看不分明,她努力睁开眼睛,目光却越来越模糊。
乌鸦儿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日光早已肆无忌惮的侵进了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苏赞妆粉的香气,她侧头,果然看到宝瓶儿正在那里伺候苏赞梳妆。
宝瓶儿一手端着胡粉盒子,一手捏着粉扑子往苏赞脸上扑粉。苏赞十分坏心眼的故意撞了一下宝瓶儿的胳膊,胡粉一下子撒了出来。
味道很冲,宝瓶儿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都出来了,好不狼狈。
苏赞虎着脸:“你这白痴,这胡粉几两银子才只有一点点,你这个月的二两银子充公了!”
宝瓶儿百口莫辩,急得跪了下来:“王爷,奴婢错了,求求王爷网开一面……”
苏赞看他那可怜的模样,嘻嘻笑起来:“王爷我逗你玩儿的,起来吧。”
宝瓶儿还没回神:“难道王爷刚才是故意的?”
“废话。”
“王爷真是坏死了。”宝瓶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太监,松松的抡着个小拳头在苏赞肩上虚捶了一下:“王爷真是坏死了!”
苏赞转身就重重的用扇子打起他来:“反了你了,还敢打本王,说,你长得这么胖这么黑,有什么资格打本王吗?”
乌鸦儿昏,这是什么逻辑?大早上看到这么无聊的戏码,乱惹人烦的。
她扶着额头坐起来,宝瓶儿看到她起来了,冲着她笑:“王妃起来啦?奴婢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等王爷下去,咱就可以开饭了。”
乌鸦儿看了苏赞一眼,他正拿着一朵菊花在头发上比来比去,侧头问宝瓶儿:“你说要不要插上一朵花在冠上,本王看也蛮好看的啊。”
“这个……王爷……”
乌鸦儿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想自己昨晚难道真的是幻觉?
顺手拿起苏赞桌子上一字排开的十几把梳子中间的一把,散开头发,胡乱的在头发上梳起来,苏赞规定她每天都要梳头,不梳头不可以出门。
她一边梳头一边看着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只小花簪,苏赞最喜欢的真金做的,雕成几只含苞花儿模样,也很好看。
她不由开始想,这次任务完成后,自己就要回西昭了。
所有的这一切不过又是一场梦了吧!
苏赞这样傻,太子又那样冷酷,没有人保护,他该怎么活下去呢?
若是他真的在这路上死了,太子怕才是真正的放心了吧。
谁会真的在乎这个傻子呢?
**
乌鸦儿和宝瓶儿正要下楼,苏赞停了下来,嘱咐他们先下去。
乌鸦儿疑惑的看着他,宝瓶儿凑到她耳边:“王爷要摆造型,咱先下去吧。”
乌鸦儿郁闷,苏赞从未出过远门,此次离京,专门带了许多套应景的衣裳,说是在京城皇帝爹的眼皮底子下面,不敢穿得太过潮流和有个性,现在离开了,终于可以张扬自己的个性了。
可怜他品味实在太俗,穿一身艳红的长袍,头上戴着巨大的金冠,旁边还插了一朵菊花。折扇一抖,从二楼缓缓走了下来。
驿馆里的客人看到他,好奇的问身边人:“今天到重阳节了吗?”
身边人答道:“没有,那位是鼎鼎大名的歧王爷,穿什么都不稀奇。”
“这样啊。”
苏赞见别人看到他后都不住交头接耳,只当是旁人赞他漂亮。十分得意的坐在了桌前。
早就饿了的众人忙不迭的举起筷子要吃饭。
阿绫看见面前的面条,沮丧道:“嗨,怎么又是面条啊?”
宝瓶儿和气的说:“王爷最爱吃的就是面条了,阿绫姑娘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阿绫偷瞄了一眼在那边卖弄风情的苏赞,心想这人扮拙能扮成这样,真是不简单啊,心中恐惧,不说话了。
陈昀忙将自己碗中的鸡腿夹到阿绫碗中:“吃这个吧,这个好吃。不爱吃面就不吃嘛!”
阿绫看见他好欺负,越发的耍起小性子来:“谁说我爱吃肉了?你少烦我。”
乌鸦儿看了她一眼:“不吃就滚你妈的。”
阿绫索性站起来,怒视乌鸦儿,一拧腰,一跺脚,跑了。
陈昀扫了乌鸦儿一眼,小声絮絮叨叨的抱怨:“……干嘛要骂人啊……还王妃呢……什么素质……”捧着鸡腿就追了出去,嘴里喊着:“不要饿坏了身子啊!”
这是什么人啊!
众侍卫都低头吃饭,好像没看见一般。
苏赞吸溜了一口碗里的鸡丝面,心满意足的问着宝瓶儿:“宝瓶儿,下一站是哪里啊?”
宝瓶儿回到:“脚程快的话,明天晚上就可以到皖直了。”
苏赞拍拍手中的扇子:“好极好极,都说皖直出美女,嘿嘿嘿嘿,去了那里可不想要住驿馆了了,有没有安排人接待啊!”
宝瓶儿心想,你倒是想得美啊,找地方大员接待你,又可以白逛窑子又可以白吃饭,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就好。“这个,因为此行主要是为了陪同陈大人赴任,陈大人说巡史主要是体察民情,不必张扬,他在京城的时候就给他的老师赵正俨写了信,所以,到了皖直,我们恐怕会住在赵大人府上。”
“赵正俨?”苏赞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
那个出了名的腐儒,提倡“行天道、灭人欲”的老学究,太子的理学师父,从小时候起就看自己不爽,这些年弹劾自己有伤风化的折子无数本的赵正俨,自己今天竟然要亲自送到他门上去了?
苏赞的头,痛了起来。
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
如果想要尽快了解一个人,结伴而行应该是个好办法。
陈昀第一次见到乌鸦儿的时候,觉得这女孩子生得这么粗糙,性格粗鲁,又是蛮族,苏赞虽然打扮得怪里怪气的,无论长相身份却都胜过她,太子给自己弟弟找了个这么样的女人,到底是有些过分了。
可是一路行来,却发现那乌鸦儿皮相不好,内里却还不错,起码神智清楚,蛮是蛮了点,却也是讲道理的。
那歧王爷,几乎等同于神志不清了。
每日里除了胡搅蛮缠,就是像娘们儿一样的臭美,臭美起来除了那令人不敢恭维的品味之外,还连带着怪招百出。
因为已是秋凉时节,车窗外总会徐徐有风吹来。风轻轻掠过,苏赞的长发也跟着被风撩起,苏赞很享受这种感觉,摆了两个自以为很美的姿势,问坐在对面的宝瓶儿道:“你看,本王这样美不美?”
那宝瓶儿是一等一的马屁精一个,还能说出什么来,笑得那叫一个不要脸:“美,美呆了,王爷真真万中无一,人中龙凤。”
本来在吃橘子的阿绫,几乎要吐了出来。
苏赞很满意宝瓶儿的回答,叫一声:“好!那么本王就交给你一个任务。”
所谓的任务就是找一面小巧的铜镜挂在车窗旁边,这样的话,每逢风吹来的时候,苏赞都可以在镜子中欣赏到自己绝世的风采。
好嘛!本来大家以为有了这面镜子,苏王爷可以消停一点了,计几跟计几玩儿了,没想到的是,这一路上这王爷就啥也不干了,就是撩着车窗脸儿对着小铜镜儿不住的搔首弄姿,摆出各种变态的造型。
一车人胃口都被他倒尽,恨不得自插双目。
阿绫焦躁的说:“哎呀,怎么还不到皖直啊。”
陈昀连忙道:“快到了,快到了,皖直可是个好地方啊!”
阿绫烦躁的拨弄自己的刘海:“怎么好啊?你们天朝一点都不好玩,不像西昭,这里连酸汤都没有得吃,女人都不出门,无聊透了。”
酸汤是一种米汤发酵而成的汤料,西昭人在里面放上豆芽、青菜、鱼肉、鸡肉,随便什么,都是很美味的一餐,当然,还有红艳艳的辣子,阿绫一想起来口水都要滴答出来了。
陈昀想了想:“原来你喜欢吃酸的啊,我以前在皖直游学的时候,因为喜欢听赵先生讲学,常常在他家一坐就是几天,听得如痴如醉,师母是个很慈祥的人,做得一手极好的糖醋鱼,虽然不富裕,但是总是很热心的招待我们这些穷学生,你这次去皖直,算是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