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儿
又过了半晌,那女子才轻轻开了口:“呵,大人……高高在上,想如何便是如何,香雪一个弱女子……不过大人掌中蝼蚁罢了,被您碾死,香雪半分怨言都没有,只是平白诬赖白大人,香雪干不出来,打死……干不出来。”
赵正俨咬牙切齿:“你这疯女子,休怪老夫无情。上拶子。”
一边两个大汉将拶子套在香雪分明已经断掉的手指上,往两边使劲拉,那香雪脸色青白,一声不吭,眼看着嘴唇都被咬破了,鲜血顺着原先暗红的血污重新流下来。一转眼就昏了过去。
一个壮汉将一桶水朝香雪身上一泼,到底是深秋天气,那香雪又冷又疼,终于醒转过来。
乌鸦儿杀过的人不少,但都是她心目中十恶不赦之人,这名唤香雪的女子,柔弱而不屈,让她都心生怜悯。
她扫视身边围观的老百姓们,目光里透出来的多是钦佩和敬重之情。
乌鸦儿心道:那白如海也不知道和这赵正俨有些什么瓜葛,让他这样折磨这个弱女子。
苏赞大大的打了个呵欠:“呵……没意思。”轻轻捏了捏乌鸦儿的掌心,小小声道:“我们先走吧。就我们俩。”
乌鸦儿看了一眼另一边龇着牙又怕又看得专注的宝瓶儿一眼,对着苏赞道:“那……”
苏赞将食指比在嘴唇,轻轻的嘘了一声,半蹲着拖着乌鸦儿的手,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远远就听见宝瓶儿的喊声:“咦,王……少爷……你你……”
苏赞扯着乌鸦儿的手跑得更加快了,两人一路在街上狂奔,顺着眼前的路一直跑一直跑,虽然明知道宝瓶儿的速度根本就追不上,却还是舍不得停下来。
风吹在乌鸦儿的脸上,她侧脸看苏赞脸边飞起的发丝,二人相视一笑。眼见着前面就是一条湖了,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乌鸦儿透口气:“呵,你们天朝人真多。”
苏赞笑一笑:“看热闹的人是多。”
“我看那些百姓,分明是同情那香雪姑娘的,这赵老头何苦折磨这个弱女子。”
苏赞冷笑:“未见得弱吧!”
“哦?什么意思?”
苏赞席地而坐,捡起一根草叼在嘴上玩,随即往后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幽幽看了会儿碧蓝天空,闭上眼:“我师父告诉过我,瞎子的世界也许才是真实的世界。”
乌鸦儿看着他,等待下文。
“眼中看到的皆是虚妄,心看到的才是真实。赵正俨是个俨正的人,我天朝的大儒,骄傲自恋,不屑说谎,那白如海私声确实不佳,他和这香雪姑娘往来多年,处处照拂,我都不信他们之间没事,你不记得当日在胭脂楼,那老鸨就称香雪为花魁娘子,胭脂楼的招牌,做到花魁娘子可不是凭样貌和才情便那么容易上位的,这个香雪肯定不简单,她虽柔弱,但背后站着高明的白如海,赵正俨太过自负,又失了理性,他虽狂妄,却是使了错着。”
乌鸦儿皱眉:“你这番话都把我说糊涂了,你究竟是站在谁那边?”
苏赞淡淡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分明的黑白,谁都摘不干净。”
乌鸦儿更加不明白了:“你们天朝人真是麻烦,一根肠子弯弯绕,一点都不干脆。”
苏赞将她脸边的碎发抚了抚,笑得皮皮的:“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砍瓜切菜那么容易啊。”
乌鸦儿躲开他的手:“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苏赞看着她急,笑得欢畅,慢条斯理道:“我二哥就要上台了,赵正俨是太子太傅,而这白如海,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乌鸦儿摇头。
“他是幕皇后的亲外甥。哼,赵正俨最近整治的这一大批人大多都是太子的反对党,他是为我二哥登基扫清障碍罢了。什么学术、政见,都是幻想,你要看到的是,背后的利益,这才是真相。”
“哦,我明白了,其实谁的意见是对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谁掌握了权力。怪不得都用这些芝麻绿豆的理由,我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原来一切不过是个名目罢了。”
苏赞用小草轻轻碰了碰乌鸦儿的鼻子:“孺子可教也,以后,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我都会认真教你的。”话一出口,眼神里也添了些意味深长。
乌鸦儿装着并没领会他的意思的样子,又问道:“那陈昀现在在郁闷些什么呢?
苏赞笑笑:“他应该在苦恼,以他的性格,应该很厌恶这种党派之争,虽然二哥一直在竭尽所能的拉拢他,好像这小子都是一副不懂的样子,不然二哥也不会把他派出来跟着我。”
“你怎么能肯定陈昀不是太子的眼线?”
苏赞指指自己的心:“凭这里,我也是凭这里才决定相信你,我的心从不出错的。
乌鸦儿看着他想:这人原来这么自恋啊。怎么却不咋讨厌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静观其变,还是……”
苏赞想了想,顽皮道:“这正俨太自以为是了,要不咱给他添点乱吧!”
“怎么弄?”
苏赞笑起来:“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
真相来得如此容易
乌鸦儿大早上起来,也不干嘛,去前门外面买了几串糖葫芦就在赵府里面瞎转悠。
走到内院儿,身后就跟过来了一个小不点。
乌鸦儿回头看他,矮矮胖胖的,一双单眼皮的吊梢眼显着些傲意,也不知这小屁孩儿傲什么。
乌鸦儿挥挥手中的糖葫芦:“想吃吗?”
小孩迟疑了一下,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盯着那糖葫芦。
乌鸦儿笑一笑,递给他一串,小孩儿刚把手伸过来,乌鸦儿又把糖葫芦缩了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赵孚。”
“几岁?”
“六岁。”乌鸦儿把糖葫芦递给他,摸了摸他的头。
她仔细打量这孩子,哪里像六岁,分明只有四岁模样。
看到远远的一面竹帘动了动,那好像是孩子他妈崔氏的房间。
赵孚吃糖葫芦吃的贼开心,吃完了也不走,盯着乌鸦儿手上的另外一串。
乌鸦儿蹲下来:“还记得阿爹吗?”
赵孚点头。
“阿爹叫什么?”
“赵端。”
“阿爹在哪里?”
赵孚牵乌鸦儿的手,乌鸦儿跟着他顺着花园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赵家祠堂,赵孚指指里面,就跑走了。原来在他心目中,阿爹就是牌位啊。
乌鸦儿往里走,却被门口的管家拦下来了:“娘娘不能进,这是赵家祠堂,而且赵大人正请了两位大师在里面做法事呢!”
乌鸦儿分明听到里面有女子的欢笑声:“女大师?”
管家面色庄严:“是。”
乌鸦儿“哦”了一声,就往回走了。转身就去了这祠堂的后墙,这墙虽高,她四顾无人,轻而易举的就飞了进去。
正面倒真是座祠堂,里面供奉着诸多牌位,乌鸦儿虽不是天朝人,但天朝字还是认得的,她仔细打量着,找到了赵端的名字,看了看立牌位的时间,和现在差了六年半的样子。
旁边还有一个牌位写的:爱妻什么什么的……落款是赵正俨,乌鸦儿看了看,心想这应该是陈昀说的那个会做菜又慈祥的师母吧,可惜吃不上她的手艺了,看了看日期,死于五年前。
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她飞身就上了梁柱,却是两个俏生生的小尼姑,年纪估计才十八九,穿得僧不僧俗不俗,一身灰色的尼姑袍子都是上好的丝绸料子,还故意做得显腰身,胸和屁股都翘得高高的。
乌鸦儿皱眉:这是什么妖精,还大师呢?
那两个女子手上都捧着些浴具往祠堂另外一边的小院儿走去,说说笑笑的。
乌鸦儿就奇了怪了,这祠堂里面还带澡堂的,大师还可以在这里沐浴?待那两个女子进去之后,乌鸦儿就趴上门偷听,却听到了一个老男人的声音:“怎么去了那么久?”
“呵呵,烧水的时候静心说这月怎么月信不准,莫不是有了吧,还在那里调笑了半日,老爷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老男人呵呵笑了,然后听见一个女子“啊”的大叫一声,然后水花一响。
乌鸦儿心想,共浴?
这还大师呢,改叫大湿吧。
那小尼姑估计没人会进来,门都没有插,乌鸦儿轻轻推开,却恨不得自插双目:一个老男人两个秃瓢姑娘的活春/宫,那男的头发花白,身上布满了鸡皮老年斑,那张脸笑得十分猥亵,不是那赵正俨本尊是谁?
乌鸦儿小心的礼貌的为他们带上门,飞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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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赞正坐在房里嗑瓜子,不住的对着宝瓶儿抱怨:“这老东西到底去哪里了?就拿这些瓜果桃李招待本王,以为本王是猴子啊,你去跟那管家说,本王要吃肉。”
宝瓶儿为难:“赵家礼佛,全家都吃斋啊。说王爷想吃啥就出去吃,但……记得要付钱。”
苏赞真生气了。
眼瞅着乌鸦儿进了门,宝瓶儿看到她就像见了救星:“王妃回来了。”
苏赞道:“你先下去吧。关上门。”
宝瓶儿笑得□:“王爷,白日宣淫?不好吧,这可是赵老头的地盘,还是收敛点的好啊王爷,再说了,保重身体也重要啊。”
苏赞笑得□:“舍不得走啊,咱仨一起吧。”
宝瓶儿脚底抹油的瞬间不见了。
乌鸦儿盯着苏赞不说话。
苏赞说:“干嘛?嫌我长得太俊了?”
乌鸦儿摇头:“在想你老了之后是什么样儿?”
苏赞有些不解,随即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有收获吗?”
乌鸦儿贴着他的耳朵把事情讲了,苏赞笑得直不起腰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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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正俨从祠堂出来,就遇上迎面而来的陈昀。
他脸色有些不好,咳了两声:“你怎么来了?”
陈昀深深一躬:“老师。”
赵正俨一脸正经:“我刚好要去衙门了,你也是巡史的身份,跟我一同去过堂吧。”
陈昀眉头锁了起来:“老师难道还要这么折磨那个林香雪吗?老师没听到街头巷尾的议论吗?”
赵正俨瞪他:“竖子,懂得些什么?这不是为了国家的体面吗?”
陈昀也铮铮回视他:“师娘怎样去世的,老师还记得吗?”
赵正俨眼中闪过惊诧,随即道:“你一个读书人,哪里得的些子虚乌有的闲言,莫污了老夫的耳朵。你是我的门生,自然同别人不同,切莫跟着那没出息的王爷混得不知道自己的根本。”转身自走了。
陈昀气得双拳紧握,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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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儿照着苏赞的意思,在皖直城打听了一下午,知道了皖直城一共有三个比较正式的产婆,其中有个钱婆手艺最好,常常为皖直的达官贵人家眷接生,还带着看些妇科疑难杂症。
乌鸦儿三转两转找到了那钱婆家里,这婆子住在城右的一处弄堂里面,三间瓦房,还挺新的。
乌鸦儿敲门:“钱大妈在吗?”
一个中年妇女开门,一副干练的样子,打量了乌鸦儿一番:“你是哪家的丫头?谁要生了?”
乌鸦儿照着苏赞指使的小声说了:“我是赵大人府上的,我们少夫人有事,大人特地让我来接您。”
“你是?”
乌鸦儿笑:“我是左管家的外甥女,来府里还没几天呢。”
“哦。”钱婆这才笑了:“姑娘贵姓?”
“洛。”
“真是个出挑的妹子。”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才说完瞎话,钱婆一脸狐疑:“没见那夫人有肚子啊?”
乌鸦儿神秘道:“反正有事情。”伸手塞了一小锭银子到钱婆手上。
钱婆笑起来:“真是太客气了,少夫人,老奴这就去。”
收拾了细软就跟着乌鸦儿上了一停雇来的轿子:“这少夫人又出了什么毛病?”
乌鸦儿皱眉:“就是下面一直流血,总不见好。”
钱婆想了想:“那应该是月信时候行了房,以后可不能这么干了。”
乌鸦儿心想,看来苏赞猜的也准,这少夫人确实有奸夫。
乌鸦儿和钱婆热络了几句,皱皱眉头:“钱大妈,我们少夫人上次要给小少爷新求一个长命符,却忘了小少爷的生辰了,哎呀,正家里着急着呢。”
钱婆笑起来:“我倒是记得的,小少爷是庚寅年乙丑月辛未日丑时三刻所生,凡是我接生过的,都不会忘记的。”
乌鸦儿算了算:赵孚果然才四岁多。
她脸上笑起来:“这样啊,大妈真是好记性。”又叹一声:“唉,少夫人这次病了,我们老爷急死了。”
钱婆忍不住笑:“你还是让你们老爷悠着点儿的好,这月信到了可不兴这么样的折腾。”
乌鸦儿囧死,这赵正俨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要脸。跟尼姑偷情,跟儿媳爬灰,真真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轿子一直往前走着,钱婆却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