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额心一点绛红朱砂,描上朵五瓣梅花盖了,唇点薄丹,眉染远山。
镜中映出的自己,虽说不上风华卓绝,也算得颇有韵味。用清丫头的话说就是乍一看有些仙姿缥缈的气度,再一看落落大方,仔细看……恩恩,大概意思就是只能那个远观,不宜近看。
用过早膳,被清瓷扶着手臂弱柳拂风一样地挪步回到外书房,轩馆花圃里的芍药花团锦簇,廊下的绿藤迎风摇曳,金架子上的翠羽见了人,呱呱叫了几声,上赶着用清瓷的口气学了几句“慎行,慎言。”
扑哧笑出声,清丫头撒开手跑到架子下,煞有其事地训起鹦哥。什么之乎者也的,也亏得她肯和只鸟儿较真。
“我就说了,早起来还是姐姐这里风景最好。”
不和谐的嗓音打破了美好的晨光,简荻后院的某位美人不请自来。晨曦的微光轻柔地洒在美人的脸畔,映着粉黛华服金步摇,美得夺目,过分得张扬。
“清瓷,这位是……”抬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美人。
“这是公子去醒月国之前收在府里的白姑娘,歌舞双绝,东皋无人能出其右。”清瓷如实作答,眼神瞟过来时带点轻蔑。
原来是个舞姬,这府里恐怕就是三等奴仆也比她的地位来得高些,奴仆可以是心腹,姬妾却只是用来装点这整座紫宸府的风花雪月。
“白姑娘,你好。”
她神色间一怔,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如此慈眉善目地与她问好。恍惚记起来管事曾说白美人的丫鬟被群殴了,许是面前这位吧……
“你,你好。”她跟着答了句,突然跺下脚,嗔道,“我不是来问好的!”
“那你来干吗?”我保持笑容看着她,她脸上微微一红,咬住菱唇,皱着眉站在日光下。
薄嗔的娇态,精巧的面容,她倒挺像只可爱的陶瓷娃娃。
“串门?”
“聊天?”
“借钱?”
我一连问了几个,她都是摇头。我问烦了,干脆走上前一步,她惊得退了下,被身后的石阶绊了脚,打个趔趄。
“白姑娘小心。”自然伸手拉她一把,想不到她的体态过于轻盈,竟将她连带着拉进怀里。
厄……将一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抱个满怀的感觉,真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
我松开手,她迅速退后一步,和我保持安全距离。看我时脸上多了份红晕。
“我来,我来是为了送荷灯……”她越说脸越红,最后干脆声不可闻。
“啊?送我的?”我也跟着脸红,好直接的表白哦。
“不是!”她猛地扬起声,“是送给……给公子的,昨日女儿节公子没有回府,各位姐姐们的荷灯做好了却……所以……”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我才知道是给简荻送荷灯的,刚才自己表错了情,还以为这东皋连女女都流行……
不过话说回来,小屁孩家里十几位美人等着往他手里塞荷灯,昨天还拉着我到处抢,简直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
“送公子的东西,姑娘该去紫芜轩,怎么送到我门口了?”
“公子每日回府,不过是姐姐这里坐一坐就歇息了,我们这些人想见公子一面也难。”白美人说着,哀怨地扫我一眼。
如此这般啊,这可就是简小屁孩的不对了,后院放着那么一群倾国倾城的美人不去广施恩泽,每天跑我这来大眼瞪小眼干吗?
也不对啊,他天天外面酒色犬马,我还无聊得快发霉了呢!
“我看白姑娘有些误会,公子待我也并无亲厚,不过是偶尔来我这里叙几句,什么每日云云的,道听途说而已。”认真纠正美人的错误概念,顺便暗示她我可绝不是她感情道路上的假想敌。
“姐姐既然如此说,那这灯……”尽管白美人一脸的抵死不信,还是柔柔说道。
头疼,紫宸府后院起火,我是该做那灭火的甘霖呢,还是助火的东风?
沉吟片刻,对白美人必恭必敬地说道:“姑娘既然信得过我,就把灯留下吧,公子回来时我自然交到他手上。”
白美人又是一脸不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抬高了八度音唤来丫鬟。一时间花圃的小径上摆满了各式花灯,颜色更是缤纷绚丽,其中竟还夹杂了不少白色荷灯。
我指着地上那数盏白灯,颤声问道:“这,这怎么还有男人做的灯,难道府里还有男侍?”
白美人见怪不怪地看着丫鬟们把灯摆好,转身告辞时,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紫宸府里服侍公子的美人倒有一多半是男子,难道姐姐竟不知吗?”
美人前脚刚走,简小屁孩后脚进了院子。见他从廊下拐了出来,我也摆出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本公子的美人,抱起来可好?”他的唇边盈着诡异的笑,眼角一抽一抽的,俊俏的小脸看起来格外扭曲。
“哦,还不错。”盯着地上的那些荷灯,我懒得看他。
“看来本公子该让你和白舞雪多相处相处才好。”他的口气开始狰狞,跨步直朝我而来。
我理直气壮看向他,理直气壮回道:“又不是我调戏了她,公子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他蓦地停下脚步,怔了怔,随即换了副风清云淡地口吻说道:“本公子心情好得很,哪来的气?丫头莫不是嫉妒本公子受人仰慕,吃醋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和我并肩看着地上那些花灯。
“醋先不忙吃,我倒是有件小事要求公子呢。”
“有事求我?”他侧头看我,上下打量。
“是啊,公子每日早出晚归,我一个人在府里甚是无趣。”挤出个很受伤的表情望着他,“不如公子吩咐管事,许我每日出府逛逛吧?”
话说完,继续望着他,他面无表情的回望着我,我们相望在缤纷花簇绿藤摇曳中。
“想出府去?还要每日都出去?”
隐约听到了磨牙声。
“恩……不合规矩的话,三日一次也可。”
有商有量,再说不难。
“丫头还知道这府里的规矩?”
磨牙声越发清晰。
“很难办的话,七日也行啊。”
妥协的最底线,口气不容商量。
“你好象忘了谁才是这紫宸府的主子。”
磨牙声没了,嘎巴嘎巴摩拳擦掌声不绝于耳。
“看公子说的,紫宸府数您最大了,所以丫头才说是求公子呢。”
诚恳地眨眼,再眨眼,可惜诚意没有传达到简荻的眼底。
“既然知道,就别做非分之想。”
呜~意料中的断然拒绝,只是……
不再盯着简荻,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那些荷灯,缓缓说道:“这些灯做得可真好,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啧啧啧,花瓣上还写着名字呢,想必灯里也藏着些情诗暗语,要对公子表情意吧。”
小屁孩猛地扭过头,幅度大得害我担心他扭伤脖子。
“丫头……小,小野猫?你要干吗?”惊惧的表情,真是许久不曾在他脸上看到了。记得上一次见还是在逼他换女装时,那一脸愤恨不甘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啊,让我暗爽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喵~”回他句猫语。
“丫头!”
“如果我把这些荷灯,打乱了次序随便送给后院的那些个美人们,公子你说紫宸府里是不是该有场难得一见的好戏啊?”
挑眉看他,他的脸色从黑到绿,从绿到紫,恐怕也是深知妒令智昏的道理。
“你不怕本公子现在就毁了这些灯?”
“公子尽管毁好了,万事皆在人言,众口铄金。公子滔天的势力,却堵不上悠悠众人的嘴吧。”
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小屁孩不让我出府,我就到处给他煽风点火,让紫宸府后院日日起火,夜夜不宁。
他瞪着我良久无法成言,浑身压抑得抖成筛糠,估计气得不轻。
这可真真是应了句老话,人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半月出府一次,三个时辰必须回来。”
“七日。”
“十日。”
“成交。”
在简荻的咬牙切齿中,我唤来清丫头,她看了眼她家公子不善的面色,磨蹭半天才走过来。
“清瓷,给我备身男装,我要出府。”
“啊!?”清瓷和简荻同时叫出声。
简荻又跟着吼了句:“谁允许你现在就走!?”
“别磨蹭,本公子今日要出门。”扔下那主仆二人,我径直走开。快拐过廊角时,回头冲简荻笑了笑,“刚才的约定,捡日不如撞日。”
疑是故人来
第三十九章 疑是故人来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洗去脸上的铅华,换上清瓷拿来的男装,东皋的服饰崇尚华贵,以繁复为美,讲究色彩和衣料的搭配,再佐以细节处点睛用的精巧饰品,放下满头青丝,只将两鬓的发用丝绦缠绕着系于脑后。
刻意将眉心的朱砂显露出来,撑开玉骨扇面,片刻工夫我已打扮得如翩翩贵公子,让站在一旁唠叨不休的清丫头也看傻了眼。
“姑娘这么穿着,比起女装倒更显超逸。”她由衷赞了句。
“是吗?”我端起折扇托在清瓷的下颌上,轻佻一笑,“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一去不知要惹得风莲多少少女春心萌动,真是罪过。”
她抬手'啪'地打掉扇子,用和她家主子差不多的神态嗤道:“姑娘还是收敛些为好,免得到时给咱们公子招惹麻烦。”
“你倒是对公子很忠心啊。”
“那是自然。”
“清瓷,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丫头。”
“连姑娘都是公子的,何况于我。”
“……”
说不过,干脆抬脚走人,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清丫头。
风莲城着眼处风流繁富,单看那些亭台阁馆,便可知东皋民脂丰腴,百姓安居乐业。满街游走的商贩叫卖货物,其中有多半我都不识得,若不是清瓷跟随左右,我也无法领略这逛街的乐趣。
眼看接近午时,清瓷又累又渴,颊边香汗淋漓。我招呼她在路边的小摊子坐下,叫了两碗冰镇乌梅汁。
冒着寒气的瓷碗端来时,那漫溢的乌梅甜味窜入鼻子,真是叫人不喝闻着都舒服。此时谁也顾不得仪容,急忙地端起碗就灌进嘴里。
冰凉的甜水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肚中,既解渴又解谗。路边的水云泽泛起丝丝潮气,绿柳低垂,被若有似无的风送过水面,留下点点涟漪。
我笑看着清瓷又喝下第二碗乌梅汁,她的体质极是畏暑,平日在府里也净是往阴凉地方躲。看她陪我逛街逛得辛苦,我从袖中取出手帕,为她擦去鼻尖上的汗水。
我旁若无人地为她擦完汗收起帕子,她却别过脸去,低声叫了句‘公子’。
左右看看,确定简荻没有跟来,不过摊主那脸上有些刺眼的笑容让我恍惚明白了。
多情的公子,痴心的丫头,刚才那一幕定是让人以为我在趁机占便宜。
无所谓地笑了笑,抛下几枚铜子儿在桌上,我起身走出布棚,清瓷紧跟着出来,我回头看着她说道:“清丫头回府去吧,我一个人逛逛就回。”
她坚定地摇头,反而迈步走到我前面去。望着她小小的剪影,我不再多说什么。
打发了她,身后还不知随了多少眼线,想跟就跟着吧。
“姑娘请留步。”
耳边数声姑娘留步,直到手腕被人抓住,我才惊觉是在叫我。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老者正捏住我的衣袖,侧身伫立在我身边。
厄,这样算是被搭讪了吗?老伯您这岁数有些不太合适啊。
我盯着他打量,他面上稀疏的发须苍白凌乱,眼神也显得浑浊不堪。看衣着不像要饭的,风莲城富庶如斯,这半日走来还不曾见过一个乞丐。
不要饭,莫非是要钱?拦路抢劫听说过,没见过七老八十的青天白日也敢出来充绿林。
看外表他不是乞丐,看身板他不是强盗,那就只能是……
“老伯,我不算命。”将他的手拨开,我温言说道。
他一惊,冲口而出:“姑娘何以知道老夫就是那观星测地,批字算卦人称赛半仙的有缘人?”
冷汗……谁和你是有缘人啊。
“老先生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个方外高人。”勉强敷衍他几句,原打算他放我走路。几句话说出口,他仿佛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抓着我衣袖的枯槁五指更是用力,一拉一拽就把我扯到路边的算命摊子前坐好。
“既然今日姑娘慧眼认出老夫,老夫也当不吝所学,倾囊为姑娘卜上一卦,测个吉凶祸福。”他青中泛黄的眼白正对着我,黑眼珠不知滚到了什么位置。抬手捋了捋胡须,露出满口残缺的牙板。
'高人'不肯放过我,我也只好随口说了个‘命’字。
那老者煞有其事地捻着手指,眯缝着双眼摇头晃脑了一阵,缓缓开口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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