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双膝砰然跪地,我低头看着双手,手中,空无一物。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抓到,什么都没有……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耳边响起熟悉的怒喝,一双手臂抄在我的腰间,将我凌空拽上马背。
  “你怎么跑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铁牛焦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神色间一窒,再也说不出话。
  我冲他微微笑了下,轻声说道:“放手。”
  “不行!你抽什么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给我回去!!”他翻身下马,伸手在我腿上拍了拍,急道,“一切等回去再说,走!”
  他用力挥掌打在灯笼身上,灯笼奔走如风般地带着我跑出战场。我回头看向铁牛的背影,自远天盖过一阵箭雨,铁牛手中的追云剑已经折去了锋角,剑刃上血迹斑斑。
  眼前的情景那么熟悉,灯笼长声悲鸣,肚腹间中了一箭。快要接近醒月中军帐时,灯笼再也坚持不住,前蹄一屈跪倒在地,我侧身从马背上滚落,随即连滚带爬地扑回到灯笼身边。
  “灯笼!去把铁牛将军带回来!!一定要带他回来!!”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狠命地拍打着灯笼的后臀。它口中喷出血沫,前蹄用力撑身,重又站了起来。
  “带他回来!快去!!”
  灯笼极有灵性,仿佛是明白了我的乞求,它乌黑的眼珠盯着我,滚滚落下泪水,高扬起前蹄,蓦然间蹿入乱箭阵中。
  求你,带他回来,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求你……
  我跪倒在地上,惟剩默默祈祷。
  正熙五年二月,醒月与东皋二十余万大军于九幽都城下血站三日。是役,两军死伤兵将无数,尸骨遍积山野。栎炀大军趁两国酣战之际突施奇袭,攻陷九幽都城。东皋帝君仓皇出逃,所率十万大军仅剩一万不到,史称“九幽之变”。醒月龙禁军死伤惨重,戍宁将军率部撤回陵州。
  经此一役,东皋与醒月两国再难与栎炀抗衡,栎炀隐然已具雄霸天下之势。
  本人2005年创作同人作品《流夏》被某网络知名写手抄袭部分内容,该文于2005年发表于晋江原创网本人专栏同人类内,特此证明该文的原创性,此举也是为了避免被说成是我抄袭了某位知名写手,很无奈,但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详情请参见:《流夏》被抄袭证据===========传说中的分界线=======================《飞花溅玉录》将于近期全部更新至结尾,同时开始连载本人新作,欢迎亲们自备马扎或帐蓬安营扎寨,入坑者一律可前来领取避雷针一根,以防不时之需,笑~飞花溅玉录部分章节标题引用自《唐诗》《宋词》《元曲》,部分章节为了增加情景气氛曾直接或间接引用歌词,特此说明!
  新作品中涉及引用和借鉴部分,本人将一律标注出处,如有未查的地方,欢迎广大读者指出,鞠躬~八大 2009年02月05日

  且行且珍惜

  第七十六章 且行且珍惜
  永夜角声悲自语,
  中天月色好谁看。
  晨曦的微光穿透云层,忽地一下子撕破了四野弥漫的浓雾。
  马蹄声嘚嘚响起,由远及近,模糊的影子自浓雾中缓缓走出,渐次清晰起来。我茫然抬头看去,本是通体黑如墨夜的骏马,此刻已被浸染成血红色,自脖颈至肚腹间插满了羽箭,一路走过的泥土上赫然拖出逶迤的血线。
  灯笼恍如神骏天降,伫立到我的面前,垂下头,用鼻子拱了拱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带起一阵颤栗,我伸手抱住灯笼,将脸贴在它的脖颈上。
  伴随着一声悲嘶,灯笼颓然倒地,翻腾了几下身子,再无声息。伏在灯笼背上的人被摔了出去,滚到几步之外。
  守在近旁的兵士冲过去,将那人的身躯平整放好,我撑住早已麻木的膝盖,颤抖地爬到他的跟前。
  铁牛静静地躺在地上,五官安详得仿佛睡着了般,他的全身都已被血浸透,渗出浓烈的腥气。
  “铁牛?别睡了,到家了,快睁开眼睛看看啊?”我伸手抚在他的脸上,为他擦拭脸颊上的血渍。
  他有一双修挺的长眉,因为过于浓密,显得刚正不阿。他的眼睛很清亮,笑起来时会眯成两道细缝,虽然睁开也不算大。他喜欢仰头大笑,笑完后总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顶,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地擦,用力地蹭,那些血渍却还是凝结在他的脸上。他怎么不睁开眼睛?怎么不瞪着眼责怪我又欺负他了?
  “小鬼,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再不睁眼,别怪我又要欺负你咯!我是说真的,这次可不是扔你几颗桃核那么简单。”
  “喂,平远大将军,九幽城还没有攻下来呢,你怎么可以躲在这里睡觉?快醒醒啊,你看看还有多少醒月将士正在疆场上拼杀呢?你怎么可以自己当逃兵?”
  “铁牛,你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你睁眼,我就把灯笼送给你,我赔你的新棉袄,我以后也不再叫你是鼻涕虫爱哭鬼了,好不好?求求你,弄影还在家里等着你呢,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不能让那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啊!做人不能这样的,你听到没有!?”
  “求求你!求求你了……”我轻轻推着铁牛的肩膀,或许下一刻,他就会睁开眼,就会和从前那样憨憨地笑了。
  默立在一旁的兵士们开始悄声饮泣,其中一人伸手欲拉我的手臂,哽咽说道:“平远将军他……他死了,小公子,你节哀吧。”
  我猛地摔手,疯子一样地冲那人叫道:“你胡说!铁牛洠溃∷切言鹿皆洞蠼俏湟矶计镂荆挪换崴溃』褂腥嗽诘人丶遥一姑挥信飧旅薨溃换嵋桓鋈俗叩模∧忝嵌际瞧樱∧忝侨荚谄遥。 ?br />   “将军真的死了啊!不信你自己看,将军身上的伤,身上的伤究竟有多少处?你凭什么大吼大叫?你这么伤心却连眼泪都没有,你才是假慈悲的骗子!”那兵士激愤地指着我破口骂道,不顾身份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的话如当头棒喝,我眼前蓦地一黑,向后仰倒,天地在不停地旋转,扭曲拉伸成了诡异的形状。我躺在地上,怔目望着清湛的天空。
  花不语,你这个假慈悲的骗子,你已经……连眼泪都没有了……
  天上飘过朵朵浮云,那是多么美丽的蓝天,蓝得就像一汪晶莹的泪海。我慢慢抬起双手捂在脸上,那样清澈的颜色,会刺痛我的眼睛,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
  “啊啊啊啊啊——!!!!!”
  一朵红梅,在风中轻轻颤动,倏忽间坠下枝头,随风殒落……
  平远将军的遗骸安详地沉睡在柴堆上,他的全身已被擦拭干净,换上了崭新镫亮的盔甲,断去锋角的追云剑摆放在他的身旁,他的双手交握,叠放在胸前。
  云骋将军手举火把走上高台,郑重端详铁牛的面容。他转过身,对着台下的醒月兵将喊道:“踏平东皋,誓为平远将军报仇!”
  台下数万将士整齐划一地高声喊道“踏平东皋,誓为平远将军报仇!”,数不清的手臂高举在半空中,声震四野,回音远远地荡了开去。
  云骋将军垂下火把点燃了柴堆,火势燎燎,铁牛的身躯逐渐被火海吞噬。三军将士跪地恸哭,金戈铁甲闪动寒芒,七尺男儿泪如雨下。
  “你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成为灰烬。”
  “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
  “那就是你最后的倾诉。”
  “倾诉!”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唱起挽歌,雄壮苍凉的歌声贯穿鼓膜,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跟着唱起来,数万人将悲恸化作送别的安魂曲,歌声回荡在苍茫天地间,久久徘徊。
  “你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化成灰烬。”
  “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
  “那就是你最后的倾诉。”
  “倾诉!”
  火焰,泪水,誓言,悲歌易水,交织成震颤心灵的卷轶。
  身不由己地随着歌声颤抖,所有深藏在心底的伤痛,仿佛已被歌声带走。山河之所以瑰丽壮阔,正因为染尽了千千万万壮士的魂灵,死亡并非终结,生命直到这一刻得以延续和升华。
  我愿意相信那些死去的人,已经化作辰星,永恒在天地之间。
  将手中的青铜鬼面抛进火海,我决然地看向爹爹,火光掩映在他的面容上,耀亮了那些我不曾留意过的沧桑。
  “爹爹,据闻东皋帝君率残部溃逃至幽泉谷,何不趁此机会派兵前往追击?若能成功,东皋则立时成为我醒月的囊中物。”
  爹爹凝神看着我,微一迟疑,说道:“……你想去报仇?”
  我点头,咬牙回道:“我要亲自去手刃此凶,为我的夫君和铁牛将军报仇雪恨!”
  爹爹沉吟片刻,远目看向九幽城:“九幽都城已被栎炀盘踞,明日我便下令率部返回陵州。若我说不许你去,你必不会听吧?说不准你还会孤身前去幽泉谷伺机报仇。这样好了,我拨一千龙禁军归你统带,务须给我齐齐整整地回来,知道吗?”
  “我又不会带兵打仗,爹爹拨这一千龙禁军给我,说得好听是归我统带,其实是用以约束我吧?”
  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爹爹说道:“聪明,你若是想找那东皋的帝君拼命,这一千人立时就将你五花大绑给我绑回陵州。听着!自古沙场上争雄较长短,你死我活本无可厚非,男儿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能够为国战死沙场,才可谓第一等大丈夫行径。”
  我怫然说道:“既然如此,爹爹何必还让我去呢?爹爹口中说的都是大道理,我不想明白这些,我只知道我的夫君被人害死了,我要报仇,弄影失去了丈夫,她肚子里的孩子失去了爹爹,我是小女子,体会不来什么叫大丈夫行径!自古英雄都是写在史册里给后人瞻望的,却不是那些白发苍苍的父母,还有那些殷殷期盼的妻子们想要的儿子和丈夫!”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些被写入史册的英雄,用生命换来太平盛世,又有多少白发苍苍的父母和忠贞的妻子,会失去他们的儿子和丈夫!?”爹爹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数万大军之前,指着他们说道,“你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妻子?如果不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在疆场上奋勇拼杀,那么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他们卸下战甲,你敢说谁不是醒月的百姓?”
  望着面前一张张鲜活的脸庞,我噤声不语,双手下意识地在袖中紧了紧。
  “……如此,那一千人爹爹也不必让我带去,我身上已经再也背负不起更多的血债。他们每个人都是醒月的百姓,身负父母妻儿的期待,何必跟着我去送死?”
  “诶,丫头啊……”爹爹颓然长叹,沉声说道,“你一定要去,我拦不住你,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是不想看你去白白送死,你明白吗?”
  我违逆不过爹爹的意思,当晚整理行囊,换上一身轻便的索子戎装,在一千龙禁军的随行下奔向幽泉谷。
  一路赶向幽泉谷,沿途所见惟剩满目荒凉,山野间依稀还残存着些旧日村郭的痕迹,只是人迹已绝。
  千人队的规模,说大不大,但若想半点不露痕迹地挨近东皋大军,也极不易。和禁军统带石甄商议后,决定以二百人为一队将千人分成五组,我带二百人先行,石甄压后,前后相差不到半日路程。
  不出月余时间,原本结实的封雪开始解冻,道路变得泥泞难行,马蹄踏下去,往往带起整片的淤泥甩到身后。二百人镇日狂奔下来,歇息时彼此一看,全都成了泥猴子,哪里还有半分醒月龙禁精锐的架势。
  眼看将近幽泉谷的村落,日近黄昏,我吩咐队长歇马驻足,先找处隐蔽的林子安顿下来。未免打草惊蛇,没有生篝火,二百人啃咬着随身携带的馕饼,默默围坐在马旁。
  为首的队长是个瘦小精干的汉子,据他自己说是祖籍陵州境人,行伍出身,家中有几亩薄田,父母和弱弟在家时常需要靠比邻看顾方可维生。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看看,留在家中帮父母照料田事,照管幼弟。他笑着说若是自己留在家里,又有谁来为国征战?
  再看看身边围坐的兵士,想必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我低头吃饼,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用力咽了几下才将饼咽下去。
  不到入夜时分,余下的八百人也陆续赶到幽泉谷,石甄说这一路未见半个东皋守军,很多村郭都是最近才被焚毁,似乎是刻意为之。
  正说着,东皋驻军的上空腾起数道黑烟,浓烟夹杂着火星窜入夜空,隐隐传来奔走呼救的喊声。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