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我摇头,侧头避开他的手:“公子的体内也有断情草的毒,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不需要。”
“怎么?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就因为……无尘?”
“公子是我的天,无尘是我的命,天与命,孰轻,孰重?”我黯然说道,如今,我却是连这命都洠Я税 ?br /> “这解药,你当真不吃吗?”他冷冷地看着我,指尖轻弹,将那枚丸药丢入身后的万丈深渊,“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陪你到底。”
我讶异地看向他,他的目光决绝,我张开口,半天却说不出话。
“你这……又是何苦?”
说话间,从山体上滑落下几颗石子,我和公子兰同时噤声,大团的雪滚下来,砸在连绵成片的曼珠沙华上,将红花压得粉碎。
一个人影轻巧落在雪地上,又迅速转身,面对我单膝跪地,说道:“殿下,主上要我带您回去,这就和我走吧。”
“……封丹?”我惊呼,随即明了,“是简荻派你来找我的?”
“主上知道三日前白将军将殿下打落悬崖,连日来一直派人四处寻找殿下的下落,并吩咐说活要见人,死要……”
“连我的尸体,他也不打算放过吗?是不是预备再做成一盏天灯?再烧一次?”我讽刺地说道,想起九幽城夜战那一幕,抓起一把雪扔到封丹的脸上。
封丹不躲不闪,跪在原地,继续说道:“主上不会杀殿下,只是吩咐将殿下不论生死都带回东皋。”
“若她不和你回去,公子荻是要你带她的尸首回去吗?”公子兰抚着胸口,勉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封丹的面前,低头睥睨着他。
“若殿下执意不肯,也只好如此。”封丹缓缓起身,从鞘中拔出长剑。
剑锋削薄,晃过如水波般的冷光,公子兰回剑挡格,两柄长剑幻化成两道银芒搅在一起,去如破竹,矫若游龙。
十余招过后,公子兰的喘息声粗重起来,显然伤后体力不支。我扶着崖壁想要靠过去,他蓦地回眸看向我,喝道:“别过来!!”
“当心——!!”
封丹的长剑趁他分心的间隙直刺过去,他回神举剑,长剑一瞬间削断了他手中的剑,刺入心口的位置。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那柄刺入心口的冷锋,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山崖边飞曳的衣袂,在雪中微微晃动的曼珠沙华,突然全部都变得缓慢,凝滞在空气中。
有人说,曼珠沙华能够唤起前世的记忆,金冠落地,他的满头发丝凌空飞扬,仿若千年前那决绝的一幕再度重演。
“千年前……我因你而死,千年后,我亦不悔……”
凌雪生,若是今生咱俩谁先死了,奈何桥上就等着对方,不许独自喝忘川水,不许独自一个人过桥,这是约定,好不好?
这个主意好,先将我的小娘子画下来,生生世世也不忘了你的容颜,生生世世都与你长相守。
如有来世,我愿作佛前的青莲露水,只为了再见你一面。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看桃花,会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绝命十二峰的山壁被他手中尖砺的剑锋划裂,十二峰顷刻间变作了十三峰。风吹过空谷,我伸出手,却惟有风过指间。
眼前,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他的容颜。
告诉你,我依然执守的誓言。
奈何桥上,等你到百年。
偶然想起,那些前世的记忆,似曾相识的往事。
沧海若能化为桑田,磐石怎会不改变?
世间最残酷的事,是等待。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
背景音乐:千年风雅
本文最后引用歌曲《画心》部分歌词,特此说明。
最终章
最终章 凤凰台上游
十年一梦今方醒,
回首已是百年身。
传说在天都皇城神阙的锁凰台上,困锁着一个九指妖女。
昔年三国盛世因她而乱,有人说她本是醒月国迦兰神女转世,亦有人说她是妖孽临凡降祸人间。
大正国史本册记载,东皋,醒月,栎炀三国逐鹿征战历经数载,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醒月蓥帝因此女命殒绝命十三峰,东皋王都风莲城美若仙境,却在一夕陷入火海,化作人间炼狱,其时天降血雨,惨绝人寰,据传此女亦是祸首。
北窗外的玉兰花开了,晨光透过窗棂投洒下斑驳的碎痕,我附趴在窗框上,听着身畔的宫妇一边织绣戏水红莲,一边闲谈大正国的创国史。
“听说当年风莲城被火烧的时候,全城的百姓没有一个逃出来,全都葬身在那场火里,史书上写那场面惨的……”
一瓣红莲渐显在绢布上,红线的花瓣,金线的轮廓,彩丝上下翩飞,闪烁着斑斓灼华。
和暖的微风拂过脸颊,带起阵阵花香,我惬意地叹了口气。尘封多年的记忆,随着那一声叹息,蓦然涌上脑海。
妖女!她是妖女!!
耳边一遍遍地回响起尖利的嘶叫,眼前是一片焚天灭地的火海,曾经繁华富庶的风莲城,再不复见一丝风流潋滟。天幕被惊雷劈开,滚滚铅云在夜空中咆啸,雨点自万丈高空坠下,溅在脸上竟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渐渐的雨势滂沱起来,一场惨烈的血雨洗刷了风莲,我站在雨中望着焚烧的东皋王都,从头到脚被浇注成臭不可闻的血人。
水云泽中洁白的莲花,变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血莲,最终化作焦臭的灰烬,汉玉石桥断折成几段,断壁残桓漂浮在满是油垢的江水中。
不会再有女儿节放河灯时的喧嚣烂漫,不再有美丽的少女们娇羞着脸庞,等待情郎在河岸边捞取自己放置的荷灯,也不再有穿梭在两岸沿河十八坊的檀板吴音,飞纱帘幕。
踏过焦黑的街道,仿佛每一步走过,都能够听到人们垂死前挣扎的哀号,依着记忆寻去紫宸府,惟有门首的几根断柱,尚透出昔日的势派。
城外驻守着醒月栎炀的数十万大军,同我一起观看着这场人间浩劫。为了覆灭东皋,我一次次地进谏爹爹与栎炀合作。风莲城跨水而建,水云泽穿过王都脏腑,沿江水上游倾倒下万斤烈油,再以麻袋横木堵塞住河道下游,顷刻间就将风莲变作流火炼狱。
那一夜,绯红的荷花伫立在火中,美丽的风莲成为记忆中的风景,东皋自史册中彻底消逝。
一只山椒鸟立在枝头啼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窜入长空,玉兰花枝兀自微微地颤动。
“据说那东皋帝君最后为栎炀国主生擒,死时惨不忍睹,听旧日这宫里的老人们说,那国君是被妖女一剑刺死的。”
宫妇绣完绢布上的红莲,忽而抬头故作神秘地一笑,几个女子彼此推搡着笑成一团。
我躺倒在锦榻上,翻个身,看着她们婀娜的剪影,鬓畔簪饰的珠花随着脖颈的转动一闪一闪,九重珠华的光晕掠过眼底。
犹自记得踏进那间漆黑狭小的密室中,看到了久违的故人万分狼狈的惨状,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意。
他俊美的脸庞已被损毁,纵横交错的伤痕显示着曾有多少种酷刑施加在他的身上。听到脚步声,他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阿荻,桃花般美丽的阿荻,真的是你吗?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走上前几步,密室的角落里坐着那个艳若烬阳的栎炀国君。
“如何,看到你的仇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不是很痛快?”他笑着问我,笑得分外艳丽。
我摇了摇头,慢慢走到简荻的身边,他侧头聆听我的脚步声,在我开口前的一刹那,他裂开嘴笑了,露出残缺的牙床。
“……丫头,是你吗?”
我点头,突然想起他已什么都看不到,轻轻地恩了声,透出沉重的鼻音。
“你肯原谅我了?以前……是我对你不好,你肯……原谅阿荻了吗?”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带着粗重的喘息,他的嗓音嘶哑,像被砂纸挫过。他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简荻,眼前的他,孱弱颓败,像一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生命的火光。
简荻,从你决定与我背道而驰的那一刻起,有没有预想过此刻这样的重逢?我是该恨你,亦或怜悯你?
这样的你,还值得我恨吗?
我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听不到我的动静,强自挣了下身子。啪一声,一件事物从他的怀里掉下来,落在地上。
幽暗的烛火下,我看到了那只绣着小鸡吃米的荷包,安静地躺在他的脚边,蹩脚的绣图染满血迹,早已斑驳难认。
“丫头,我知道……我知道,阿荻对你做了……许多坏事,你恨我……也恨东皋,你和他们一起……毁了风莲,我只有最后的……最后的一个请求,你成全我吧?成全我吧……”
眼中莫名地有些涨涩,我侧过头,避开那双眼窝的注视,他的嘴裂成奇怪的形状,从唇角淌下血水。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帮我解脱,阿荻今生……欠给你的,下辈子一定还,加倍地……还给你,求你,给我解脱……”
他用尽力气向我求恳,就差跪倒在我的脚下,如果他还有那份力气,栎炀的国君从椅中起身,走到我的身边,看着垂挂在刑架上的简荻。
“怎么,你心软了?别忘了,他可是你的杀夫仇人。”美丽的人,连说出口的话都像蛊惑的毒药,掀起我心底深藏的恨意。
我拔出冷艳,走到简荻的面前,几乎与他的脸贴在一处地直视着他。记忆中花树下的少年,我曾为他悉心梳理着那一头长发,绾成髻,打上一个同心结。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恍惚还是昨日的事,那首出嫁梳头的歌谣,犹响在耳畔。
“阿荻,如有来生,我们再相遇,可好?”
手起剑落,血雾自他的喉间喷涌而出,溅在我的脸上。我亲手终结了与他的半世牵绊,将这一生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最后的一剑中湮灭……
月儿挂上梢头,我对着菱花镜,卸下只画了半面的残妆。
今夜在大正宫鸾霄殿上,帝君正带领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们举行宫宴,处处鲜花簇锦,歌舞升平,我披上华贵的锦袍从锁凰台中走出,画着半面妆,出现在大正宫的金殿上。
那一刻,原本繁华热闹的景象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我看着金殿中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讥笑声中转身走开。
锁凰台上,并没有传说中的凤凰,却被帝君困锁着一个妖女。
菱花镜里的容颜浅淡,眼角堆积的痕迹清晰可见,我抬手拂鬓,将垂落的发丝挽回鬓畔。
十年生死如一梦,遥想当年醒月东皋相继覆灭,天下尽归栎炀,年轻的国君猝然薨逝在我的膝头,没有留下关于传位的只言片语。
那一天,我亲手捧起传国玉玺,捧到了君氏一族的面前,君亦清接过玉玺的刹那,我以万里河山偿还了今生对他的全部亏欠。
新帝登基之初,改国号大正,翌年于神阙楼上筑锁凰台,从此以后,锁凰台变成金丝银铸的鸟笼,里面装着遐闻于世的九指妖女。
大正宫中的每个人,都猜不透帝君的心思,他不杀我,亦不宠我,只是困着我,用这个宝石镶嵌的牢笼。
我对着镜中人笑了下,既然是猜不透的心思,何必还要去枉自猜测?
拈起心爱的翠玉杯,斟满梨花白,我悠然地伏在窗下自斟自饮。宫灯摇曳不定,流苏丝拖过殿砖,轻轻地来回摇荡。
琉璃光影洒下满室清辉,酒到酣处,我正欲击节而歌,雕花长窗忽地被晚来的疾风吹开,不停地开阖碰撞,发出碰碰的响动。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分不清是在唱是叫,我拿起翠玉杯走到窗边,手抚上窗棂的瞬间,玉杯落地,溅起一地碎玉。
长窗外伫立着一道修颀的身影,如雪衣袂翩飞在夜风中,一张银色面具遮去了容颜,依稀只能看到漫扬在唇边的笑意。
“记得你曾说过,这个时节的绿川冈地最是秀美,我想和你一道去看看,可好?”
这是……又一场梦吗?如果是梦,为何感觉如此真实?曾经千百次在梦中见到的情景,此刻就在眼前,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好!”
勉强作答,颤抖的音调泄露了我心底的不安。如果这是一场梦,就不要让我醒来,我愿永远沉睡下去。
“这个时节的绿川冈地,有青山,有绿水,有川原飞花,还有你……和我。”
我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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