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 作者:四木(晋江金推高积分vip2013-12-28完结)
卓王孙弯腰提起被砸晕的兔子,淡淡道:“刚才山头飞过一只凤凰云彩,可是你放的焰火?”
聂向晚推了推背上的包袱,答道:“是我放的,想替公子解围。”
“那朵云极好看,何人能有这般巧手?”
聂向晚沉默不语。风灯和焰彩都是谢飞叔叔做的,巧夺天工,特意嘱托阿驻送进宫来。他依照她的想法才做了两三个,为了降服袁择一事所用,哪能让她随随便便透露出处?
卓王孙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便再放一只给我瞧瞧。”
聂向晚抹去额上汗水,低声说道:“那些只是糊弄人的小把戏,公子勿要取笑了。”
卓王孙拎着灰兔耳朵向山冈走去,聂向晚看到兔子一动不动的样子,踌躇一下,也跟在后面。“公子怎么单身上得山来?那一众随从呢?”
卓王孙面不改色答道:“先前流民□,将一众人冲散了。”
“卫士能找到山上来么?”
“不用担心,他们有办法寻到我。”
聂向晚语塞,安静跟在卓王孙身后,始终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山尖长满枝叶饱绽的松树,一间破败的木屋依在石前,吞吐着风声月色。走进门,地上搭建着火塘,随处摆放着采石人的用具。主人或是逃难或是饿死,不见归还。卓王孙安然坐在木椅上,将发晕的兔子放上火架,拂了拂衣袖。他的意态极淡雅,似乎是在屋子里作客,脸上也不见任何焦灼的神色。
聂向晚站在门外,紧紧看着半死的兔子,问道:“公子肚子饿了么?”
“嗯。”
聂向晚将包袱抵在摇摇欲坠的木窗上,在里面翻拣一阵,摸出两个干果和一块糕点,一并包在手帕中,慢慢走近。“公子先将就一下,我再去摘些果子。”
卓王孙接过干粮,随手在手帕上抓了抓,将它整治成一朵西番莲花的模样,轻轻搁在陶壶口。
聂向晚看得眼直:“想是公子吃不惯这些粗食……”她走到木架旁拎起灰兔耳朵,摆了摆它的身子,说道:“这只兔子也是粗皮糙肉的,公子稍微忍耐下,我再去寻得更好的口粮。”说完,她也不等卓王孙应允,抱住兔子急匆匆走下山去。
来到山涧旁,白马轻轻甩着尾巴,万物静默如故。她用冷水淋醒兔子,将它塞进树洞,又轻轻跃起,采摘了一些树上结的果子。洗净后,她将果子切成小片,放在蕉叶上。随后又想了想,摘下两枚红透的沙枣,点缀在果叶顶,将它们包成了一个粽子。
卓王孙留在木屋里,查看四周境况。他在马车上已休整一天,食水充足。相比聂向晚的奔波,他闲适了许多,见她许久不归还,他并不心急,依然安静坐着。
聂向晚终于摸进门来,递给他一个裹得紧紧的蕉叶粽子。在她少许期待的目光下,他拆开叶子,吃了几片水果。好在她也没问滋味如何,他默默咽下了那股苦涩。
聂向晚看看蕉叶上被她切得七零八落的水果,问道:“公子饱了么?”
卓王孙轻轻一咳:“饱了。”
聂向晚暗地松口气,暗想再也不必采摘树上的果子了,心思转到嘴里时,自然变成了一些客套话。“公子早些安歇吧,我去看看白马。”她施了个礼,先行离开木屋。
当晚,月朗星稀,夜风轻柔。聂向晚靠坐在树干上,远望着玉盘似的月亮,蓦地想起娘亲所讲的故事。她说嫦娥夜夜相思,泪水化作星子撒下来,那一明一暗的光彩,都是天上人的悔恨眼泪。
风拂过,送来一阵衣染清香。
聂向晚低眼一看,卓王孙正站在树下,手里扣着一枚石子,趁月色,将石子飞激进草丛。
聂向晚跃下树问道:“公子这是干什么?”
“打猎。”
聂向晚的眼皮跳动一下:“这夜深人静之时,正是万物生长之期,公子高抬贵手,让兔子松鼠回巢睡个安稳觉吧。”
卓王孙拂拂袖口,清淡道:“既然有你求情,那我便放过它们。”
聂向晚听后腹诽一句,又不便与他争论,只觉在如此寂静的山涧旁,两人默然相对面面相觑,实在是有些傻气。她咳了一声,先开口说道:“我送公子回去,公子早些安歇。”
“肚子饿,睡不着。”
聂向晚在包袱里翻了翻,拿出细绳扎紧的粽叶包,倒出一个兔头形状的饭团,递给卓王孙,无奈地说:“最后一个了,公子将就下吧。”
卓王孙笑纳。
聂向晚用榛子棒扫开连绵起伏的野草,领着卓王孙朝山顶木屋走去。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像是流纱一般轻柔。他们各自无话,只是窸窸窣窣地走着,在静寂的夜里,惊吓了草虫的奏鸣曲。
木屋前安放着一把椅子,卓王孙安然坐下,说道:“你进去休息,我在外守一夜。”
聂向晚忙推辞,卓王孙稳坐不动。她走进屋子里,倒在石床之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华淡漠,将天色裁成一袭素色衣袍,长长地拖在窗口。她默然看着,突然听到门外在问:“在想什么?”
她随口应道:“公子不会趁我熟睡之时,又去猎杀一些小兔子小松鼠吧?”
“不会。”
她翻了个身,看到素淡月光落在石壁之上,不禁用手摸了摸。月色终究是凉的,不似那人的袍角,无论她怎么放松心神,都不能摒弃脑子里浮现的影子。
她干脆盘膝而坐,冥想了一番。
门外不闻任何声息,卓王孙端坐如故,月华落在他的衣上,像是一捧清冷的雪。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若是妄动心念,难免又会毒发,痛得他难以把持住。
正默默吐纳时,聂向晚的声音传来:“听闻公子通晓几方语言?”
卓王孙淡淡应了声。
“公子可知北理之外的乌尔特族?”
“知道。”
聂向晚沉顿一下,又问道:“他们的话好学么?”
卓王孙也静默一下,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聂向晚踌躇片刻说道:“‘比奇那多库玛,陀越思音虽尼格’是什么意思?”
卓王孙心里一动,一股尖锐的痛楚便直入肺腑。他抹去嘴边血,皱眉问道:“谁对你说的?”
“我在冰原上待过一阵,一天,一个猎户大哥跟我说了域外的故事。他喝醉了,反复唱着这一句,瞧着还似是很伤感。”
卓王孙暗暗吐纳一刻,才应道:“我恋你,当生死如一。”
聂向晚抓头,细细想着这句话,沉默了下来。
卓王孙又道:“乌尔特族发轫于乌干湖上,世代牧羊为生。相传三十年前,三宗坞主用火攻占冰原,将乌尔特族赶到了域外。族内的男子被抓,与北理民女通婚,放弃了发妻。一代代人传下来,与北理民众混杂,诞下后裔,偏又割舍不了本族的血脉亲情。男子一入冬天,便走去遥远的雪湖,寻找瞳色相近之人。依照他们的族规,若是嫡系,身上必定有相同的印记。你提及的那个猎户,想必是发妻已死,或者是与他生生分离,让他难以独自存活下去……”说到最后,他的语声变得凝涩不少,屋内反而无一丝动静。他细细一听,原来是她已经睡着。
卓王孙秉持君子之风,进屋一次替聂向晚盖好身上的衣物,坐在屋外再也没有动作。他看着月升月落,独自抑制内心的伤痛。松鼠跳得近了,刮动树枝乱响,他怕扰了她的睡梦,才拈起石子将它赶跑。
天亮后,聂向晚借口去山涧边洗漱,撇下屋前的卓王孙一人。她牵着白马走到山道口,在马股上狠狠一抽,看它顺势跑向了木屋。处置好一切,她便掠起身形,远远奔着风腾山而去。
如果不出异常,先行混入农户中的盖行远已经等在了田埂上。盖行远为人朴实,在石城中享有薄名,这次为了化解三宗势力,他依计改名作盖大,混进了袁择名下的佃户家。
袁择既是宗主,依附于他的农奴便是佃户。农奴地位低贱,无田产口粮,只能租借袁择的土地进行耕种。袁择为控制隶属的奴众,将数座镇子连起来,砌上砾石砖墙,称霸于一方。三十前过去了,原风腾山野就变成了袁择的私家府第。
换好农妇装的聂向晚翻山越岭,掠进一片榆树林里。众多的妇孺砍断大树,拖在身后,一步步走向黑烟滚滚的石窟。石窟上洞开一根硕大的烟囱,烧炭后的烟气一阵阵排向苍穹。坟包一般的洞窟中另有安置,转过去,才能看见铁栅栏与索道。一些光着胳臂的汉子抡起铁锤,站在黄土院子里敲打武器。
聂向晚抹黑脸,混进人群拖了一棵榆树,费力朝前走去。身旁不时有推着木车的农工走过,她暗暗打量着四周,终于在做完晌午的劳役后,碰到在水井边喝水的盖行远。
“布置得如何?”
聂向晚也觉口渴,坐在山石上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盖行远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来人是谁,也爽快说道:“石城里的流民来了一批,化成无家可归的人投靠进了袁择的镇子。镇子里都住着农奴,他们也有头领。我吩咐石城人多散播一下石城的好处,已经与他们接上了话。再等几天,合适的机会一来,相信他们能起来反抗。”
聂向晚沉吟道:“这事并不简单,还请盖大哥多费心。”
“好。”
☆、布置
夜沉星稀;鸡犬无鸣,劳累了一日的农奴们回到村镇之中;低头进入管制下的笼屋,倒头睡去。不久之后;寂静的石子路上只剩下橐橐靴声。每隔一个时辰;必有巡夜的甲兵经过;他们目不斜视;日复一日地按照固定的样子走下去。
袁择名下有四名说得上话的农奴首领;住在镇尾,今夜秘密聚集在一起。盖行远带着聂向晚进了后院里的柴房,众人一见领头来举事的居然是个姑娘,目光里难掩失望之意。
盖行远抱了抱拳;诚恳道:“这位小童姑娘是石头镇的军师;带着我们破了阎家军,后又收服了国师,成了国师门下的特使。”
三言两语过去,众人的表情已经变得吃惊不少。若说北理最大的名头,当属国师蒙撒无疑,既然能收服国师,可见姑娘家更是厉害。
布衣粗裙的聂向晚看懂众人心思,依次向四周施了礼,说道:“各位大哥放宽心,我不会什么妖法,也不像盖将军说的那样厉害,只是有一点,我来这里鼓动大家起事,是想大家挣脱宗主的控制,分得田地,当自己的主人。”
农奴首领应声道:“就是为了分地,不分地我们还不闹事哩。”
聂向晚不禁微微笑道:“各位大哥果然爽快,既然这事儿对我们两方都有利,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应该不会有偏差吧。”
首领们磕了磕旱烟枪,七嘴八舌道:“瞧姑娘说的什么话。”
“我们过的苦日子够多了,不想后辈也这么过下去,姑娘要是有高招儿,尽管使出来吧。”
聂向晚细细听着首领们的牢骚,断定他们是真的有反叛之心,不是一时受人蛊惑那么简单。她先说了一番警醒话,随后直奔正题:“皇后假托公主大婚的名义,不断催促三宗宗主进皇城观礼。实际上,皇后已经起了杀心。三宗也不好糊弄,暗地认袁择做老大,密切关注着袁择的一举一动。袁择在这月大肆挖矿冶铁,就是打算去皇城观礼时,顺道带走自己的甲兵,冲进伊阙逼皇后退位。所以说,这两派阵营是狗咬狗,不管谁胜了,对我们都没一点好处。但是,如果我们做第三方,埋伏在后面,等他们拼得两败俱伤时再杀过来,那我们就是最后的赢家,三宗再想回头,我们就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将他们一一消灭。”
“怎么灭?”
听到质疑,聂向晚也不慌张,摆动桌上的几个茶杯成伞形散开,说道:“三宗坞堡堵在伊阙外围,占据了南、西、北三边的进攻路线,此时华朝边境又全线息兵,形势对三宗宗主极有利。等公主大婚那日,他们带甲兵冲进伊阙,皇后必定出嫡亲禁军平叛。那么皇城之中的守卫就变得薄弱,如果这时,又有一支军队打着援助皇后的旗号,从东边挺进,占据宫廷,阻断禁军的退路,与各位大哥带来的散兵团一起夹击困在伊阙的这两派人……想一想,这种胜算该是有多大?”
首领们低头细想,一直沉默的盖行远适时说道:“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成功了,北理近百年被宗主把持的局面就会解开。失败了,我们又会被奴役,子孙后代照样做牛做马伺候宗主。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我们绝对不能退缩,只能拉起气势冲到伊阙去。”
首领迟疑道:“我们不是退缩,是想着……就算三宗死了,宫里的人怎么可能让我们翻身,占田分地,做自己的主人?”
聂向晚正色道:“我已找到了陛下,有他的手谕,我不信宫里人还敢追究各位大哥的罪责。”
与会众人面面相觑,过后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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