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 作者:四木(晋江金推高积分vip2013-12-28完结)
她慢慢说着说着,突然觉得院子里太静了。抬头再看,卓王孙已经走出了前厅,站在了青瓦檐下,阳光拂照着他的雪霜眉目,丝毫不能撼动冰封千里的眸色。
他径直从身边离去,衣袂卷起一阵寒风。袖口才扫到石桌侧,如同刀劈一般,切了一角下来。
句狐骇然。
花双蝶皱了眉头,细细唤道:“姑娘,今日之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公子大不喜,再来找你算账,你可抵挡不住。”
句狐看看豆腐般脆弱的石桌,再看看花双蝶的脸色,最终点了点头。
花双蝶又请人新置一张石桌。
句狐慢慢走过去,按了按桌面,发觉比较紧固后,暗叹一口气。“关外的大理石材质,不会这么容易碎吧?”
☆、冷落
秋阳傲空,卓王孙只身离开庭院,双袖敛住了冰雪之气,迎风走向前方。身后甲卫急匆匆赶上,惶急唤道:“公子,你去哪里,可要侍从?”
卓王孙驻步,沉吟一下,说道:“传密令给太子府休谬总管,彻查谢照此人所有消息,用快件送来结果。”说罢,他便举步离去,留□后之人愕然。
连城镇古朴静寂,横卧在黄沙俨然的关口之外,正镇定地等待着。镇中妇孺早起劳作,姑娘们挽着竹篮,拈起裙角,三三两两走向玉带似的西门河。卓王孙垂袖走过方石街道,她们均伫立一旁,垂首候着,待他走得远了,才用袖口捂住嘴,轻笑:“这个便是马镇主留下的客人,瞧着满身贵气,模样也长得俊,镇里的姑娘这回可有福了。”
旁边有人摇曳着铜铃般的笑声,应和:“我知道姐姐在说什么,是不是秋猎之后的篝火宴会?”
“自然是那个。”
她们边说边笑,映着薄薄日照,动人的眸子里充满了希翼之光。从马厩牵马出来的盖飞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学着老成模样摇了摇头,叹息道:“一个卓公子不知够不够让她们看个饱。不过,师父干嘛要我暗地散播卓公子选婢女的消息?”他抓抓头,找他的师父去了。
连城镇最边缘的城墙上。
卓王孙独立在萧萧风声中,看着秋原辽阔、寒水明净,于开朗天地之中抬起了眉目。大地无声流淌着白丽西河水,将关口与华朝一分为二,生生划断了那点血脉牵连。眼前,是霜天万里的沙城风光;背后,是锦绣无边的华朝江山,妩媚的线条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原野中去。
塞外的风追逐着草末,带来牛羊的叫唤,不知是谁,绕着墙根唱起了歌儿。
“南有乔木啊,不可休思。汉有游女啊,不可求思。”
年轻的声音带着辗转反复的味道,寂寥的身影站在孤零零的白草旁,望向了远处。
扑哧一下,浣衣归来的姑娘笑出声来,点着马辛的额头,说道:“我的小少爷,年纪轻轻的,唱什么文人酸溜溜的曲子。在我们这塞外,成片的草地,满丘的牛羊,还不够你唱个牧马调儿?”
马辛不满地拂下姑娘的手指,大声说:“你知道什么?不读书的女人,比我的,我的……差多了!她喜欢文雅的人,我自然要饱读诗书,唱些私塾里的曲子,博得她笑一笑!”
他的意中人肯定听不到,笑不上,不过眼前的姑娘笑得快弯了腰:“好吧,好吧,我的小少爷,你继续留在这里抒发情思吧,我不打扰你啦。”
马辛捡起一块土坷,砸在姑娘身上,将她赶跑了。
遥遥南角之上,卓王孙寂然伫立,听着萧瑟风声,听着万物之音。
马辛所念的一曲文调叫做《汉广》,他自然懂。传闻一条汉水隔开了思慕者与姑娘的家国,使他们处在两个对立面上,不能成亲,所以才留下这么多的悔恨。
那么他呢?站在广阔磅礴的华朝大地上,手握无限风光,于无人处,是不是也会满怀苦涩?
卓王孙沉淀片刻心神,终于抬起脚步,朝着那方僻静的小木屋走去。光照索然,轻拂窗格,屋内静静剪着一地阴凉。他推门走入,环视四周,石床、木桌、扶手椅上都蒙着一层淡淡光线,只有在窗台一角,能够看见一只灵动的布包兔子。
兔子用青布缀成,点上两粒相思豆,瞪着圆溜溜的眼珠。
他默然看了会,脸上冰雪之色稍霁,轻笑起来。
光线翩跹飞舞,流转沉郁暮色。卓王孙等了一天,谢开言并没有回来,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安分,暗中肯定在准备什么,但仅此一次,他只能袖手让她活络下去,否则,走得太远的人,渡过了汉水,只会留给他一个冰冷而遥远的背影。
镇外牧马场保持着绚丽秋光,水草丰盛,广结篷庐,俨然成了第二个小部落。
谢开言在沙地上划出四四品字形,悉心给盖飞拉扯起来的少年军讲解马仗。盖飞在茶盖里加上薄荷叶,熨好了茶水,递给她。
“师父,我们这里一共有两百名子弟兵,如果帮我们配好弓弩和箭囊,需要一大批精铁和黄铜。马场这边都是沙地和荒原,挖掘不了这些材料,怎么办?”
谢开言用原声讲演习练,嗓子早就痛得干哑,碧绿茶水一递到嘴边,她抬抬手接过,抿了几口。“不用急,我自有办法。”
盖家军少年团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对上一双双闪亮的眸子,不由得好笑。“放心吧,咱们的财神爷还在镇子里,只要他不走,咱们就断不了活路。”说着,去水槽边拧了手帕,细细擦干汗水。
盖飞跟上,撸撸袖子,跳跃着说:“是赵大肚子吗?太好了,我好久没回去敲他竹杠。”
谢开言拉住他的衣袖,哑声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先稳住卓王孙。”
盖飞发亮的眼睛又暗淡下去,他踢了踢石子,说道:“原来是他啊,那我可说好了,这次换师父你上。”
谢开言拈起石子弹了他一记,低声道:“胡说个什么?口风这么不紧实。”再也不管他,招手唤来散落各处的少年团子弟,背负起柘木弓,教习箭法。
十道靶台高立在沙丘之上,有百步之远。
谢开言扣住扳指,亲自演练了金银双簇箭的威力,想了想,给弓箭定了个名称,叫做子母连弩。有少年展长弓激射,她特地停了下来,纠正了他的手法和错误的想法。
“长弓看似威武,然而射程不远,不利于马兵骑射。这种柘木弓经六道工艺,强干精悍,在百步之外便可射穿轻骑军盔甲,令敌人近身不得。既然不能近身,形势便与我们有利。”
少年子弟兵闻声大震,为着两三日后的夜袭增强了不少信心。
从秋阳高照一直到暮色深沉,谢开言都留在了牧场内教习箭术。子弟兵团大多由巴图镇散户农家少年组成,一月不归也不会引人注意。剩下的六十名连城镇住户的儿郎由盖飞带着,拖着一车车草料,从不起眼的边门回到了连城镇。马一紫看见他们在认真做事,将马养得膘肥体壮的,手一挥,不起任何异心,准他们纵马乱闯,一阵风地跑向镇后马厩。
谢开言拍去满身的草末沙尘,走入淡薄月色下缓缓流淌的小河,清洗了一次。换上置备的衣裙,她摸索着系好腰结,缓缓朝着连城镇走去。
一路上芨芨草在唱歌,河水在唱歌,牧羊晚归的汉子也在唱歌。她听着歌声,忘记了所有的烦忧。
疏落落的沙枣树旁竟然伫立着一道雪白的影子,如水上一点孤鸿,浓稠的衣色直逼眼眸。来路一览无余,谢开言看到卓王孙时,避无可避。
她径直走了过去,运声于腹,问道:“什么事?”
通常她说的是“有何见教”,既然这么直接,那就是带着不想商谈之意。
卓王孙直视她的双眼,紧紧攫住琉璃般的色彩,说道:“天劫子曾说你遗忘了十年前的事情,这数日下来,记性是否有好转?”
“不劳公子记挂。”
谢开言推门走进木屋,将粗粝的嗓音隔在门外,也留下了卓王孙一人静立的身影。
卓王孙垂袖站在树下,看着薄月铺满沙地,久久不曾离去。
晚风透着一股冰凉,一树一人一屋一月便是所有的景色。
谢开言倦极,扇动衣袖,将木窗扑合关闭,彻底抹去灯盏外渗的豆点光明。很快,四周一片漆黑,她合衣躺在石床上,无意触摸到了柔软的斗篷貂毛,想起不能与卓王孙交恶,便开口唤道:“夜深露重,公子请回。”
沙枣树抖落叶子,扑在卓王孙肩上,他兀自向月而立,一动不动。
谢开言又道:“以后不要来了,于我名声有损。”
卓王孙一字一句听着,清冷容颜堪比寒月,发不出一丝声息。谢开言再无言语,浅浅吐纳之下,已然熟睡。
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一场精疲力竭的教习。只要避开了卓王孙,想必计划成功得更快。临睡前,她想着,依照王侯公子的骄矜脾性,冷待过他,他自然不会再来。
卓王孙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知道,不过连接三日来,他的确未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下稍安。
☆、秋猎
鲜衣怒马,秋色连城。连城镇终于迎来了三年一次的秋猎大会。
梳洗完毕的谢开言走出木屋,不出意外,看到纤弱的树下立着一道苗条的身影。花双蝶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妆容举止都是淡雅有礼的,此刻也不例外。芙蓉色烟纱散花裙似云雾铺开,流丽曲线沿着纤腰爬升,衬出盈盈身段。翡翠珠钗斜插发髻之中,迎风轻摇,缠住眼眸的便是那一点温润光泽。
谢开言心下了然:花老板如此着装,可见比较重视大会之后的篝火晚宴。传说在宴席之上,世家公子卓王孙会挑选婢女入汴陵,或许能改变普通人家儿女的命运。当然这个消息来源,本来也值得商榷。
谢开言朝花双蝶点点头,只当看不见她的来意,起步就要走向一边。花双蝶被谢开言连着拒绝两日,一早就被公子下了死令:无论如何要让谢开言盛装前来。此刻,她也顾不了许多,紧紧挽住谢开言的手,不放谢开言离开。
谢开言无奈地看着她:“花老板,你这是何必。”
尽管嗓子不适,前两日里,她都很清楚地告诉过花双蝶,以她们两人平齐的辈分和地位,她实在是无颜面接受花双蝶的服侍,然而花双蝶只是惶恐地伏低身子,摇头不语。
“请谢姑娘一定要赏我这次薄面,否则公子就要责罚于我。”
谢开言见花双蝶如此坚持,想了想,随她返回屋内,由着她重新收拾了发辫及衫裙。
花双蝶妙手翻飞,似穿花绕蝶,点缀两枚碧玉雪英簪在青丝柳叶髻端,活脱脱牵出谢开言的清灵气儿来。身上衣裙无需多说,光是捻一捻薄云似的罗纱,也足以掬起一捧雪雾飘渺之感。织锦重重叠叠掩落,连谢开言本人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衣衫。
她垂下云袖,任由花双蝶半跪身前,系上精美的腰带花结,问道:“花老板,你为何做了卓公子的侍从?”
花双蝶忙得头都不抬:“公子三日前重金请我来连城,这才耽误了返镇行程。”
谢开言沉默片刻,再道:“我本以为你是太子沉渊的私置下属,曾在赵宅之外有意试探过你。”
花双蝶的睫毛猛地一抖,像是受了惊吓扑翅飞走的蝴蝶。
谢开言垂视她,哑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花双蝶连忙站起身,平视谢开言,再福了福身子,道:“姑娘说笑了。”意态十分坚决。
谢开言轻微掠掠嘴角,笑了笑,再不言语。一是不愿惊吓他人,二是即使与叶沉渊有关联,目前她也不会动花双蝶。待繁盛装饰妆点好己身,她才交展双袖,朝花双蝶躬身施礼,道:“有劳了。”径直走向门外。
时常如云烟到处乱飘的句狐站在了醒目位置,戴着软毡小帽,在帽边插了一根翠羽,十分夺人眼球。谢开言徐步走近,她转眼看了看谢开言周身,哼了下:“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你站远点,别抢了我的风头。”
谢开言果然走开几步,看着她问:“狐狸,你曾说过擅长民间百杂技巧——”
话音未落,顶着飞扬翠羽女帽的句狐就展开衣袖,做出迎风杂耍的样子,斜眼说道:“怎么了?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谢开言凝神说道:“跳支舞吧,当笛声响起来的时候。”
句狐咬了咬嘴,玫红色的唇上罗织两枚贝齿,模样极为俏丽。“为什么?”
谢开言浏览一遍她的肤色及容颜,叹道:“以盛世一舞来作纪念。”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镇里人都说你要去汴陵游玩。”
消息自然也是句狐本人传递出去的,她素与盖飞交好,嘻嘻哈哈聊两句,就会泄露自己的去向——汴陵秋光无限好,丹青玉石展即将举行,她想去凑热闹。同时,也用这则消息掩盖她说不出口的隐秘。
句狐点头,鼓嘴说道:“可是,你这模样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