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 作者:四木(晋江金推高积分vip2013-12-28完结)





  “停。”
  风中传来一个字,及时唤住了骑兵的屠刀,解救了剩下的二十三口民众。
  谢开言穿着滴水的衫子,如一抹轻烟疾奔回来,更不答话,径直掠过城头,起落两下,弹子般散落在马辛身前。
  卓王孙徐步走下城墙。
  马辛从父亲尸身上抬起头,看清了湿漉漉的背影,哽咽道:“你……你为什么……”
  谢开言握紧秋水,指向正前一名骑兵咽喉,说道:“你哭得太大声了。”
  叫她于心何忍?
  本来她是可以遁水而逃,顺着水流的冲力永远离开这座城池,如果她愿意,甚至还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让水流带着回到延泽——那个最初她醒过来的地方。
  但是,秋风在呼号,送来一片惨淡的哭声。耳力超绝的她强忍半刻,一咬牙,击掌于水面,将自己送到了河岸上,一路闪掠,赶回了连城镇。
  骑兵策马而立,紧紧包围住民众圈子。
  谢开言站在当前凝神对敌,神色并不慌乱。
  骑兵团突然徐徐分开,让出了正中的道路。
  一袭血袍的卓王孙走进来,正对满身雪白的谢开言,冷冷瞧着她,并不说话。
  谢开言将秋水送入袖中放好,转过身,向两侧平伸手臂,露出了整片背后空门。她不回头,哑声说道:“公子如果放了他们,我愿意伏罪待诛。”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风中只剩下轻轻的抽泣声。
  卓王孙说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谢开言扫视一遍面前一张张苍白而惊惶的脸,再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卓王孙对一名骑兵冷冷说道:“去卓府取我剑来。”
  骑兵速去速回,将一把洁白的剑鞘恭敬放在了卓王孙手中。
  卓王孙抽出两锋雪白中间嫣红的长剑,走向了背向而立的谢开言。
  古剑“蚀阳”散发着凛凛寒气,连城镇人低呼,齐齐退了几步。
  谢开言垂手站立,不动。
  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道苗条的身影,还没挤进人群中,她就惶急喊道:“公子万万使不得!她可是你的——你的——”
  骑兵团又徐徐分开。
  来的人正是玉容惨淡的花双蝶。等到穴位自行解开后,她打听到前城发生了什么事,马上一提裙角,发力跑了过来。
  卓王孙站着没动,花双蝶挤到他身边,一软腿跪了下来。“公子,公子,念在谢姑娘还糊涂,不懂事的情分上,公子您就放过她吧。”她的手指攀援到一片衣襟,一拉,却抓到了一丝血色。这下,她更是惶恐,顾不上全城人惊异的眼光,连声说道:“谢姑娘……谢姑娘签了千两黄金的保人……对,就是这件事……公子您不能杀她……按照华朝律法,她当削罪为奴!”
  卓王孙冷冷道:“退下。”
  花双蝶紧咬双唇,跪倒在地,咚地一声磕了个头。
  一柄寒光粼粼的剑从谢开言右肋衣袖下穿出,悄无声息地刺进了马辛的胸膛。马辛睁着双眼,喉咙里嘶嘶吐气两下,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谢开言抿紧嘴看着长剑离袖,马辛倒地。
  卓王孙说道:“将其余人赶出城。”
  谢开言察觉到卓王孙还站在了身后,伸手握住了他的剑尖,喝道:“还不快走!”
  连城镇残留的二十三人醒悟过来,跌跌撞撞跑向城门,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大门轰然紧闭,谢开言放开了剑尖,垂袖站立,不大一会,雪白的袖口便染上一层鲜红。
  卓王孙转身,提剑走向府邸。
  骑兵没收到任何指令,不敢贸然行事,狠狠瞥了两眼谢开言后,散开各行其是。
  花双蝶艰难起身,摸出手绢替谢开言包扎伤口,细细说道:“谢姑娘你太狠心了……在我们华朝刺杀贵族这是死罪……公子既然不愿意为难你……就是想收你做婢女……你得好好侍奉他……不能再生事了……”
  谢开言听后沉吟一下,道:“好,我愿意入卓府为奴,偿还契约。”
  与其潜进汴陵让外人怀疑,不如顺理成章入驻卓府,从最底层开始。阿曼说的秘密、二皇子的下落、果子的去处……太多的事情召唤她前去处理。
  
  连城镇外的原野上。
  二十三名子民相互搀扶,冒着瑟然冷风低头走着。
  谢照驱马走近,询问缘由。听清楚一切后,他扬起马鞭,就待向前奔去。一个老人拉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这位公子,镇子已经没了,不要再去送死。”
  “是啊,谢姑娘好不容易救出我们……”
  “那个华朝使臣没有杀谢姑娘的意思,我站在他对面,看得最清楚……”
  “公子你就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听华朝人的语气,是要她去卓府做奴婢……”
  其余人七嘴八舌劝道。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哥哥,我冷……”
  谢照脱下外袍,裹住少年的身子,抱着他上了马。他回头看看远方如巨人酣卧的古城,权衡一下,终于说道:“既然是她执意要救下你们,我就护送到底,让你们有个安身之处。”
  一行人跟随在谢照马后,抹去眼角的泪水,默默走向沙漠。
  
  一只孤寒的乌鸦哑声飞向天空,谢开言抬头看去,发觉残阳如血。
  (第一卷完)
  
☆、59入府

  汴陵春|色天下分;左流宇文右王孙。
  每一个来到华朝首府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谢开言也不例外。传闻,华朝繁荣在汴陵,汴陵富贵在三户,每日卯时三刻;当北街玉坊门熄灭两盏高挂的灯笼;一列黄铜鸀绦络的马车徐徐走出长街时;卓府的陆运商队便以碌碌行声唤醒了汴陵的清晨。
  卓府是北街唯一的住户;如同东边的太子府、西边的流花河;稳稳盘踞在一方;占地庞大。谢开言落脚在卓府后院,每日负责捻熄灯盏、庭前扫洒等事宜,隶属最低级的粗使丫鬟行列。
  偏远的后院由卫嬷嬷掌管;据悉,为了□新入府的奴婢,卓夫人特意将自己的乳娘安置在这里。卫嬷嬷领了主母的旨意,单独管辖谢开言,总是拎着一根柳藤杖跟在她后面,但凡有看不过眼的,卫嬷嬷就刷一鞭子过去,勒令她重做。
  因此,谢开言才来卓府五日,便学会了很多东西,尤其是生活中的本领。卫嬷嬷虽然打得凶,但卓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过问谢开言的事情。时间湣埔坏婪洌康轿绾螅梨宙志突崦Σ坏刈吡耍僖膊磺菩豢砸谎邸?br />   谢开言曾经尝试着走出卓府,竟然没人阻拦。大家来来往往,对她视而不见。她有些诧异,提起常用的藤篮朝南城走去。
  平民百姓都集中在南边,围着莲花河栖居,只因他们相信莲台能化精神,孕育出冰肌玉骨的孩子。众多母亲婶娘涌到岸边求签祈福,在柳树上挂满五彩香包,氤氲了秋冬里的雾露香气。
  莲花河畔迤逦延伸几条街巷,里面光照熠熠,盘杂着众多的商户及文馆。“水色天青”就是其中的一家,他的主人叫文谦,书画技艺非凡,但因馆场狭小,出身低微,生意落得冷清了些。
  谢开言提着藤篮走过河岸,卖香烛的大娘塞了一把芹菜花给她,掌画舫的二姑娘采来清灵灵的玉茗丢在她衣裙上,她悉数接过,在篮子里摆出一丛锦花团,走到了文谦家。
  文谦原是前南翎国太子太傅,流落华朝数年。每日闲来无事他就坐在天井里,眯眼看着外面的阳光。
  一道天青色身影越来越近,肩膀承接着点点星碎的光芒,一如十年前。他站了起来,敛袖哽声,弯腰行了一礼。
  谢开言回礼,与文谦相认。他问她去了哪里,可曾知道南翎的变故。她答道:“沉睡十年,一月前才清醒,遇见句狐,知道太傅隐居在莲花河畔。”
  文谦哽咽片刻,才能恢复如常。
  谢开言每日下午来文馆帮工,作画扎灯,充作一名随侍童子。她画几张清莲出水图,旁边添上蓬头稚子垂纶,送给香烛店的大娘。大娘直夸她的画儿有灵气,比这方圆十里的画馆强多了。
  谢开言致谢离去,拎着篮子里的锦花团回了后院,才将花丛移出来摆在窗台上,一回头,便看见了面色不愉的卫嬷嬷。
  她屏气走了过去,静立一旁,等待发落。
  卫嬷嬷瞥着她,从嘴里撂了一句话:“后院养不得这些花花草草,少不了又招蜂引蝶的,赶紧给我丢掉。”
  谢开言应道:“是。”
  卫嬷嬷皱眉喝道:“去点灯!回来剪窗花!”
  谢开言舀起花束,走到北长街坊门前,顺着竹梯爬了上去。打着火绒点燃了灯笼,她侧头看了看,又将这束花别在了钩栏上。花朵映衬着灯火,煞是清丽可观。
  她站在竹梯上,眺望整座卓府的格局及建筑。每次在暮色中找寻一番,她的愿望便迫切了一分。卓老爷的院落最清幽,掩映在重重竹石之中,湣埔幻懒⑸浇У囊俊N髂洗Γ闶亲客跛镉肫拮拥穆ジ蟆?br />   谢开言走回后院,卫嬷嬷取来一盏水,放在她头顶上。
  “走两步给我看看。”
  谢开言依言走动,卫嬷嬷用竹藤杖捅了捅她的腰,丢下一句:“腰太瘦了,还要软和些,不伏低,怎么拈得到手边的东西。”
  谢开言舀下水盏,说道:“嬷嬷,我只是负责洒扫的丫头,为什么要学这些奇怪的礼仪?”
  卫嬷嬷啐了一口,道:“先备着呗,总有你受的。”
  过了几天,谢开言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水色天青画馆日渐萧条,文谦无奈,将字画搬到街市上摆卖。上午无人问津,午后却来了一些姑娘与婶娘,纷纷讨要采莲图与垂钓图。
  文谦应对着一群妇孺,铺开画纸,湣昭踊思刚帕ā?br />   大姑娘凑近瞧了瞧,啧地一声,抿抿嘴走了。婶娘比划半天,告诉他,画儿没灵气。
  文谦拈拈胡子,审查半天什么叫灵气儿,未果,只得请出谢开言。
  谢开言当街作画,引来众人围观。
  一顶金丝络绎的软轿停在画摊旁,小婢女扶着一名银发福态的妇人走出,站着细细看了会。谢开言苦等几日,终于等到了人,更加精巧地画着孩童,赢得老妇人点头称赞。
  谢开言起身施礼:“见过老夫人。”
  赵元宝之母赵老夫人抬眼细细瞧着谢开言,说道:“姑娘看着面善,老身好像见过你。”
  谢开言微微一笑:“我曾给老夫人祝过笀。”
  赵老夫人道:“难怪瞧着生出了几分亲近。”
  两人寒暄几句,待人散,赵老夫人讨要一副送子图。谢开言笑道:“恭喜老夫人新添贵孙。”
  赵老夫人拍拍谢开言的手,叹气:“老身哪有福气抱个孙儿,都是那不孝子害的。”
  谢开言讶然。
  提起心病,赵老夫人长嗟短叹。“那不孝子什么都顺着老身,就是娶妻生子这一桩,由得他自己胡来。”
  谢开言温言相劝,送走了老夫人。
  日影西移,长街上依然繁华。老叟持騀走向湖亭,幼童嬉戏喧闹,采来大蒲叶盖在发顶,拖着小竹马哒哒哒地在画案前跑过。
  谢开言悠然地看着他们,一抹倩丽的影子遮住了晴天丽日,扑送来一阵淡淡花香。
  句狐新穿一身织丝烟罗衫立在风中,笑眯眯地对着她。
  谢开言不抬头,道:“借光。”
  句狐抓住谢开言小辫,撅嘴道:“才一月不见,生分了许多。”
  谢开言抽回辫子,从衣袖里掏出一朵粉红绢花,别在了句狐鬓边,退后端详着这张妖娆无比的脸。
  句狐扶着发鬓临水观照,眉开眼笑道:“这朵海棠花真漂亮,衬我正好。”
  “花我一两银子,在巴图镇买的,能不好吗?”
  句狐左右顾盼一阵,突然又暗淡了容颜,闷声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谢开言道:“你换了一身新装,瞧着宝气珠光,可见现在活得很好。今日才来寻我,怕是你家主人央你跑这一趟。”
  句狐咬唇,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今日唤你去的,只是他家妻子,不是他本人。”
  谢开言抬眼问道:“去哪里?”
  句狐踌躇一下,道:“太子府。”
  “太子府?”
  句狐离开连城镇时,并未说明去了哪里,直到现在谢开言才知道,眼前的这只狐狸不是伶人那么简单。
  句狐低头不应,面带忍耐之情,过了一刻才说道:“其实我不想你去见那个女人,但是……但是她总有办法逼我答应。”
  谢开言洗净笔砚,冷淡说道:“去去也好。”
  两人背着画具走出长街,前面疏落站着一列人,官差围住他们,正在检查行装。
  句狐解释道:“齐昭容好书画,每逢丹青玉石展前夕,总要委派汴陵画师入府作画,挑选几幅作品留下研习。如果她满意了,会重重打赏差役和画师,所以这些差役总是卖力地运营此事。”
  一切准备事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