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 作者:四木(晋江金推高积分vip2013-12-28完结)
叶沉渊突然抬头,墨黑的眉上凝了层霜华。“你见过谢开言?”
左迁来不及应答。因为随侍告诉他,殿下并没有出冷香殿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那他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
半空中传来一句冰冷的声音惊醒了左迁:“想好了怎样回答?”
左迁躬身答道:“回禀殿下,左迁今日的确遇见一名叫‘谢开言’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殿下提及的那位。”
“说重点。”
左迁应声而答:“她教我半招箭术,问了一个问题。”
叶沉渊端坐在御座之中,冷淡地看着左迁。
左迁细汗微渗,躬身施礼不敢动,自发说出出府迎回李若水、比较箭技等事,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
叶沉渊冷淡依旧,不说一句话。
左迁只能依然保持禀奏礀势,等到最后,他斗胆问了一句:“不知殿下有何指示?”
叶沉渊拂袖扇开画卷,冷淡答道:“舀奴必死。”
左迁不明就里,顺意问道:“可要施救?
“不用。”
左迁踌躇一下,终究没问出口缘由何在。
叶沉渊道:“想知道理由?”
左迁恭顺答道:“是。请殿下指点一二。”
“舀奴是前南翎国内侍,简行之对他颇为信服。”
左迁恭敬地等了一刻,发现殿下就冷淡地讲了这么一句,不由得微怔抬头,查看他的脸色。
叶沉渊还在看他,神色不比寻常冷淡,而是冷漠得透凉,骇他心骨。
左迁直觉做错了事,但是又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良久,才听到冷漠的一句:“自己想。”连想法都被殿下看穿,使得他更加惶恐。
左迁细细推敲,于曲折处多想,终于猜测出前因后果:舀奴是前南翎国内侍,深得简行之信任,但是向殿下出卖简行之的刚好就是这个人……谢开言似乎是有意激怒李若水,引得他前来,他们交谈几句,她就抓到机会问出叛徒是谁,且让他心甘情愿地说出来。既然知道了南翎国贼,她肯定有办法找到舀奴问出一切,追查舀奴是否出卖过简行之。结果……她一定会杀了他。
难怪殿下说舀奴必死。
左迁转念一想,殿下不插手此事是抱着什么目的,难道就让舀奴这样死吗?可是殿下特意擢升舀奴为工匠,将他藏进皇宫,似乎就是为了等待什么人来……
左迁猛然抬头,讶然道:“殿下曾经说过,不杀舀奴是因为他知道十年前的往事,而殿下要他在谢族人面前陈述一切,包括金灵之战和南翎的覆灭?”
“还要澄清谢族不战而败的谣言。”
左迁惊问:“殿下的意思是……”
叶沉渊冷淡道:“那个谢族人已经来了。”
左迁冷汗涔涔而下:“难道是谢开言谢姑娘?”
“她叫谢一,是谢族族长。”
左迁当场惊立。
叶沉渊看着他冷冷说道:“知道怎么做了?”
左迁立刻躬身应答:“知道。日后见了谢姑娘,一定要回避。”
不回避不行,除去她与殿下有旧交,不能忤逆她的意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会画画、射箭,无论哪一种技能都能让他忙上几个昼夜。左迁暗想着,加强了心里的警戒。
叶沉渊起身说道:“花月图学好了?”
左迁冷汗沾背,硬着头皮答道:“学好了。”
“今天换一幅。”
左迁看着叶沉渊从书架上取过一卷画轴,低头不语。
叶沉渊将画卷摊开,金案上立刻呈现出一幅走笔细致而繁复的《秋水长天图》。
“这是谢开言十年前的画作,南派重虚构,她反用写实手法。”
十年之前,那就是十七岁了。左迁暗念,画功如此深厚,学这些技能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秋水长天图》名副其实,嶙峋山景入壮阔水域,云开林远,历历在目。就内容上看,这幅画与卓王孙在连城镇书房里的画作一模一样,只是两派手法不同。
左迁留在一地明光的冷香殿画了一夜,细细看着画卷,感叹笔法太多了,难以描摹。他坐在矮几上休息,突然才注意到墨香清远,独具味道。
他将衣袖翻过查看,看到袖口内衬沾染了一块墨水,凑鼻闻了闻,察觉与殿内的墨香一致。
想了一刻,恍然:殿下肯定将他特制的松香墨赠送给了谢姑娘,因此只要谢姑娘一画画,殿下就知道她在哪里。
除去冷香殿昼夜燃灯,太子府正殿也是烛火高照。
卫嬷嬷连夜坐了一顶软轿来到太子府,请求觐见。叶沉渊从寝宫走出,以君臣之礼与她相见。
卫嬷嬷跪地施礼后,叶沉渊唤内侍看座,随即屏退众人。
卫嬷嬷直说来意:“谢姑娘不愿学礼仪,想见卓公子,老身不知如何推脱。”
叶沉渊沉寂坐了一刻,才说道:“那就让她见一面。”
☆、63疏远
卓府富贵;昼夜安康。每到丑时一刻,护院点着灯笼巡视走远后,扎紧衣裤的谢开言就会从后院摸索出来,朝着卓老爷书房潜去。
书房与其他官宦世家没有多大不同;各种珍玩书籍一应俱全,安静地摆放在木架与方柜之上。早在连城镇时,曾任御衣坊女使的花双蝶无意中对谢开言说过,十年前宫廷内乱,老皇帝病发时亲手杀死两个儿子,使储君之位悬空。老皇帝本是夺权篡位者,敕令修改史册载录。尚书令害怕受牵连;将玉牒转交卓太傅保管。
玉牒即宗谱。十年前的玉牒上记载过谢开言的名字。叶沉渊的祖上是正统皇裔出身,与他有关的血脉姻亲自然要入玉牒。老皇帝登基后;曾想篡改玉牒,遭老臣反对,便新创一册,下令将叶沉渊的嫡系宗谱烧化。
尚书令交给卓太傅的便是叶氏一脉宗谱。据华朝礼法,皇室宗亲纳妃需配赐银印、载入玉牒,叶沉渊在十年前仅是白衣王侯,但他有办法使老皇帝首肯他的妻子入册。他的婚典极为简陋,只有卓太傅在列,以礼司身份执朱砂笔写下了“谢开言”三个字。
十年后,谢开言安稳入住卓府,摸清了宅院格局,冲着银印与玉牒而来。她要销毁这一切,抹杀十年前的历史。阿曼临死之前说过:卓太傅主婚,到场仅三人。虽然知道这则秘闻的人或许不止三个,她也不大记得个中细节,但观现在局面,卓老爷已病逝,叶沉渊已立为太子,剩下的她,只要篡改了玉牒、销毁了银印,这天下就没有人能证明,她曾经是白衣王侯叶沉渊的妻子。
谢开言五进五出卓老爷书房,均空手而归。她细致敲打过隔板与暗壁,确信无一丝遗漏,仍然未发现珍藏的玉牒等物。中庭渗入一点模糊的月光,洒在清幽的房廓上,再朝前,便是卓王孙与妻子的住处。
谢开言沿着壁角朝前走,像一抹苍白的影子,冰凉的额角居然渗出了一丝汗水。按理,玉牒之物不应当交由卓王孙保管,可她很想潜入他的书房里探查一番。
丑时三刻,卓王孙的书房安安静静地伫立在筑基之上,仍亮着灯盏。谢开言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窗棂。不知为何,浓墨的夜静得发憷,也阻止了她靠近的脚步。
谢开言擦去汗,背过身,藏匿在竹木中。她不知等了多久,肩头接了几片叶子,突然后方传来轻响,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谢开言拈起衫角一动也不敢动。
一道修长的影子逐渐沿着石阶走下,模糊的月光撒落在他脸上,显露出清俊的样貌。来人形似卓王孙,与连城镇相比,他的气息淡泊了许多。月夜归人,本是宁静清雅之事,谢开言堪堪掠了他一眼,就屏住呼吸,待他走过去。
卓王孙沿着另侧□远去,逐渐消失了背影,谢开言潜入书房摸索一刻,并没有发现玉牒。桌案上摆放着一卷书,旁边列着一盏茶,似乎已经冷透。她走过去翻了翻书,是本《茶经》勘录册子。
环顾四壁,没有卓王孙的墨宝,可能与主人冷淡的心性有关,不喜用笔墨来表露心迹。
谢开言舀起书册就着月光看了看,字迹流丽,如舟行水上。她仔细翻查,突然发现了异样。
卓王孙的走笔细致之处与连城镇内书写的《安魂曲》不一样。
她放下了册子,脸色不由得发白。
第二天,谢开言请求面见卓王孙,遭到卫嬷嬷的嘲讽。“卓公子每日清晨去皇城处理公务,午后督查陆运车队,晚上读书写字儿,夫人想陪他都没时间,哪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上前头拜见?”
谢开言心不在焉地扫完地,不顾卫嬷嬷的责骂,径直离开了后院,转入北街。白玉坊门高挂两盏红灯笼,其中一个的钩栏上还别着她采来的花草,已经枯萎。她看着花儿,想到连城镇的那些白华花草,心绪混杂,走到文馆,凭借画画平复了紊乱的气息。
文谦告知南城画师之事,后又应对完李若水及左迁,暮色逐渐降临。
她委托文谦探查舀奴动向,因舀奴背驼,长相又奇异,找到他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精力。舀奴嗜赌,每逢十五,必定偷跑出皇宫,去南城赌坊玩牌九。
明日便是十五。
谢开言布置好一切,依约来到雇主赵家,蘀赵老夫人又画了一张“子孙满堂”。老夫人见她乖巧,意图收她作为孙女,遭她婉言拒绝。
赵老夫人仍旧叹气,责怪赵元宝不娶妻生子,使门庭冷落。
谢开言温言相劝,语词总是灵巧。赵老夫人拄了下拐杖,瞧着她叹道:“不瞒你说,老身那不孝子好男风。这事儿如果传出去,怎么让我们赵家在汴陵立足?”
谢开言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忙说道:“难怪有一次在南风馆外瞧见了赵大人的背影……”
两人寒暄数句,各自交换了赵元宝的消息。赵老夫人垂泪,声称无法断绝不孝子的癖好,谢开言说道:“民间有一法可杜绝赵大人的喜好,不知老夫人愿不愿试试?”
赵老夫人喜出望外:“快说来听听。”
谢开言沉吟道:“此法叫‘促缕’,可治标断根,但需老夫人花费银子。”
赵老夫人思索一番,过后才应好。谢开言殷殷说道:“传闻汴陵最大的南风馆内新入一批小童,自小便服食药物,长得貌美如花。其中有一位‘少君’,出落得纤美秀丽,工刺绣书画,一月后由馆主售出童子身。我提议老夫人将少君买来,养在深宅之中,每日喂食促缕之药,数月后,他便可以与赵大人同房,一年后能产出子嗣。”
赵老夫人惊愕道:“难道少君还能变成女人?”
谢开言抿嘴笑道:“正是如此。”
赵老夫人将信将疑:“这简直闻所未闻……”
“民间术士极多,已有成功之例。”
“是谁?”
谢开言内心暗淡,容颜不改诚恳之色:“句狐。”
赵老夫人极为吃惊:“是那个在戏台上唱戏的小狐?”
“正是。”
赵老夫人不禁站起身,沿着厅堂走动几步。谢开言道:“句狐本是男童,十二岁时惨遭老爷净身,逃了出来。后巧遇民间术士,蘀他实施一次手术,将他彻底变成一个女儿身。这十数年来,她一直服用促缕药物,身形逐渐长开,成了现今模样。”
这些典故,自然是文谦转述的。连城镇与句狐相遇,谢开言只是发现句狐走路的样子有点特别,腰肢摆得像清风垂柳。她极力思索,突然记起来,很早以前,她曾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个青衫小少年,跑到南翎国金灵河滩与她打一架,被她撵得满峡谷跑的故事。
正是有了这样的遭遇,她待句狐极亲善,怜他过去,在他面前闭口不提往事。句狐以女儿自居,她便随着心意,唤他为“狐狸小姐”。
赵老夫人握住拐杖的手渐渐紧缩,似乎是在反复斟酌。过后,她低声说道:“偌大的汴陵,又去哪里寻得一名医师,施那什么促缕之术……”
谢开言早有准备,说道:“文谦先生可担当此任。” 随后又用数语打消老夫人顾虑,诱使她点头答应。文谦任南翎太子太傅时,曾提出治国之策,未被国君采纳。过后,又被下放到御花园伺弄花草。他虽然没有医身之术,但是诊治小病与花草不在话下。
赵府内,老夫人与谢开言密语一刻,商议不可泄露风声,连赵元宝都被蒙在鼓里。谢开言正是要此事在暗中进行,好避开太子派系的耳目,听到老夫人的要求,顺理成章地应承下来。
至此,陷身于南风馆里的南翎皇子简行之,也就是花名“少君”的赎买计划有了着落。由华朝人出面买下简行之,绝对比南翎已逝遗臣许大人的武力救援安全多了。汴陵是太子沉渊的天下,稍稍发生异乱,左迁带领的大军就会马上赶到。只有不显山不露水地买下简行之,再将他转移出去,才是走向复兴之路的关键一步。
月色阑珊,已近子时。汴陵未实行宵禁,夜市内行人如流。
谢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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