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 作者:四木(晋江金推高积分vip2013-12-28完结)
阎薇低头咬唇,容貌犹带不满之情。
冷香殿内格外寂静,日影撒落金砖,泛起一丝亮色。
阎薇忍了又忍,突然哭泣道:“殿下做了储君,越难让薇儿靠近了!十年前,殿下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薇儿!”大滴泪珠滚滚而下,在雪色肌肤上抹去一道痕迹,看着十分怜爱。她冲上金阶,噗通一声跪在御座之旁,拉住了叶沉渊的袖子:“潜哥哥,我等了你十年,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107
叶沉渊端坐不动;一袭素袍如山巅的雪,白得冷清。阎薇抬头,看见珊珊日影洒在他的衣襟上;比春林外的雪杏更加灼亮,眼里的泪再也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源源不断滚落下来。
“你知我想起了什么;潜哥哥?”她哭诉着;紧抓住叶沉渊的衣袖不放;“十年前;叶府外面的那片林子;杏花开得正艳;你留在亭子里读书,我围着墙根打转;只想着把你引出来,陪我玩一会儿。这时,小谢姐姐来了,拿着风筝,弄出呜呜的声响……”
泪珠滚过阎薇粉霞扑扑的脸庞,不沾染一丝痕迹,鬓角的蔷薇花似乎懂了主人的心思,随着她的哭泣,色泽也暗淡了下去。只是,她的心和泪珠一样剔透,知道在叶沉渊面前该怎样说,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叶沉渊安静坐着,在阎薇一句一声的往事追诉之中,有了些微失神。她细细讲着谢开言以前玩闹的点滴小事,将自己放在了故事之后,存在的影子极淡漠。
“小谢姐姐是个聪明伶俐的人,逗得潜哥哥十分开心,潜哥哥记得她,也是应该的。小谢姐姐会做响鸢、跳秧马、拉皮影子,这些我统统都不会,只是姐姐她待我很好,闲暇时总是来教我做各种玩意儿,不像潜哥哥待我这样生分……”
阎薇越说越心酸,扣住叶沉渊袖口的纤指颤抖起来,她埋下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长久的沉寂之中,叶沉渊回想了一遍叶府外的谢开言逗弄自己的种种行为,不禁怅然。夕阳光彩缀满他的衣袍角,蒙上一层暖色,他的面容也逐渐回升了和煦之意,不再是那么冷漠。
清而不冷,淡而不愠,正是十年前的叶潜对待阎薇的态度。阎家与他多有龃龉,很难入他的眼,但待阎薇,他却没有那么多的透骨厌弃——总归是十三四岁骄纵的女孩,坏不到哪里去。
阎薇等他十年,这话也不假,他在外征战奔波,她怜他辛苦,用骄横的脾气缠住父兄,央求父兄拨出一些兵力做后援,竟然奏得奇效。叶沉渊发动清边战争,与北理边防军相持不下时,阎正普为了安抚闹绝食的阎薇,被迫无奈提调出阎家军,从声威上给予了支援。北理随后撤兵,叶沉渊一举攻克三郡,肃清了边境。
“你不能这样待我……也不能这样待阎家……”阎薇跪伏在叶沉渊膝上哭泣,艳丽妆容凄苦不堪,反反复复说着压抑在心底的话。叶沉渊低眼看着她,墨黑发丝如水般倾泻在他的手边,和她一样委顿失色。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淡淡问道。
阎薇感觉到了他的软和迹象,扑倒在他膝上闷声哭着,动也不敢动。
叶沉渊见她哭得更加伤心,不禁又抚了手边的发丝一下。“哭了这么久,肯定是有所求。”
阎薇听着他冷静的声音,暗自咬了咬唇,闷声道:“我要殿下一句承诺——不再追加阎家之罪,善待阎家人。”
“既然唤我为殿下,需以君臣之礼进言。”
叶沉渊垂袖坐定,冷淡说了一句。阎薇会意过来,连忙放开他的袖子,退下阶台,立在金砖上匍匐行了大礼。“臣妾恭求殿下日后善待阎家,不再追责阎家失战之利。殿下若是应允,请唤进起居注令史,记录下殿下的言行。”
叶沉渊稍加沉吟,当即唤进令史,果然应了阎薇的诉求。究其原因,阎家势力已倾塌,独留的阎薇却是内廷之中按照礼聘诏书送进来的妃子,不可随便废黜。保留她,便是维护太子府现有的典范样子,没必要引起礼部的争议。
阎薇将叶沉渊的承诺散播开去,阎家上下齐齐松了口气。随后,阎薇要求父亲向病榻中的皇帝请诏,敕令叶沉渊补办纳妃的婚礼,遭到太子嫡派言谏的阻挠,理由便是备战之期,国费不可奢靡。阎薇料到会有这种遭遇,退而求其次,让父亲在告官放权之前拿到了皇帝的谕令:太子府阎良娣掌管后宫诸多事宜,并行统领六宫妃嫔。
华朝皇帝不曾立过皇后,内廷素来混乱,一直由太子府委派亲信主持着宫内的一切。齐昭容死后,这份职责落在阎薇肩上,也是情理中的事。叶沉渊从不关心后宫事宜,更不在意谁人出面把持内廷,主君既是如此,作为家臣的贾抱朴自然也不会反对阎薇这次的主张。
阎薇逐渐巩固了在府内的地位,倾尽心思清理后宫。
王潼湲应贾抱朴之邀入得太子府,历经一些曲折被下派到阎薇身边做了近侍女官,内心极委屈。阎薇掌权以来,不曾大肆欺压过她,暂且与她相安无事。
近六日闲暇时,王潼湲一直在教习府内小僮排演南翎巫祝舞蹈,十数人手持桃木流连在花园内,热闹管弦声传遍云杏殿宇。
阎薇坐着车辇从皇宫回转到太子府,听到音律声,皱了皱眉。“府里久不闻喜乐,她倒是过得快活。”一边扶着侍女的手,拖着裙裾悄悄走向花园。
王潼湲曼声歌舞,身边小僮用金砂涂面,穿着皮衣革裤,吼吼着向前。
阎薇看了一阵,脸上勃然作色。她本想趁机拿住王潼湲肆意嬉乐的话柄,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巫觋拜神的舞蹈,而远在北理边境的谷口、沙台两役中,阎家军正是败在了这种类似的祭祀舞蹈军上。
“来人,给我狠狠掌嘴!竟敢触犯我阎家的霉头!”阎薇并不解释突然发作的原因,着实喊人教训王潼湲。
王潼湲急中生智,拔下头上金钗,刺伤两名围扑的侍女,见机会逃到了贾抱朴的花舍之中,寻求庇护。她说明原委,哭得泪水涟涟:“阎良娣容不下我,求总管替我做主。”
贾抱朴朝尾随而来的花双蝶使了个眼色,花双蝶会意,先行离开花舍,去了昭和殿安抚怒骂不止的阎薇。
这边,贾抱朴拢袖沉吟道:“王小姐跳的这折祭神舞,源于南翎旧俗,先前特地献给殿下观赏,殿下也未说过半句不高兴——只是,怎会和阎家军的失利扯上联系?”他皱着眉推敲,一边抬眼看着王潼湲。
王潼湲认真想了想,抹去泪水,回道:“总管说得不对,祭祀礼仪中的故事才是源自南翎旧俗,这种舞蹈却是我娘亲亲自编排的,更不可能诅咒到阎家战场的失利。”
贾抱朴听后心里猛然一跳,他按捺住神色问道:“王小姐的意思是指,这种巫神之舞确由王夫人编排,外人不可习得?”
王潼湲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娘亲曾在南翎居住,或许她教给了其他人,才将舞蹈流传出去了吧?”
贾抱朴低头不语,想到的也是这种可能性。去年的丹青玉石展,文谦带着谢开言一众画师排演了巫祝之舞,可见文谦与谢开言都是擅舞者。他匆匆安抚王潼湲几句,劝她姑息事由,便走向冷香殿。
转廊之上,不断有带着战报的鹰隼拍翅掠过檐瓦,他抬头看了一眼,走得更急了。
冷香殿内灯彩高照,昼夜不息,素袍雪鬓的叶沉渊静坐在桌案后,连续几日处理前方发回的战报及宫内奏章,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宿。贾抱朴吩咐近侍不断递上汤水膳食,无奈大多被退下,让他这个太子府的大总管也一筹莫展。想到阎薇闹起的巫祝排舞风波,他更是不敢轻易去禀奏给叶沉渊,一并摒弃了琐碎之事。
叶沉渊抬眼看到贾抱朴低头走进内殿,说道:“总管来得正好。”唤人递过战报。
贾抱朴细细看完战报,说道:“一切如殿下计议进行,当殿下下令三线的将领全部压进北理边境时,北理抵挡不及,只能节节败退。”
“有一处仍在顽守。”
贾抱朴再次接过羊皮纸上写清的战报,看到的是“沙台”二字。沙台郡留守的北理**由大国师蒙撒统领,门客聂向晚充作军师,两战均告捷,歼灭了整支阎家军。据谢颜传回的消息所讲,两人已调拔队伍曲折走向皇廷,独留一万民众团负隅顽抗,似乎是不在意这批残留者的死活。乍一看到是沙台兵据高抵挡了封少卿的进攻线路,贾抱朴一点也不吃惊。
如果说三线战役上能遇到阻挠,那么一定会出现在诡计多端的聂向晚这方。封少卿从守郡苍屏镇出发,全力进攻央州这一侧战线,最先遇到沙台的抵抗。沙台并不出兵,只用投石机械抛洒沙包出来,趁风扬了华朝骑兵满头满脸的土,怎么喊战都不露面。
因此,攻下沙台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
静寂中,叶沉渊说道:“蒙撒敢留一万孤军守沙台,一定布置好了后招。”
贾抱朴嗤道:“蒙撒乃一蠢才,决计不会留了一手。老臣敢向殿下保奏,布置那些奇奇怪怪门道的人,一定是聂向晚。”
尽管叶沉渊没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能与他匹敌的地位上,也不得不承认总管的话是对的。
就在封少卿加紧进攻沙台的第二日,华朝皇宫突然传来老皇帝薨殁的消息,顿时引起朝政上一些混乱。叶沉渊入宫主持政务,平息各方动荡,也摸清了老皇帝离奇死去的缘由。他连夜坐车回到太子府,径直传唤数人,取来封存过舌吻兰香的枕头,命冷香殿金砖上跪立的绿衫宫装女官细致闻了味道,才说道:“我不杀你,只问你一句话。”
绿衫女官伏地磕头,忍泣屏气,不敢多做一丝多余的动作。她便是阎家绣坊出来的绣娘,被郭果收买,将含有奇花异香的纱囊塞入老皇帝依靠的枕头内,三月后便让老皇帝归了天。郭果知道事发会牵连到她,已替她安顿好了退路。然而太子来得更快,直接封住了皇帝寝宫,责令不可走漏一人,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了她头上。
叶沉渊冷眼看住女官,沉沉问道:“自投毒到陛下驾崩,前后共计多少时间?”
女官惶恐应道:“三个月。”
“当真?”
女官只需听到叶沉渊冰冷的声音,就吓得魂不附体,早将郭果交代的应对话语抛到脑后。“绝对不敢欺瞒殿下,不多不少正是三个月。”
叶沉渊挥袖唤退女官,令她去太子府内仆局躲避风头,再说道:“封闭府门,传两位总管殿前听命。”
子时三刻,汴陵太子府全府服素缟,燃白烛,摘除冠缨配饰,所有侍从宫女齐齐聚集外殿,沿着玉石街道排列,皆垂头屏气候命。偏西的冷香殿烛火煌煌,不见丝毫人影走动,风入檐角,携带着一股冷清气。
殿内的光景比外街更加凝重,叶沉渊端坐案台之后,许久不说一句话,雪袍润着一团烛影,冷得僵硬。贾抱朴拢袖站在阶下,低眼看着金砖。金砖那侧,跪着迟缓吐息的花双蝶。过了半个时辰,三人一切如故,没做多大改变。
贾抱朴只道是主君烦忧皇帝驾崩一事,静默着陪侍。花双蝶却能察觉到有些异样,无奈在冷重的氛围下,她也不敢冒然开口。
叶沉渊一动不动坐着,心里推敲了足够长久,才说道:“传贾总管前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贾抱朴忙躬身施礼道:“殿下请吩咐。”
“舌吻兰的毒性潜伏三月才能发作,置人于死地。为什么谢开言误吸兰香不足半月就离奇死去?”
听到这句话,贾抱朴不禁抬头,抑制不住脸上的惊恐神色。“殿下难道怀疑太子妃诈死?”
叶沉渊冷淡不应。
贾抱朴急急说道:“殿下思念太子妃,以致忧劳成疾,这是人之常情。太子妃丧报传遍庙堂,殿下责令文武百官斋戒三月,已然与礼法不合。现在殿下竟然又提出太子妃未死的谬论,难道不怕朝政哗然生变?”
花双蝶斗胆附和一句:“请殿下节哀,总管说得在理,殿下不可不虑。”
殿下陪侍的两人都是心腹,叶沉渊即使沉浸在谢开言有可能诈死逃走的震怒中,也断然不会轻易处罚他们的快言快语。要推断出谢开言是否真的离世,有很多办法,他却独独选了最难的一个,以作对自己的惩罚。
若是她活着,他就去找出来;若是她死了,他就体会她所经历的痛苦,度过漫长的十年,完成宿命后,再随她一起去。
☆、108
华朝皇帝薨殁;宫内卤簿、车驾全部备齐;太子叶沉渊称托染病未曾出席仪礼;礼部官员主持大殓,将皇帝梓官放置在殿内;举行斋戒及吊唁等事宜。
太子府内唯独叶沉渊一人没有服丧,穿着雪袍,风骨清冷,整夜滞留在云杏殿暖阁里。他燃上一盏孤灯;环顾四周,寻找谢开言生前遗留的蛛丝马迹。檐前纱囊花?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