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芳华






我心口一窒,黑暗中便隐约听到衣摆簌簌声,他脚步很沉,在我恍神中,月辉一点点洒在身上,光映在他脸上,轮廊极俊朗挺拔,那眉目之间的神色,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这个人,同样是笑着,同样是用那种眼神看我,眼里有着暖意。

只是,不再是当初英气勃发的少年。

经历了五年的历练后,他浑身散发的却是一种成熟稳重又儒雅斯文的气质。

“……子川。”

  他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望着我:“亏你还记得我。”

这气氛诡异得…

他只淡淡这么一说,我就有些站不住了,浑身不自在。

我看到壹站在他身旁,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难道,壹半夜里接待的客人,便是他?

靠。。。。

我若知道他会连夜探访,今儿早上就该举家搬迁。

皇宫里的人办事效半也忒高了吧。弄玉这才说天子微服私访,这人就闯来了我的宅子,难道宫里这么多人,一天到晚不做正经儿事,就围着他帮他找人来了?

“你又在腹诽什么。”他一晒,笑意却没入眼,凌厉的日光若有似无的移至了我的手上,“我天天在宫里‘惦记’着你,你倒是有闲情在这赏月作画。”

他那句话从嘴里蹦出来的,有些咬牙切齿。

我就这么执着那画,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脸上忽冷忽热的。悻然一笑,转身,拿起砚台将薄宣纸压好,漫不经心的说:“我的事儿用不着您操心。”

一只手便执住了我的臂,猛然一拉,我险些站不稳了,他用怀抱容纳我,面无表情的朝画上望去,末了看向我,眼很有威胁意味地眯起。

眯眼……

谁不会。

我,也眯。

“歹人,放开我家主子!”小伍的声音从亭处传来,有些气急败坏。

韩子川身子凑了下来:“这又是你养的公子?”

突然腰间一紧,另一只手臂也搂住了我,睥睨的望着他。

“我与你拼了!”某伍怒了。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映过来,那臭小子这么厉声一喝,没吓着想吓的人倒是把我给唬愣了,反倒任由了身边那人胡作非为,他环着我的手臂慢慢收紧,像是惩罚似的那般用力,肺里的气都要被他逼出来了,他脸凑了过来,低声说着,一股热气呼在我的耳畔上:“你竟还是忘不了他,勺儿……”

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

是他的心。

隔着两人的衣袍都能明显感应到,他或是在不安激愤或是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情愫。。。

我恍神了。

一道强烈的风袭来,我鬓发拂动,一抹不明物体疾飞与我近距离贴身而过,以极强劲的力道直直射向身边的人。

而他却仍搂着我,没有松手的意味。

突然黑暗中窜出几个训拣有素的人,抬手挥刀挡住,只见亮光闪了下,一截笛子深深地扎入了柳树里。

小伍眯眼望着他们,一张狰狞的脸愈发显得满是怒意。

“你怎么养了这么丑的男子。”他低声笑着在我耳旁说着,声音却张扬极了。手也顺势滑在我腰间搂紧,那力道足以告诉我,他在生气。

生气?

气什么…

气我养得丑。

还是养了男子在宅。

小伍虚了我们一眼,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居然什么也不骂了,直接探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愤怒至极的劈了过来。

几道黑影迎了上去。

伍儿的武功与造诣在江湖上也排在前十,若是除去几个不爱出门的或是消失于江湖的,他就算是排在前三位。

可是如今却有些吃不消,他抬臂拿剑死撑着,还不时地将视线投向我,一脸着急。而壹却远远的在一旁看着我被韩子川拥入怀里,他不帮小伍,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远远的在一旁看着,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只是脸上那神情我却不敢看。

那场激战还在继续。。。

宫内高手如云,更何况是伴驾随行的,这小子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着都分外着急。

“你的主子不愿我放开,不然早推开了,这点道理都不懂么?”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死命的说着,幸灾乐祸。

他奶奶的,你有本事让人抵着死穴,动一个试试。

小伍这会儿心神不稳,也乱了章法,眼看就要被砍伤了,他却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撑着剑就要反攻。

“慢着…”

我出了声,他诧异地抬头望我,有些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是极亮的。

“谁让你胡乱伤客人,愈发没法没天了,快下去。”

“是,主人。”他一脸憋屈。

这小子,我是为你好。。。

他拱手,神情很是沮丧。垂着头收回了剑,转身就走……却又摇晃着身子闷声不响地回来了,脚抵在柳树上,双手去拔笛子,身子有些颤,却执意的将已损坏的笛子抽走,无声无息的离去,只留个无限落寞的背影,看那姿势似乎正小心翼翼的将它揣入怀里。

这个笛子…

是我从路旁捡他回来的时候顺手送的。

心里一阵心酸。

第五章【三】

小伍像是气急了,一路打柳条泄愤。壹手轻抚在他肩上,似在安慰,月辉洒在他身上,一席雪衣如幻似真。

“从后面看他的身形还真像芳华。”一声怅然的叹息,韩子川若有似无的望了我一眼。

他指的是壹。

我怔了一下,迟疑地抚上了腰间那双手,反手一拧,将他甩掉。

“勺儿,你心狠了。”他却苦笑着揉着手,弯腰拾起了搁在石桌上的被风吹着不住抖的画。

在他眼睛盯上去的那一刻,我就觉得烦躁不安,伸手就想去夺。

他后退几步,盯着我的眼,一把将它撕了:“不就是一幅画么……”

两片簿纸落在地上,画中人的面容已经不可辩,那眼角下的泪痣却依旧清晰。

如泣如诉。

我心里一怒,却忍住了,淡淡地说:“你个韩死人,在干什么。”

“大胆,竟敢直呼皇……”

狗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用石子点了死穴。

笑话,我逍闲人平日里只有不想对付的,却没有对付不来的。虽然邪功消耗了我大半内力,装腔作势装模作样我可不比人差。

有时候,作为一个下人,该说话时便说,不该说话时,就尽量不要说。

我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兴许是刚动了些内力,全身真气乱窜,胸口很闷,我却一脸淡然。

风吹着我的衣袍乱舞,发也干了不少,贴拂在脸上随风凌乱。

几个黑衣人面色一惧,就想一搏。

韩子川却手一挥,制止了。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庭院里的人立马只剩下我们二人了。

“气质越来越像你义父了。”他徐徐坐下,扫了我一眼,“我找了你许久,怎料一见面就这般的伤了我心。”

一杯酒泼在地上,溅湿了地上的宣纸,墨迹淡了。

我心像是被椒住了一般,生疼。

抬眼望着他,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径自拿酒洗着杯子,又自顾自的倒了一些。

他这一举动,在暗示我什么…

芳华在他手上,任他怎么摆弄。

还是,芳华原本就是他的,不容我想念。

几年不见了,他不像是我曾经认识的眼眸清澈的韩子川,那个在宅于里对我惟命是从,照顾备至的韩子川。

如今,他是一国之君。

玩弄权术,掌控百姓性命的天子,就算一个坐在宅院里,穿着在普通不过的布衣,虽然眉宇间依旧风流,眸光依旧清澈,却仍遮挡不了一闪而逝的凌厉与身上散发的那份浑然天成的威仪。

我烦闷至极,执着酒壶倒了一杯,正欲喝。

他却将我的手拨开,冷着声音说:“对着一副画想入非非,却没有胆见他,随我进宫怎么样?”

我一愣,他已夺了酒,在鼻下径自闻了闻。

他明明知造芳华对他的情分。。。

我苦笑,心里有些涩:“好好的皇上不做,跑来民间耍,就为了告诉我这一句?”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一直在找我,而他呢…

“为何躲我这么久,我至今天才知道……”他施长了音,浅酌了一口酒、执着杯轻声说,“原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逍闲人竟然就是我要找的勺儿。”

“。。。他还好么?”

“谁?”他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一会儿,却话音一转,望着我笑。

可那笑,却让我觉得分外的毛骨悚然。

“别说别人,就来说说你。”

他倾身又补了一句:“你现在过得很好是么,听闻收了七个公子,个个都是绝色,本事好着呢。”

“怎么,你想要?”

他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我在江湖混出的逍闲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捡的,趾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惹的…宅里那几个小公子我是让着宠着,不忍心伤着他们,你可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说,朕连他们都比不了。”

哟。。。

朕都搬出来了。

看来是被我气得不轻啊。

我一笑。

他眼神却分外柔和了。

“我不怪你,你有时候聪明,可对自己的事却总是犯糊涂。哪怕你再怎么闻名于江湖,天下是朕的,江湖也不例外。”

“所以……”他从后面拥着我,“别顶撞我,好么。”

他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很轻,语气也有些哀求的意味。可行为却不是这样。。。动手动脚的,简直可耻可恶!

我身体条件反射地,提起内力一掌就想打下去。

脑子里却不争气的浮出了芳华的脸……一时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为了他…

我躲,为了他,这个人我是不能伤的。

可韩子川却肆无忌惮,下手狠着也,一把搂过了我,俯下身子,手一探,执起了那杯酒。

月光如练。

他的脸庞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手捧着我的,一杯酒,便触到我唇边。

酒香醇,他的心跳得很快,怀很温暖。

“你躲我,我不怨你。”他的手扣紧我的腰,身子贴近了,凑到我耳边说,“与我回宫,我便再也不追究了。”

“妄想。”

“妄想?”他轻笑,“希望是我妄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他们想想。”

他若有所指。

庭院里,不知何时,站了六个人,静静的望着我与他二人。

悄然而来的几个黑衣人,手里捏着的火把,照亮了宅门。山头一阵火光。似乎来了不少人。

神色各异的公子们,可表情仍旧自然。

姿容美好,玉树而立。

可我却想躲,心里涔得慌。

果然,韩子川看了他们一眼,了然一笑:“勺儿,这就是你的公子们么?果然个个都很像……真不知有人看到了会做何感想。”

我只觉得几道目光簌簌地射在我身上,都要把我弄成千疮百孔了。

“想好了……”他顿了一下,朝宅子里四处望了望,“我等着你的答复。”

束手在身后,径自朝一间房走去。

嘿,这个人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第六章【一】

我很崩溃。

韩子川进哪间房不好,偏偏这会儿进的是我的房。我在庭皖里站了一会儿,耸肩,低头默默地忍受着背后几道强烈的怨念目光,再慢悠悠的溜到大厅。

门合上了。

一下里空气骤然冷到了极致。

一屋子人,早已在里头等着我了。

我讪笑着。

小陆倏地一下起身双手端了杯茶,吹着热气,捧了给我。还煞有介事地捏起了袖子给我擦起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可是他越擦,我越哆嗓。

这叫一个做贼心虚。

壹坐在厅堂头把椅子上,端着茶,手指执着盖,也不急着打开,径自琢磨着什么。

一旁的丑儿坐得最远,缩在椅子里,抱着那截破笛子,一双眼睛里射出来怨棉冰梭子一样,直朝我飕飕而来。

“主子冷么?”

“不不冷。”

“那就是热了?瞧着汗流得……”毒公子大大咧咧的瘫在椅子上,挥着那大紫大花的袖袍,“老二给咱主子多扇些风,最好拿风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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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招你惹你了。

在一旁俯身也不知在忙什么的肆儿,径自用食中二指摸了一下眼尾处的痣,偷偷的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眼微眯,回身望了我一眼,执起了一张被糊好的纸,交给了壹的手里。

这纸。。。

好眼熟,不就是被韩子川撕掉的么。

玩完了。

壹搁了茶,视线徐徐上下扫了一眼手里的画。贰儿也闲不住,手揣在袖子里,站在后头俯身轻声说:“这痣有些像小肆,眼睛像极了小伍,身形风姿到是比老大还要诱人,神情有些像小叁,这究竟画得是谁啊?”

这画…都被酒水泼得花成了这样,居然还能被看出来……真是佩服您了。

我继续低头装聋。

壹动作轻柔的将纸放了下来,纸落下确实很轻,可那桌面却抖得厉害了。。。

“今晚上来的是何人?”声音清亮语气很淡。

我胆子大了点儿,斜一眼,抬头望着他:“呃。。。客人都是你招呼的,你会不知道他是何人?”

“少跟我贫嘴。他找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在场又不能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