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





  永乐不由得四处查看,怎么都找不到有马匹的影子,地上并不见有马蹄印。
  马凭空消失?这可糟糕了,如果没有马,就算方才一路上做有记号,可要这么走回去——永乐急得心在狂跳,这要走回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刚才离得并不远,为何半点声响都没有,她的坐骑就不见了。
  咄咄怪事,这林间风吹过,永乐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好在弓与箭筒都在身上,腰间上的还有一把短刀,靴筒内暗藏的匕首也还在。
  再摸摸身上,还藏了几包药粉,左不过都是些止血的伤药,还有一包迷药以及麻沸散,袖筒里还装了火石。
  这可怎么办?她犹豫了半晌,转身回到方才那只狍子处,朝栩乔离开的方向叫:“栩乔、栩乔——”
  无人应,那也是,都过了好一会,栩乔大概早就策马行远了。
  永乐叹了口气,只好收拾好她全部所有,趁着现在还早,赶紧往回赶。
  顺着之前做过的记号,以及原本绑在马上的猎物滴在地上的血,永乐一路往前,可这路像是看不到尽头似的,她走了半天,也还在林子里头,脚上穿的靴子也不知何时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永乐直咋舌,好在穿着这靴子,若是穿的是平常的鞋袜,小腿不受伤才怪,那她一个人走回去的计划也泡汤了。
  这处好像特别偏僻,一路上行来,竟然都不见有别人骑着马经过。
  休息了一阵,永乐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一路都在顾盼,希望有人经过,最好是厉邵齐。
  永乐委屈极了,厉邵齐真是,怎么一到猎场就这么丢下了他?这种时候正好避开旁人嘛……有多少想说的话都可以说,他却偏偏不见了。
  更可恨可怕的是,她的马匹凭空消失在这密林里头;这么大好的晴天,这密林里还是阴森森的,凉爽过了头,叫人生出阵阵寒意。
  “有没有人啊……”扶着一株大树,永乐哭丧着脸小声叫唤,虽然期盼人来,她也不敢声音太大,怕招来什么对付不了的野兽。
  四下里安静得很,永乐正叹气,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约是有什么东西拨开草丛正往这边走。
  永乐警觉,立刻拉开了弓预备攻击。
  那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不像野兽……倒像是布料皮革与叶片枝桠摩擦过的声音。
  永乐拉紧了弓弦:“谁?”
  对方终于走得近了,原来是栩乔。
  她见永乐用弓箭对准她,不由得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这么些天,第一次对她说话就说这个,永乐原本是想解释的,可是见她这样态度,也将脸一板,扭头就走。
  她走了几步,发现栩乔默不作声地走在后头,便转身道:“你干嘛跟着我?”
  栩乔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何时在跟着你?”
  永乐道:“你走别处去。”
  栩乔瞪她一眼,在永乐以为她立刻就要端出皇太女架子来的时候,栩乔却只是道:“懒得理你。”
  永乐气呼呼地扭过头要走,却听栩乔道:“你的马呢?”
  这话叫永乐立刻站住了脚,她想了想,反问栩乔:“你的马呢?”
  栩乔道:“不见了。”
  “我也是。”
  两个人对望一眼,最后栩乔道:“那只有继续走了,总会遇着什么人的。”
  永乐惊诧,她原本以为栩乔会跺脚撒娇闹脾气,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就这么自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刀,割开面前碍事的树枝,继续向前走,这下就变成了她走在前头,永乐走在后头。
  永乐见她空着的那只手一荡一荡,就想去握。
  小时候她跟在厉邵齐身后,厉邵齐往前走,她就拖住厉邵齐的手不放,厉邵齐只得笑着将她抱在怀里,去到哪都带着她走。
  后来她大了,再没了那样的美好。
  入宫来认识了栩乔,做什么都像姐妹,牵着手一起往前走。
  可现在,也不能去牵了。
  永乐默默地往前走,因为有人陪伴,也不觉得跟刚才一样辛苦劳累,心中也没那么慌张了。
  走了半天,也还是没能出林子,永乐两脚发酸,扶着一边的树木向前走,看前面的栩乔也累得够呛。
  她道:“休息会呗。”
  栩乔点了点头,两个人坐了下来。
  两个人手边又没水,竹筒绑在马身上,此刻马不见了,二人口中干渴,永乐抹了抹汗,在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两块糖。
  她想了想,还是递给栩乔一块。
  栩乔也没拒绝,接了过去。
  静悄悄坐在一处吃糖,好像回到之前。
  “我最近没去凤阳阁了。”永乐盯着自己的双脚,这样道。
  栩乔的手震了一下,道:“哦。”
  “凤君对你好吗?”
  栩乔不说话,凤君最近的态度倒是比之前好些了,大约是在 刻意淡忘她说的那些蠢话。
  永乐还想再说话,可是扭过头去看栩乔的时候,忽然觉得不远处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晃眼。
  再要看时,忽然发觉是在一株大树上,立着一个人,他已经拉开了弓,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永乐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那支银色的短箭已经飞了出来。
  对准的是栩乔。
  永乐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般,可行动却比心中想得还快,仿佛是本能一般,她伸出手将栩乔重重推开。
  “你做——”
  栩乔的质问永乐无法回答,那支箭原本是冲着栩乔去的,可是在永乐将栩乔推开之后,永乐却惊讶地发现那箭似乎有意识一般,偏转了方向。
  然后在她作出反应之前,扎进了她的右胸处,待血一冒出来,箭就消失不见了。
  栩乔惊叫一声,往那箭射来的方向一看:“是你!”
  但几乎是她一眨眼,对方便消失不见了。
  可是那身装扮,那面具,那面具下露出的脸庞……
  “栩乔……”
  听见永乐的叫唤,栩乔连忙将她抱住,见她伤得这么重,眼泪水一下就滚了出来:“永乐,你怎么样?”
  她方才痛得跌在地上,胸口处向外漫着血,因用力捂住,那血就从永乐指缝间满流溢到衣裳与胳膊上。
  “那不是厉邵齐,”永乐用力咬着牙,失血的感觉叫她无比晕眩,但她还是要将话说完:“不是厉邵齐……”
  厉邵齐怎么可能把箭对准她跟栩乔?他对自己有多宠爱她都知道,他对大皓有多忠心耿耿她也都知道。
  那不是厉邵齐。
  栩乔哭道:“你说不是就不是,永乐,你流了好多血——”她一身红色,血染上去也并不明显,是像是打湿了一般。
  永乐努力支撑着,道:“我袖子里有药。”好在出门谨慎,有备果然无患。
  栩乔自她袖子里把药摸出来,拆开一个又一个药包的时候双手打颤:“哪一包是……”
  话还未说完,手抖得太厉害,一时不察手里的药全都洒在了永乐的伤处。
  那些药混杂在一起,叫永乐痛得眼泪都流不出来,眼前逐渐黑了起来。
  就在她模模糊糊闭上眼的时候,都还能听见栩乔的哭嚎:“永乐我不是故意的你快醒醒啊——”
  若是还有力气,永乐一定会提脚踹她到天边——这白痴栩乔,做什么都这么笨手笨脚。
  永乐如此想着,晕了过去。

  毫无缘故

  【二十五】
  “她怎么还没醒?”
  这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永乐还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这一觉平稳得很,做的都是美梦,旁边有人争吵推攘着也未能将她闹醒。
  她现在醒来的,也只是因为痛,而不是因为别人说话。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上,隔着围帐隐约看到屋内有不少人,还有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胸口可真疼,永乐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指,不敢轻易抬手,怕牵扯到伤处。
  想说话,可是喉咙有点发干,她只好以手指扣了扣床板,声音不大不小,大约围帐外的人能听到。
  果然,立刻有人掀了围帐,栩乔第一个扑上来:“醒了醒了——”
  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提醒她不要太激动:“皇太女殿下……”正是戌佩。
  栩乔立刻收敛了面上激动的神色,但仍旧很开心:“永乐,永乐你听见我说话么?”
  永乐费力道:“我要喝水。”喉咙干疼得厉害。
  旁边的宫女忙出去差遣外间将水送来,有两名宫女上千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虽然动作轻缓,仍不免牵动了伤处,永乐也不便叫疼,只能皱眉。
  可栩乔却嚷起来:“你们这群人笨手笨脚,动作轻点,没看见她疼么?”
  那两名宫女只得动作更慢,好不容易扶着永乐坐起来,喂了她喝了两盏茶,又拧了温热的帕子来给她抹脸。
  永乐这才觉得精神恢复了些。
  “永乐,你觉得怎么样?”
  “谁把麻沸散给我停了?”
  那药服下去,人就没了知觉,根本不会察觉疼痛。
  她自己的那包,叫栩乔一个手抖洒在了伤口处,如今一回想起那些个药粉混在一处洒到伤口上的痛楚,永乐就打了个寒颤。
  “你冷不冷?”栩乔又握着她的手问。
  永乐瞧她两眼,发现她满面都是关切的神色,心中便明白这就算是和好了;她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冷。”
  “再喝杯茶吧。”
  这次宫女再将茶端来的,时候栩乔亲自接过,喂到她嘴边,永乐喝完,还未开口问栩乔她们是怎么回来的,门口便有人通报说凤君来了。
  “醒了?”
  人未见便先闻其声,永乐暗笑了一回,见栩乔已经站了起来。
  凤君自门外进来,见到永乐坐起来了,便问站在一旁恭候着的御医:“如何了?”
  “只是皮外伤罢了。”
  “我怎么听说是正中她心口处?”
  那御医笑道:“永乐姑娘大福,众人的心都生在右边,偏巧永乐姑娘的心生在左边,好在这一箭的伤势并不算重,臣等以热酒兑了麻沸散让永乐姑娘咽下,所以这么几日她才昏沉沉地睡着,如今永乐姑娘醒了,倒是每日换药,再吃些汤药补品为好。”
  凤君点了点头,道:“你们下去预备吧。”
  御医退了下去,永乐想要站起来请安,栩乔却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果然凤君上前来坐在永乐的床沿,也道:“歇着吧,这时候讲那些虚礼做什么?”又叫旁人都退开,他们好说话。
  永乐点头。
  这时候栩乔与凤君都在,她趁便问道:“凤君殿下,那要加害我与栩乔的人是谁?”
  那箭也奇特,一进她的体内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半途中还能变道,大约是跟什么法术有关。
  凤君笑道:“这个不急。”
  “可是那箭很奇怪,先前分明是冲着栩乔去,可是我一将栩乔推开就发现那箭是冲着我来的。”
  凤君这才露出狐疑的神色:“是么?”
  永乐点头,看着栩乔:“栩乔也瞧见了。”话一出口又觉得造次,幸好这里只有他们三人,不然又要被人斥责说无礼。
  见永乐与凤君都盯住她,栩乔脸上也疑惑:“我没瞧见……我只瞧见那箭飞过来就这么……”一想到当时的样子,她的心又狂跳起来,惊魂未定。
  永乐听栩乔这么说,只好又对凤君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凤君点头表示相信。
  “还有,那人不是厉邵齐。”
  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厉邵齐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栩乔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凤君也在苦笑。
  永乐见她这样,立刻道:“真的不是厉邵齐。”
  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栩乔张口欲言,最后什么都没说——她也看到了那射箭之人,分明是厉邵齐没错。
  凤君道:“永乐说不是就不是吧,我知道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对永乐嘱咐要多休息调养,他便要回凤阳阁了;永乐心中虽不安,但见凤君与栩乔面上都是淡淡的表情,便不好再说,只得依言躺下。
  栩乔送了凤君出去,问:“凤君,这怎么办?”
  刚才她看见永乐的面庞因为失血了缘故,脸色都不像平常一样红润可爱,反而青了一层,于是便将厉邵齐如今被软禁起来的消息隐瞒了起来。
  不管究竟是不是,她当时见到的那人的模样与厉邵齐一模一样,连面具,穿的衣服,身量大小都是一般的。
  而这件事,也告诉给凤君知道了,就算再不情愿,这样的大事她无法隐瞒。
  帝君的身体不见好,这段日子一直是她替代帝君担起重责,处理朝廷之事;而厉邵齐的为人,不止是听永乐说过许多次,因最近的诸多事务接触,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厉邵齐事无巨细,总是处理得极妥善,为人谦逊聪慧,说话轻缓温和,言谈中总有着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