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把眼泪憋回去,永乐摸索着下了床,慢慢地将手伸出去探查四周的环境。
这地方大概不小,走了这么几步,四处都没有什么东西阻挡着。
到底是在哪里呢?
永乐走了许久,终于摸到了一张桌子,一张圆桌,桌上空无一物。
正疑惑的时候,永乐忽然觉得有脚步声在接近。
因为看不见,听觉就变得敏锐起来,她侧耳听了一阵,确信无疑。
的确是有人来了。
永乐心中着急,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找不到什么物件,她赶忙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上,有一支簪子,因为看不见,她拔下来摸了许久,终于确定是柳懿亲手做的那支。
将簪子握在手中,永乐屏息凝神。
“吱嘎——”
是推门的声音,那门一定十分沉重且严丝密合,因为门一推开,永乐便被光亮刺痛了双眼。
连忙后退用袖子这住了眼睛,好半天永乐才适应过来,
风也吹了进来。
永乐张开眼睛,见门口站了一人,手扶着门框,对她微笑。
“永乐,你叫了这么多人,怎么也不叫我呢?”
永乐讶异地看着凤君慢慢地逼近自己,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虽然觉得危险,可更不敢轻易动手,只能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将金钗塞进袖笼之中。
凤君在这里,那就是说,如今她仍在宫内。
一方面是慌张,一方面是害怕,她见凤君走过来,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凤君微笑,道:“怎么怕成这样?”
永乐摇摇头,站住不敢再动。
怎么回事?也曾很亲密地坐在一处,可现在看着凤君的笑脸,就是觉得害怕。
这就像一种本能,犹如被蛇盯住的兔子一般,被震慑住不敢再动。
“永乐,你过来。”
永乐摇头。
她不过去也无妨,凤君自己会走上前来。
很快,永乐就觉得凤君站在了她面前。
喉咙里发出一点古怪的声音,永乐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忽然跌在地上。
凤君的一双手圈住她的肩,然后将她搂入怀中。
永乐的头正好搁在凤君的胸膛处,可以感受到,那心脏的跳动和缓有力。
“永乐,你留在宫里如何?”
凤君这句话飘进永乐耳中,她立刻挣扎着以双手推开他。
并不是一点都不留恋这宫里的人,可是她更想跟厉劭齐在一块。
凤君的手将她的双手抓住。
他的手是冰冷的,眼神也是。
凤君将她推开,力道很大,永乐一下就跌到了地上。
还没等她爬起来,就见凤君似乎想说什么话,可是最后只是阖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永乐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等凤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一派清明,看不出有什么感情。
他笑起来都像不笑,永乐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凤君看她那犹豫惊惧的眼神,忍不住又笑了。
这次笑得连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真是可爱,就好像那个女人一样,非要推开他,非要拒绝。
“永乐,凤君真的很喜欢你。”
永乐站起来,用好大的勇气才摇头:“我不信。”
她才不信,若真的是喜欢,怎么会这样充满憎恨地将她推倒在地上?
那眼神,活像是看见了什么腌臜的物品一般,无比的蔑视和冷淡。
就算永乐再不明白,也知道其中必定有蹊跷。
凤君的和善,凤君的好……也许全部都只装出来的,现在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呵……为什么不信?”凤君发问。
“连名姓都不知道的人,我不会信。”
这信口胡绉的理由,听起来还似模似样;永乐的心头一动,又想起另外一个人物。
“你也在骗栩乔。”永乐与他直视。
哪里来的勇气呢?其实就这么站着,都觉得很艰难了。
凤君似乎全然不在意她的说话。
他道:“永乐,我让你当帝君如何?”
永乐呆呆地看着他。
刚才……凤君说了什么?
“你们不是都喜欢这个名号么?什么天下第一……之类的玩意,她喜欢的,你都该喜欢啊。”
永乐更加不明白了。
凤君口中的“她”是谁?看样子, 并不像是栩乔。
栩乔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她最喜欢的是好吃的食物,闲适无比的休息,以及凤君对她露出的笑容。
天下第一的美名,太虚无缥缈了,栩乔不爱,永乐也不爱。
还有,为什么“她”喜欢,自己就该喜欢呢?这样的道理从何讲起?哪里会有一个人,因另外一个人喜欢什么就喜欢上什么,分明是强词夺理。
就好比厉劭齐他喜欢下棋,永乐就喜欢不起来。
可是这也无损于她对厉劭齐的喜爱。
因为要与心爱之人契合,勉强去喜爱某样事物,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永乐自小就由衷地觉得,真心这样的东西,无从勉强。
对着永乐困惑的眼神,凤君莞尔。
永乐有些生气:“笑什么?”
凤君仍旧笑道:“我也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该说是厉劭齐瞒得辛苦,还是你真的天生蠢钝,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追问?”
永乐黯然垂首。
凤君又道:“被说中了就伤心么?”
她真的还小呢,都是厉劭齐,将她带走,然后教导成如此单纯良善的模样。
却又因为要让那个人开心起来,将她送进宫。
只见永乐垂着头,忽然道:“凤君你——”
凤君止住笑。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的心意你怎么会懂?”
凤君敛了笑意,被这样的小丫头顶撞,还是第一次。
永乐篡紧了拳头,抬起头咬牙切齿的模样,真像一只小犬。
她厌恶凤君那语气,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并不是不想知道,也不是没追问过。
年幼之时,被厉劭齐随口就哄骗了过去;而等她长大,因为每次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厉劭齐便会叹气,用很为难的语气对她说,永乐,能不能别再问这问题?
谁会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好像她从小住在国师府,一直爬上墙头盼望出门,走出去同街尾巷角可是她不想让别人为难,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
身边的人总是迁就她,她也想令别人高兴。有时候盲目地任性,比如同栩乔吵架,可当栩乔说出心里的话来,她就不想再有争执。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谁可知道自己不在意的东西,是不是别人最在乎的呢?
先生虽然满口胡说八道,偶尔也会说出极好的道理来教导她:他说人与人的情意,总是贵在互相体谅。
爱人如此,亲朋亦如此。
面前的人根本不懂,却胡乱猜测别人的心意,叫人觉得十分可恨。
永乐心中对凤君的尊敬喜欢,现在已经消失殆尽。
被忤逆的凤君似乎一点都不生气,满面笑容地抬起了手。
只见他长袖一翻,永乐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至凤君面前。
凤君好整以暇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呼吸不畅的感觉很痛苦,永乐叫不出声。
好可怕……就好像立刻会死一般,刚才被永乐强忍住的眼泪,现在落个不停。
“我何必知道别人的心意?就连我自己的心意,也无人懂。”
喜欢一个人的道理,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懂得的,后来有一天,忽然全被推翻。
从此万劫不复。
凤君察觉到面前的人,生气在渐渐消失,便松开了手。
永乐重重地跌在地上,泪水涟涟地干呕不止。
“叫你这么死了,我会难过。”他柔声道。
不止难过,还会不甘。
无知地死去,其实是莫大的福气。
凤君想,他得不到的,怎么能叫别人轻易得到?
永乐又痛又累,假死药的药效并未全然去掉,她被凤君这么粗暴地丢开,神志又开始变得不清醒起来。
陷入昏沉之时,只听凤君又说了一句话。
他道:“永乐,我打算令你看一出戏。”
她张开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晕了过去。
眼泪
等永乐又一次醒来,屋内的布置又已经变幻了模样。
不知道凤君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法术,她昏沉间觉得自己被移动到了什么地方;现在睁开眼来,凤君却不见了。
这间屋子的装饰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前方一面玛瑙屏风遮挡了视线,好在现在这间屋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昏暗,张望了片刻,永乐揉了揉自己疼痛的双膝,然后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现在无人,正是逃走的好时候。
绕到屏风的另一面,永乐呆住了。
难怪会觉得眼熟,原来这里就是之前两次,她看见帝君的地方,帝君仍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在熟睡。
就这么一踌躇,永乐就发现另一件怪事发生了:她再也不能抬起脚往前走一步——仿佛是被定身咒击中了一般,身体僵直着,动都不能动;她想大声呼救,也发不出声音。
果然想要逃离不是易事,凤君早就已经给她埋下了这陷阱,现在她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君。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她心头,也叫她想不明白凤君到底要的是什么:倘若她留在这里,若是帝君醒来看见,她也能获救啊。
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帝君呜咽了一声,似乎转醒。果然片刻之后,她就慢慢坐了起来,手捂住了自己双眼。
永乐在心里着急期盼,只求帝君快些看到自己;可是等了好久,帝君往窗外看了看,又扭头往她身在的方向看了看,似乎什么都没察觉一般,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永乐立刻慌乱起来,忽然想起自己一点异术都不会实在是吃亏太深,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她就是一点都学不会。
厉邵齐也说了,并不是她的过错。
以前看别人都做得很好,偏生自己不会,她还可以硬是假装不在意,可现在……
虽然不能动,可是眼泪却快要流出来了,永乐拼命忍耐,亦在心中努力劝慰自己。
哭什么呢?她还未放弃希望,厉邵齐还没来呢。
她喜欢的人,人人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的男子,哪里有可能这么轻易就有事?
正想着,只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
永乐不能扭头,只能猜测到底是谁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沉重,不像是习惯于侍奉宫中贵人们的宫女,因为她们都穿着软缎造的鞋,鞋底也十分柔软,走起路也是谨慎轻巧。
永乐越是急不可耐,越觉得那人走得十分缓慢。
好不容易,那人才走入她的视线内。
青衫玉冠,神采英拔,还有那银色假面,见之难忘……正是厉邵齐无错。
永乐想要叫唤,可是怎么都叫不出声音,但是她不想放弃,心中拼命地祈求着厉邵齐看她一眼。
求求你……就算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好……求你看过来一眼……
她心中这样想着,可是厉邵齐与她似乎并无这样超凡的默契,他往帝君的方向去了,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永乐不能咬牙,眼泪就快要落了下来。
只见厉邵齐走过去,并不是在适当的距离就停下脚步行礼,而是径直走到了帝君的床沿,然后坐了下来。
奇怪的是,帝君似乎并不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十分失礼。
永乐呆呆地望着他们。
只听厉邵齐轻声唤道:“绛妤。”
帝君看看他。
永乐这才知道,帝君的名字叫做绛妤,这名儿,古怪得好听。
绛妤望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恍惚,她只是道:“邵齐,永乐呢?”
日子久了,要在万人面前保持着帝君的雍容容易;可是在旧友唤出她名字时,却难免失神。
听到她谈起永乐,厉邵齐笑道:“我已安排了人手,出宫的时候就有人接应。”
永乐又是气又是激动,果然厉邵齐有所安排,可恨的是那凤君,不知为何洞察了一切。
她心中这么想着,虽然难过,却又松了一口气——此刻总算可以确信,厉劭齐是不会将她丢下,不作安排的。
又听帝君叹息:“那就好,好在已经见过了她……她吃那药,身体必定有损耗,要多留神看护……罢了,时候不早,你怎么还不出宫?”
她这样说话,令永乐觉得她似乎真的很关心自己。
实在太奇怪了,她们应当是非亲非故才对……莫非她们二人有什么关系?被这想法惊吓到,永乐都忘记了恐惧。
屋内静了片刻,厉邵齐突然发问:“绛妤,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
“若是没有永乐——”
帝君发出一两声轻笑,见状,厉邵齐便止住了话头。
“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