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
栩乔也笑了,转头对凤君道:“凤君怎么不请厉国师来赏花呢?”
“厉国师国事繁杂……”
“凤君还不是一样很忙。”永乐接话道。
这样说话显得有些唐突失礼,但凤君却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道:“那也是,也许是厉国师不愿意来这里?”
永乐听了,心里十分难过。
她在宫里很多天,经常想起厉邵齐,可是厉邵齐不想她么?
以前在集贤庄的时候还有书信,可是宫里的规矩却很大,不能私自传信。
还不如当年呢。
看到永乐的表情,凤君也知她难过,便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厉国师怎么会不想你呢?”
他站起来,眺望着远处的回廊,道:“近日北方有风沙,南方只怕有水患,每样事情都要他操心……”说完又扭头对永乐一笑:“待到端午宫中设宴,就见到了。”
永乐点点头。
赏花归来,这天夜里永乐又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叫了两次君平,今天君平竟然在,被永乐一叫,便立刻出现在床边。
“你这些天去哪了?”
“这个嘛……”
忽然听到门“咯吱——”一声,君平立刻消失不见了。
永乐吓了一跳,屏息凝神撩开床帏一看,门果然开了一些,月光照在地上,然后有只手小心翼翼地又将门合上了。
永乐想了想:“栩乔?”
“嘘……”
果然是栩乔,永乐这才放下心来。
“你刚才跟谁说话?”
“我说梦话。”
“哦,你用自己的声音说了一句,然后用男人的声音又说了一句……”栩乔可不是笨蛋,她掀开床帏,爬上永乐的床。
“哼,你听错了。”永乐往里面让了让:“你怎么来了?”
“我从窗户爬出来的。”
永乐察觉到栩乔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两个人之间,她伸手一摸,好像是个酒壶?
“我偷来的,很厉害吧?”栩乔娇笑。
永乐拧开盖子一闻,嗯,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喝的花酿:“这也给你找出来了。”
栩乔把一个杯子塞进永乐的手里,道:“我从小就住在撷芳殿,撷芳殿的宫女三年一换,当然是我最清楚这儿了。”
永乐自自己的枕头底下把装夜明珠的小袋子掏出来打开,漆黑的围帐里顿时有了微弱的荧光。
“这里喝酒有什么意思啊?”
栩乔想想,也觉得是:“那怎么办?”
“上屋顶?”永乐指指头顶上。
“怎么爬上去?”
这个问题难不倒永乐,但是……
“你不许告诉别人啊。”永乐对栩乔道。
栩乔点头。
于是永乐又唤:“君平,君平~”
君平这次没立刻出现,只有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小姐……”
栩乔张大嘴巴。
“你下来,送我们上屋顶。”永乐吩咐。
“这……”
当然,永乐的吩咐君平还是要听的,所以君平还是下来,默念了一百遍抱歉然后道:“失礼了。”
然后一手抄一个跳出了窗,又对二人道:“抓紧了。”纵身一跃就跳上了屋顶。
“小心些,不要掉下去。”
永乐与栩乔手牵着手,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永乐道:“君平走开。”
君平不解:“为什么?”这两位千金之躯摔下去了怎么办?他可负不起这样重的责。
“我们要说悄悄话,快走开。”
既然小姐都这样说了,君平又能怎样?他走了两步,往回望:“这里行了么?”
永乐摇头:“再走远点。”
又走了两步:“行了么?”
永乐还未答话,栩乔便指着前面院子里的一颗梧桐树:“就到哪里差不多了。”
君平:“小姐……”
“嗯,就到那里差不多了。”
君平只好真的下了屋顶,爬上院子里那颗最高的梧桐,眼巴巴地盯住屋顶上的两人,以便一旦有事发生,可以立刻飞身相救。
永乐跟栩乔都给自己斟了一杯花酿,栩乔带了两个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汁在月色底下无比诱人,二人一饮而尽。
永乐往下看,道:“这儿可真大。”
“嗯。”
随手往西方一指,永乐道:“凤君是不是住在那?”
“还有往这一些。”栩乔握着永乐的手,指给她瞧正确的方向。
“凤君人真好。”
时不时地送吃食玩意过来,请她们到凤阳阁做客也常嘘寒问暖;就连时候夜里刮风,第二天也要差人来问,可谓无微不至。
栩乔道:“嗯,凤君很好很好。”
自十一年前生于这宫中,栩乔便注定是这大皓的储君。
宫里的人那么多,人人都爱比较;似乎帝君是何等何等的美貌聪慧,她就是何等的蠢钝庸碌。
“厉邵齐也很好……”
“凤君比较好看。”
“厉邵齐也很好看啦。”
“都没看过国师的脸长什么样……”栩乔嘟囔,她只见过厉邵齐几次,无论远近,都没见过厉邵齐摘下过面具:“你见过厉国师的模样么?”
永乐有些心虚,但还是坚持:“……厉邵齐很好看啊。”
她喜欢厉邵齐的眼睛,嘴唇,还有下巴漂亮的弧线,这些都是面具遮不住的部分。
栩乔投以鄙视的眼神:“你没见过吧?”
“……反正就是好看!!”永乐眼珠子一转:“那你知道凤君叫什么吗?”
“呃……”
争这个可没意思,栩乔望望漫天的繁星,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怎么?”
“永乐,我喜欢凤君。”
永乐正在自斟自饮,听到这话别过头一看,月光底下,栩乔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膝盖间。
可是露出来的耳根都已经红了。
永乐想想,问:“什么是喜欢啊?”
栩乔仍旧没把头抬起来,她对喜欢这两个字眼儿也不是特别明白,但是她想了很久,最后道:“大概就是一直一直在一起那种吧……我想,如果我做了帝君,我想让凤君也做我的凤君。”
永乐听到这话,想了想,道:“那我也喜欢厉邵齐吗?”
“嗯?”
“我也想跟厉邵齐以后一直一直在一块儿,怎么都不分开。”
“嗯。”
那大概,就是喜欢吧。
咳~
【十一】
转眼在宫中小一年已过,永乐与栩乔的个子又长高了许多,关系越发亲密。
那一面墙的夜明珠全部被撬掉,又都重新给补了上去;永乐攒了一袋子夜明珠,满心欢喜地打算出宫以后做一件衣裳,扣子不用珍珠全改用夜明珠。
自入秋起,栩乔便已经开始到凤君那处上学,学的同以前不一样,全是些神妙的奇术;按宫中礼仪,永乐是不能跟随的,不过凤君开恩准,她们二人便每日都一块起来,除了要去向帝君请安的日子,便一路往凤阳阁去。
每一天栩乔都把自凤君那学到的东西演示给永乐看,又觉得可惜:“如果永乐你也学得会就好了。”
隔空取物什么的,永乐小时候也学过,可是从来没能成功。
不过永乐并没觉得不高兴,她拈着新做的糖球对栩乔道:“你瞧,我不会那些,可是做这个,我比你强,等我做好了,我们一人一半。”
糖球里有薄荷、金银花与甘草,再拌以蜂蜜,这个时节拿来作润喉之用刚刚好。
栩乔忙道:“再多做一点给凤君吧。”
永乐犹豫道:“给凤君?凤君怎么会看得上这个?”
栩乔立刻掐她脖子,狎怒道:“那你还给我?”
“你又不一样。”虽然有一双手掐在自己脖子上,其实一点力气都没用,不痛不痒。
栩乔这才笑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永乐还是多做了一些糖球,叫人用漂亮的锦盒盛着,趁着去凤阳阁的时候,送给凤君。
凤君倒是一点嫌弃的样子都没有,令人打开盒子,信手拈了一颗来尝。
吃完了一颗糖球,凤君低眉浅笑:“唔……永乐做的,是要比御医那送来的味道好些,就是太甜了些。”
永乐跟栩乔暗地里挤眉弄眼,原本没这么甜的,就是栩乔闹着还要再甜些,她才又加了不少饴糖。
凤君吃完了糖,端来茶喝了两口,又吩咐人将新造的糖糕送去撷芳殿,待栩乔与永乐回去享用。
回去的路上,栩乔摇着永乐的手臂道:“永乐永乐,再做一次糖球,这次少些糖好了。”
永乐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些时候她早就摸清楚了栩乔的性子,凤君随口说一句,她都记得清楚。
她的个子现在比永乐高些,永乐要稍微踮着脚才能跟她一般高,时常走在一起,都有人笑说皇太女殿下与永乐姑娘日日在一处,眉目都变得相似了,倒像一对嫡亲的姐妹。
栩乔与永乐对着镜子顾盼,发现真是如此,挽起袖子来比较,连胳膊都是一般的粗细。
“你就像我妹妹一样。”栩乔得意。
“胡说,你才是我妹妹。”
栩乔跳起来,怒道:“有你这么矮的姐姐吗?”
永乐吃瘪,转头恨恨地嘀咕明天要开始起做一副叫“增高乐”的药。
永乐的增高乐似乎没什么效果,吃了快半个月,栩乔还是比她高一些,不过她不在乎,叫人往鞋子里放软缎垫子,
现下年关将近,宫中四处都是喜乐洋洋的气氛,永乐却忽然不开心起来,栩乔也渐渐察觉到这点,于是问:“怎么了?”
“没什么。”
栩乔看看周围,人那么多,大概永乐是不会说的。
恰好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晚许多,栩乔拉着永乐去踏雪。
连着下了两日的雪,今日天终于晴了,雪却未化;两个人裹着一式的鹤氅,把宫女们远远地扔在后头,然后七拐八拐地躲进了一处假山下。
“连只麻雀都没有……”栩乔看了看枝头挂的冰雪,晶莹剔透。
“当然,这么冷。”
栩乔只顾拉着永乐向前跑,没有带着手炉出来,她搓了搓手,呵了几口气,永乐便把她的手拉过来捂住。
“呵,你的手好暖和。”
那是,永乐好歹在集贤庄呆了那么几年,论起娇生惯养的日子来,比栩乔少一些,她道:“以前我们在集贤庄的时候,冬天里谁都起不来,先生就出主意,到了早上便将地龙里的炭火停掉。
然后他连带着几个弟子一起,在大清早就被冷了个通透,想不起来都难。
“永乐,明年这个时候,你还在宫里吗?”
永乐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总没人告诉她她到底还要留在这里多久,与栩乔相伴并非不愉快,可是……
“今年半年多,我才见过厉邵齐两次。”
一次是中元节的宫宴上,远远地看了几眼,然后是在中秋赏月,那一次见的时间长些,还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厉邵齐我想你了。
厉邵齐回答,不错。
第二句是,厉邵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厉邵齐的回答是没有回答。
然后厉邵齐就被人请到别处去了,她身边的宫女也催她快入席。
这……这算什么事儿嘛?!永乐气了个半死。
她真想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赖在厉邵齐身上,可是不行,旁边那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着,那个美艳的帝君也在。
似乎一有帝君在的时候,大家也都变得规行矩步,异常有礼了。
就连栩乔也是如此,跟帝君站在一处,帝君笑一笑,她便也笑,帝君面无表情,她也没有表情,若是帝君侧目,她也侧目——
永乐笑话她是个小木头人。
只听“啪”一声,栩乔与永乐抬头,原来是雪积得太重,压断一条细长的枝桠。
“唔,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不好玩。”
“我就算不在这儿,你要是想找我我就会来啊。”
“怎么可能。”
两个人吭哧吭哧地费力爬上假山,栩乔垫着脚尖,指着远处的宫墙道:“你看,那么远远的,就是一道墙,就算我在里头,你在外头,但是我不能翻墙出去,你不能翻墙进来。”
永乐道:“栩乔,你别这样。”
栩乔不说话。
永乐又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厉邵齐,我觉得好奇怪,怎么我见不到他好像很像他,他见了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
难道他也畏惧帝君么?可是好像又不是。
中秋的宫宴上,帝君赐酒,他跪谢也只是淡淡的表情,不比别的人,因得到了嘉许与上次,面上便挂着欢快的笑意。
一样是淡淡的,可是厉邵齐在国师府里对着他说话,嘴角总有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觉得温暖。
在这宫中,厉邵齐似乎真的并不高兴。
思及此,永乐又想起凤君的话,那一句“也许是厉国师不愿意来这里”或许……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虽然人家都说这个宫廷里到处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