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外传





  我心中如重石压下,皇帝与回纥之战终于来临,卢杞之言却是非我所愿,我并不希望他常常如此不避危险夜探禁宫,但是我若是声张,此事更加难以澄清,他知道我决不会张扬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我道:“茉儿,夜寒露重,你该去睡了。”我正欲嘱他以后不可如此,他却说道:“我知道你顾虑何事,我对你并无冒犯之意,如今近在咫尺,只要能够常常见你一面,于愿已足。”
  无论他此言真假,我只须自己意志坚定,与他之间便可再无纠葛。
  他依然是悄然离去。
  
  我回至仪鸾殿,心中更是担忧不已。
  皇帝为何定要御驾亲征?
  芙晴之事本是我心中之痛,他书信之中只字未提此事,恐是怕我知晓。
  次日清晨,我修书数封。
  一封寄与父亲;一封寄与表兄路维扬,他升任驸马都尉,皇帝攻打回纥已事事俱备,志在必得,此次出征正是建功立业之良机,定会命他前去,我信中嘱托他暗中保护芙晴;另一封呈递与皇帝,他若是真要御驾亲征回纥,我须得让他允诺我尽力保住芙晴不受伤害,此信只为诱他前来东都见我一面。
  我在东都确实不知朝廷中事,但是分明感觉到他身边必定发生过不少变故与纷争,并且与卢杞皆有关联。
  信使不敢有误,策马直奔京都而去。
  东都与京都相距数千里,如无意外,他明日此时便可见到我所寄书信,我断定三日之内,无论政务如何繁忙,他会分身至东都一行。
  
  晚间我刚刚合眸躺下,蓝笺轻轻放下帐幔退出。
  这些时日以来我整夜失眠,辗转反侧,蓝笺将所种罂粟之果实磨成齑粉,与蜂蜜调制成丸药,竟是十分有效。我只觉心情烦躁难安,起身取过床头小金盒,将那丸药又吞服下数颗。
  不久之后,我便昏昏睡去。
  似是在梦境之中,我只觉有人已近我床畔,睁开眼睛,只见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轻唤我道:“茉儿!”
  依稀间只觉他身上散发出熟悉的淡淡香气,我扑入他怀中,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再也不肯放开。
  他低头轻吻我发丝,说道:“茉儿,你真的如此眷恋我么?”我倚靠着他,眼中泪已落下,说道:“你待我之好我怎会忘记?我自然是真的眷恋你,你不要抛下我,遗弃我。”
  他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从今日起,定然不会再抛下你,这一生一世,我都要设法让你陪在我身边。”我伸手环住他颈项,他亲吻我面颊道:“茉儿,你心中终究还是有我,还是牵挂我,放我不下,是么?”
  我发觉他的吻已渐渐由温柔转为炽烈,拥抱住我的手热度灼人,意念似乎已不再那样单纯,仅是拥抱我而已。
  我问道:“你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并不回答,只是更热烈的亲吻我,温柔抚摸我的发丝,我亦如同往常一般依附顺从于他。
  
  我蓦然自梦中惊醒,只见寝帐之中烛火明灭不定,我身侧确实躺着一人,他那灿若星辰的眸子正瞬也不瞬的直望向我。
  是卢杞。
  我惊觉自己秀发散乱,衣衫不整,适才之事似乎并非梦境。
  我不敢想象,为何竟会是卢杞?我所见之人明明是他,不是卢杞。但是我之信笺今日方送出,他不可能来得如此快。
  我面前之人,确实正是卢杞。
  莫非是我所服之丸药过量导致精神恍惚,竟将卢杞当成是他,以致铸成大错?
  我只觉自己如坠入万丈冰窟之中,全身冰冷如被霜雪。
  
  他见我惊恐失神之态,起身紧紧抱住我,说道:“茉儿,我实在是后悔,当初竟然将你拱手相让与他,我本是大错特错。”
  我只是默然流泪,并不说话。
  我万万不料他如今竟是毫无顾忌,今夜依旧前来看视我。皇帝虽不在此,宫苑中却是耳目众多,若有半分不慎,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四年前与卢杞私逃昆仑,是以为能够一生相伴相随于他身边;如今我与皇帝情深意重,却与卢杞如此纠缠,实在是罪孽深重,再无颜面见他。若是心中无牵挂之事,我宁愿自己就此死去,不必再接受他二人的情意纠葛与纷争。
  
  他轻轻说道:“茉儿,我知道自己本不该如此,但心中念及你,定要前来看看方可安心。今夜之事本是我逼迫于你,你若是心中难过,我甘心死在你手下。我此生已别无眷恋,与其如此苟活于世,莫若早作了断。”
  我只觉他此言与我心意颇为相近,似是已萌生求死之念。
  寝帐内微弱宫灯烛火闪烁,一只飞蛾扑向灯火,却被火灼伤,双翅残缺不全,再无力飞起。
  他随我眼神望去,已知我因何叹息,双眸闪亮说道:“飞蛾扑火,自有他的道理,外人为飞蛾之遭遇叹息,却不知飞蛾自己只要拥有那一瞬间璀璨,纵然是粉身碎骨亦甘心情愿。”
  我哭道:“明知扑火便是自焚,为何定要如此?宁国公主本是佳人,在你身边不是很好么?你定要为我尽误此生,要我一生一世对你怀疚于心么?”
  他脸色在烛火映照之下竟似有些苍白,缓缓说道:“我若愿娶别人,华阳公主当日便不会……宁国公主虽在我身边,却从无夫妻之实,我心中妻子惟你一人而已,怎能说是尽误此生?”
  卢杞四年来膝下并无子女,我从未想过事实竟然如此。当今朝中官员无一不是姬妾成群,似那袁高,与卢杞情形相仿佛,据说已有五房妻子,膝下儿女颇多。我实在无法想像,卢杞这四年来如何与宁国公主朝夕相处,宁国公主心中又是如何待他。
  我怔怔视他良久,他同样凝视我,两人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天将明时,他放开我轻声道:“我须得出宫去了。”
  我紧抓住他手,说道:“你答应我,日后不可轻易再来此地。一次本是侥幸,若是被皇上得知,你……”
  他已整好衣衫,淡淡笑道:“我若惧他,便不会来此见你。”
  我语气加重些道:“你是不愿依我之言么?”
  他见我如此认真,遂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但是你若有事,我必定会前来,决不会让你在此无依无靠。”
  临去之时,他又道:“茉儿,以前是我错了,如今我心意已决,定会设法与你长相厮守。”
  卢杞如今真的改变了许多,我不敢细想他临去时所言之意,以他之才能,若真要设法得到我,于皇帝恐非幸事,但他知道我决不会对皇帝揭发此事,因为我一定不忍心看他死在皇帝手下。
  他们都以为自己爱我,却总是在我最接近幸福之时亲手撕碎我对幸福的梦想。
  
  蓝笺悄无声息走进帐幔中,至我身旁唤道:“姐姐。”
  我并不看她,凄然说道:“你已知此事了?除你之外可还有人知觉么?”
  她轻声道:“姐姐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他们皆尽昏睡过去,再无人知觉此事。”
  我合眸闭住眼中之泪,道:“你可是觉得姐姐实在罪无可恕?皇上真心待我,我却如此背叛于他,我纵然是死,亦无颜再见他了。”
  她近前替我理顺枕畔发丝,说道:“此事并不怨姐姐。我亦未曾料到卢丞相他如今想法竟大异于往日。他既有言,定会有所行动,姐姐若是跟随卢丞相,或许好似在皇上身边担心受怕,永无宁日。”
  我说道:“你难道不知他若设法,必定会对皇上不利么?”
  蓝笺淡然道:“姐姐应是低估了皇上,这世上恐无人能伤害得了他,姐姐还是先保住自己要紧。”
  我知道蓝笺心中对皇帝全无好感,在我面前从来不曾为他说过半句好言,个中缘由我亦明白几分,应还是因我之故。相较而言,她对卢杞之态度倒似更宽容温和些。
  我不再多言,今晚之事我宁可永不再提起。
  
  两日后,路维扬回信已至。
  皇帝攻回纥,果然是势在必行,一月之内边疆定要再起干戈。
  他幼年为东宫太子之时,受代宗皇帝之命前往回纥借兵平乱,回纥王傲慢无礼,定要大唐太子行礼参拜。后又被回纥王子暗算谋刺,他心中对回纥之痛恨自不待言,此次御驾亲征回纥,定要一雪前日所受回纥之辱。
  左右元帅分别是韩王和浑缄,路维扬是先锋。他冷落韩王已久,此次征回纥要韩王前去,无非是因韩王对回纥王之仇恨决不下于他,况且他离京而去,京都不可独留韩王在此,恐生他变。
  父亲似是对此事知之甚少,只是嘱咐我珍重自身,并未提及要我恳求皇帝庇护芙晴一事。父亲已知我孤身在此,心中担忧,并不欲我参与此事,但无论皇帝应允与否,我定要一试。
  路维扬完全明白我信中之意,我心中稍觉宽慰。
  皇帝并无回函,我更加坚信,如无意外,他最迟今晚便会赶至东都。 
  
  夜郎城近含香瘴
  
  夜幕降临,七月天气渐渐转凉,不似前些时日那般酷热。宫苑中暑气已退去,青樱轻摇团扇,说道:“姐姐可觉得热么?”
  我闲坐于窗下,漫不经心说道:“如今秋时已至,这扇子恐是用不着了。”
  我并非无感而发,洛阳宫苑中历代以来失宠嫔妃、白头宫女不知凡几,命运皆如秋扇,皇帝的宠爱本来就难以持久。书信寄出已有三日了,笺上言辞哀婉凄切,处处皆是相思泪痕,他若心里有我,定会来见我一面。
  等待,其实是一件无比痛苦之事。
  
  明月高悬夜空,蓝笺走近我道:“夜已深沉,姐姐该去歇息了,皇上他……路途遥远,今夜只恐未必会来。”
  我摇头道:“他一定会来,我就在此处侯着他。”
  蓝笺不再劝我,轻轻叹息道:“看来姐姐如今真的是爱皇上至深,卢丞相恐是枉费了一番心血。”
  我心中有些惆怅,前日与卢杞之事我实在难以释怀,他若得知此事,定要大怒而且伤心。
  我不得不在他们二人之间辗转徘徊,却不知出路到底在何方,只能随遇而安,紧紧抓住我现在尚能看得见的渺茫幸福。更多的时候却是痛苦,这种痛苦如同毒药发作,毒性直入我心中最深处,让我只愿就此死去,不愿再有任何红尘羁绊。我在昆仑其实从没有安心过,那两载的平静背后其实潜伏着更大的风浪。
  我从未料到,卢杞爱我竟然如此之深,深到可以抛却一切。
  前缘已误,他如今却又何苦?
  扑火必自焚,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的碎裂。
  
  忽然之间外面略有嘈杂之声,一名小内监神情仓惶进殿而来,跪禀道:“奴婢回禀娘娘,皇上御驾已至东都,请娘娘预备接驾!”
  他果然来了。蓝笺在我身旁说道:“姐姐所料不差,皇上终究还是来了。”
  
  我迎出仪銮殿时,早已看见那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他依然是一袭青色锦衣,虽距离我有数步之遥,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却随夜风飘然而至。
  那是他独特的味道,这次真的是他,决不会错。
  他明亮的眼睛如同暗夜里闪烁的星星,俊朗的面容却憔悴了许多,恐是昼夜兼程之故,面上略有疲累之色。
  他本是站在那里,我才迈出殿门,正欲参拜之时,人早已落入他怀抱之中。
  我眼泪纷飞如雨,所有的分离与等待,所有的期盼与思念,尽在泪水之中。
  他轻轻吻去我的泪水,脸颊轻蹭我的发丝,然后用手托起我的脸说道:“茉儿,朕的茉儿,朕只恐要受尽相思折磨而死了。”
  我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眼中神色痛楚凄切,自从我回返宫廷之后,我从未离开过他身边,此次离别却已三月有余。
  他眉宇之间的曾经宽柔温和居然消逝不见,如今竟是隐隐有怨忿之气息。
  帝王之戾气并非吉祥之兆,他心中莫非有极大的怨怒?
  
  我痴痴望着他,他更加心痛无比,抱起我道:“茉儿,朕不会再听信任何人之言,纵使逆天而行,朕也决不在乎。”
  我被他放置在床榻之上,他动手解开我衣裙,他对我的身体一直都无限眷恋,分别了如此之久,他对我的渴望可想而知。
  他低低喘息,抱紧我在我耳畔说道:“茉儿,朕每夜都想你,想得要发疯了。”他对我是如此熟悉,每一个动作都激发起我对他的回应与渴求,他温暖的怀抱让我瞬间融化在他的热情里,只愿与他如此纠缠下去。
  他在我肩颈和胸上吮吸啮咬,我知道他此刻欲望如波涛汹涌,虽是有些痛,仍是主动迎合他。他见我如此,自己更加无法控制,动作越发疯狂,我只觉自己如同大海之中一叶小舟,随他载浮载沉,直至没入海水之中。
  那是晕眩的感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