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外传
被拘,与羊入虎口无异,今夜要受何磨折,难以预料。
我越想越是害怕,手心沁出冷汗,小喜儿见状,宽慰我道:“姐姐且稍安心些,太子素日御下宽厚,应该不会太过为难芙晴姐姐的。”
我听他言太子为人宽厚,回想与他交往确是如此,心中却仍是放心不下,想到那面金牌尚在我手中,心头主意已定,打算去东宫见太子,求他放过芙晴。
我回至房中将金牌取出,对小喜儿道:“芙晴生死难料,我今晚定要去东宫一趟,请公公开宫门放我一行。”
小喜儿急道:“姐姐这是疯了不成?东宫现下正乱着,姐姐何必去赶这个热闹?再说,姐姐又不识得去东宫路径,即使去了也进不了宫门,还是待明日回禀公主,再作计较。”
我摇头道:“你们告诉我如何去,我便知道了,到了东宫我自有进宫之法。若是公主责怪你们私放我出去,我自会替你们请罪。你们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今日这趟却是非去不可。”
小喜儿无法,只得开了宫门道:“姐姐若是无助于事,便请快些回来,我在门口侯着姐姐,请速去速回。”又将去东宫的路径详细告诉我。
一夜轻风蘋末起
我依小喜儿之言往东宫行去,虽是夜晚,一些亭台楼阁中却仍有依稀灯光,我并未虑及那刺客可能还潜伏宫中,此行危险之至,只是一路前行,未及多时,已到东宫之外。
东宫一片灯火通明,门口一队侍卫整齐而立,我尚未看清人数,早有一名侍卫低声喝道:“来者何人?”
我将那面金牌取出,对他道:“上阳宫婢女,有事求见太子殿下,烦请大人通传。”
他似乎觉得区区宫女不该如此大胆求见太子,正要变色,却不料看见那面金牌,怔了一下,接过检视一遍交还与我,对我说道:“请姑娘在此地稍侯。”言毕匆匆而去。
过了不久,他走出宫门,身后跟着一人,正是李进忠。
李进忠态度十分谦恭客气,说道:“太子殿下在云宸殿中相侯,请姑娘随奴婢进去。”
我点头道:“多谢公公。”
李进忠一面走,一面叮嘱我道:“姑娘说话务必小心,太子殿下今日心境不佳。”
我道:“多谢公公提点,我自会小心说话,不惹殿下生气便是。”
夜色之中,依稀只见东宫楼阁掩映,应是十分恢弘大气,我随李进忠走近一处殿阁之前,李进忠立在门外道:“奴婢禀太子殿下,求见之人已到。”
只听里面他的声音道:“让她进来吧。”
我轻轻推门而入,太子端坐在书案之前,似是在翻阅书卷,却面无表情,数名侍女内监随侍在旁。
我跪拜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他并未看我,淡淡道:“免礼平身。你今日前来见我,为了何事,尽管明言。”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料想他今日如此态度是因日前之故,但为救芙晴也顾不得他冷淡,依然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听说今日有当诛之人扰乱东宫,殿下下令缉拿,奴婢妹妹年幼无知,晚间一时贪玩,未能及时回返上阳宫内,如今被李大人拘禁于东宫讯问,恳请太子念她初入宫中尚不熟知规矩,放她回去,奴婢会请公主严加训导,但奴婢敢担保她与此事决无关联。只求殿下网开一面,奴婢永感殿下恩德。”
他合上书卷,说道:“我若是不肯放人呢?深夜在宫中行走,即使无辜,终有可疑,我亦会追究。”
我闻听此言,感觉他并不想放芙晴,反而隐隐有责备追查之意,如此一来,芙晴不但今日无法脱身,只怕日后尚有麻烦。不觉失望已极,深感自己无用,心中一痛,眼泪便要涌出来,又不能在太子面前失态,只得生生忍住,对他说道:“殿下执意追究,奴婢亦无可奈何。只求殿下将奴婢同妹妹一起拘禁,奴婢进宫之时曾承诺家人好好看顾于她,奴婢未能严加教导致有今日之事,是奴婢之过,请殿下同罪并处。”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见我泫然欲泣之状,目光随即又转向别处,依然冷冷道:“此事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如此。我既已下令,决无更改,你且回宫去吧。”
我凝眸定定看他,他面色虽冷,眼中却隐隐有一丝怜悯之意,心中暗怨自己糊涂,今日既是为了求情而来,若是只论宫中规矩,我如何讲得过他?芙晴本自有错,太子秉公论处,绝无可挑剔之处。若要他放了芙晴,除非是让他动恻隐之心,但是芙晴与他并无牵连,他又怎会无故去怜惜她?
前日飞云阁上我已知他心中对我有一丝眷恋,当时亦未多想只是拒绝,如今对他更无杂念,只是若要救芙晴,恐怕只得如此,即使是欺骗于他,也是值得。
我心念既定,依旧跪在地上,说道:“奴婢还有一句话,只愿告知殿下一人。”
他并无迟疑,将眼光扫过随侍宫人,那些宫人皆明白其意,默然退出门外,他转向我道:“你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
我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心道并非我有意骗你,只是若非如此,你定然不会管我妹妹生死,只好对你说一次违心之言了。
我再睁开眼睛时,已是笑意盈盈,对他柔声说道:“奴婢今日斗胆前来,除了为妹妹之事,其实奴婢亦是闻听东宫有刺客,心中担忧……今见殿下安然无恙,奴婢亦可放心回去了,奴婢告退。”
我言毕故意再不去看他什么反应,起身而去,心中暗暗揣测,不知此计对他有用无用。
果然听见他在我身后说道:“站住。我还有话问你。”
我并不回头,只是说道:“殿下请讲。”
他渐渐走近我身后,我方才转过身来,只见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喟然自叹道:“我是应该相信你今日之言,还是日前……”
我见他如此神色,知道他心中定是还对飞云阁之事有所芥蒂,低头说道:“茉儿年幼无知,现在已然知错了,殿下莫非还是不愿原谅茉儿么?”心中却想道:“你真的肯相信我今日所演的这场戏么?”
殿内灯火本是明亮,只见他望向我,嘴角逸出一丝轻笑,道:“你若要我相信你,只须做一件事即可证明。”
我心跳不由加快,有些惶恐不安,心想今夜这种情形之下,量他也不会对我有别样的心思,勉强说道:“殿下请讲。”
他轻声道:“你既如此留意我,你只须告诉我,这十几日来我大约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宫中传递消息并不困难,若是我有心留意有关太子的事情,无论如何总是说得出几件来,除非根本就不曾关心过。但这些时日以来我在上阳宫内,确实从未想到过他,这个难题却是如何去解?
他一直似笑非笑看着我,等着我答他所问。
我支吾着说:“殿下乃是监国太子,日理万机,都是朝廷机密,奴婢怎能知道殿下每日所忙何事?”
他淡淡笑道:“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我所指的并非这些。”
我冥思苦想,苦苦思索与东宫太子相关之事,忽地想起那日送茉莉花的内侍说过,那花是因东宫先要的,贡进多了才各宫都送了几盆,顿时高兴无比,忙道:“殿下应该是种了很多茉莉花儿在宫中吧?”心想这其实也难以敷衍过去,但实在是想不出有别的与他相关的事情来。
正恐他又不满意,却只见他面上浮现明显的笑意,说道:“只此一件,已足够了。”
我只觉那种熟悉的香味已经淡淡袭来,整个人跌入他怀中。
他轻吻我鬓旁秀发,在我耳畔轻语道:“我日夜思念于你,只要看到那些花儿,便如看到你嫣然巧笑之神态。我虽亦有相知之人,却从未似你这般能够令我魂牵梦萦,割舍不下。”
我万万不料他会对我有如此举动,欲要挣脱,却又不敢。
他扬眸一笑,双手托起我的脸,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将自己的唇温柔覆盖上我的双唇,舌尖在我唇舌间肆意缠绵流连。
那肆意的亲密与缠绵感觉让我脑子一阵轰然作响,心绪纷乱如麻,从来没有任何男子如此亲近过我,眼前的太子,不但曾因救我落水而与我肌肤相亲,此刻对我所做的一切更是近似情侣之间的亲昵。我适才对他所言只是权宜之计,在他们男子心中如此自是无碍,可是,我怎能让他随意亲近我?
我若是强行挣扎,又担心他发觉我本是欺骗他,只得渐渐地放弃了反抗,心中暗自企盼他尽快结束这亲吻。
他却并不如我所愿,直到我将近窒息,面色潮红,他才轻轻放开我,微笑道:“小茉儿,你真乖……我都快等不及了。”
我呼吸了一口气,心跳渐渐平缓,深恐他再有过分亲密之举,退后一步说:“殿下如此待奴婢,奴婢心中很感激……只是,殿下若是真心看重奴婢,怎会……无名无份便随意亲近?”
他面色柔和,似乎很开心,轻声笑道:“原来小茉儿存的是这般心思,你若是早些告知于我,又岂会有昔日之误会?你无须担心名份,我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见他心情好转,乘机说道:“殿下若是不怪奴婢了,奴婢适才所求之事,请殿下开恩。”
他神情平和,柔声对我说道:“我旨意已下,人是断然不能放的。东宫侍卫虽是讯问她,我已吩咐不得刑求,你无须担心她的安危,倘若禁卫查明真相她确实与此事无关,我不再追究便是。”
他能如此说亦是格外宽容,我别无他法,好在芙晴未受苦楚,心中稍稍好受些,对他言道:“奴婢终究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妹妹。”
他伸手抚摸我的额前碎发,仿佛无比眷恋,然后说道:“你既如此坚持,就去看看吧。”随后轻唤道:“进来。”
李进忠应声推门而入,恭恭敬敬道:“奴婢在此。”
他转过头,示意我跟随着李进忠,对他说道:“带她去李希烈那里,将诸事安排妥当,不得疏忽。”
李进忠忙道:“奴婢遵命。”又小心翼翼对我道:“姑娘请随奴婢前来。”我向太子行礼退出,随他而去。
其时已将近三更时分,李进忠一路跟随我而行,东宫之中侍卫见了他都颇为恭敬,我到了芙晴拘禁之处,是一个小小房间,亦有桌椅床榻,芙晴伏在桌旁低低哭泣。
我进门轻唤道:“芙晴!”
她惊觉抬起头来,看见是我,眸中闪现欣慰之色,扑入我怀中,将头俯在我肩膀上,哭道:“姐姐!我是不是闯下大祸了?”
我见她形容如常,神情却惶恐不安,显然并未受刑责,应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安慰她道:“你不要怕,今日东宫有刺客惊扰太子殿下,宫中正在追查。你与此事并无关系,应当不会牵连到你。明日我去求公主,她平日对你们亦是看重,若是公主肯为你进言,自然无事。”
她闻听此言,仍是哭道:“但是妹妹却是无法解释为何那时会在上阳宫外……”
刚才李进忠随我来时,问及讯问情形,那侍卫统领言道:“我们盘问多时,并不开口。”如此想来,芙晴定是有难言之隐。
我低声对她说道:“如今在姐姐面前,你可将真相告知,我自会设法解你之困。”
她这才止泪,低声说道:“是韩王……他约我晚间在上阳宫外相侯,我久等未至,一时忘了宫门已关,正在那里等候,那些侍卫就将我押起来了……”
我早已怀疑此事与韩王有关,却不料果然是他。
芙晴向来循规蹈矩,若非韩王相诱,定然不会如此。她既然久侯韩王未至,便应返回,却犹自痴痴等待,即使被拘禁讯问,亦不肯说出韩王相约之事,对韩王之心可见真诚。韩王何故失约,我却无法理出头绪,他虽是风流花心,却断然不必如此无聊,戏弄芙晴,让她空等一场。
我愁眉紧锁,暗自踌躇如何相助芙晴脱身,却是久无良策,只听李进忠轻咳几下,隔窗说道:“姑娘既已见过,久留此地多有不便,请姑娘回宫去吧。”
我亦对外言道:“多谢公公提醒。请公公回禀太子殿下,奴婢今夜愿在此处陪伴妹妹,规劝训诫她,明日自会回去。”
李进忠笑道:“姑娘定要如此,奴婢回禀殿下便是。姑娘自己保重,以免殿下责怪奴婢照顾姑娘不周。”
芙晴见我来到,似是安心了些,却又哭道:“妹妹自己做错事情,不想连累了姐姐为我身陷此处……”
我道:“你还要与姐姐客气么?你之事亦即我之事,父亲昔日教导我们姐妹要亲近无隙,互相友爱,姐姐岂能眼见你处身险境,自己安枕无忧?”
芙晴亦道:“妹妹之心与姐姐相同,此事本是我错了!”
我低声安慰着她,她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倚靠在我怀中合眸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