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菊者迷





  「大哥?嫂子?」听到声响,鹿皓皓由内房转出,只来得及看见他们的背影,赶紧问道:「鹿敬,他们夫妻俩是怎么啦?」
  鹿敬搔搔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在生气,一个很伤心。」
  唉,还用得着他说吗?!
  ### ### ### ### ### ### ###
  雨还下着,淋在脸上一阵寒意。
  淡菊被动地任鹿苍冥带着,走出东侧宅院,绕过回廊,他身上进发的怒气吓退了所有丫鬟仆役,没谁敢上前多问一句。
  他踹开房门大步跨进,淡菊没留意高起的门槛,拐了一脚,身躯整个扑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推进床榻,好似万分嫌恶。
  「别再要伎俩、扮柔弱,我不吃这一套!」他目中尽是红丝,恶狠狠的,漫天的怒气不仅仅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此时此刻,他竟还懂得怜惜,竟无法出重手伤害她,他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一阵寒凉让淡菊轻轻发颤,身子弓了起来,将软被抓在胸前,却还是感到无边冷意。
  「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一双锐目陡地逼至她面前,冷冷又道:「东霖探子营的人,以百花楼红牌姑娘的身分作掩护,你们本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欲伺机而动,只是没想到皓皓私自出白苗,到丽京寻妳,反倒为你们铺路,引我前去。」
  他攫住她的下颚,两人近近对视,那痛恶深绝的模样大大伤了淡菊的心。
  「你怎地知道?」她问得平静,直勾勾地、毫不惧怕地望进他的目瞳中。这一天迟早要来,在自己对他动情时,已然体会了,她始终得对他坦白,只是没料到情况会这般糟,完全超出她所能控制。
  他薄唇嘲讽地扬了扬,眉心皱折。
  「还记得回白苗途中遇到袭击吗?鹿平说,妳在晕厥之前,曾朝着林子内那杀手藏匿之处唤了一声『师父』。若不是露出这个小破绽,我真要相信妳所说的,只为嫁个能保妳后半辈子安泰无忧的男人……我几乎要信了妳!」他想相信她的,也一再地说服自己,但今早鹿平传回的消息,把他的坚持全部打碎。
  淡菊轻轻颔首,抿着唇,合上双眼。
  「为什么不说话?!」他稍嫌粗鲁地拾起她的下巴,那张脸蛋如此苍白,像随时要晕厥一般。噢,不,他不会心软,不会再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什么?」她悄悄睁开眼,两颗泪珠竟顺着眼角滑下,「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浪费口舌。」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他用力摇着她,面容狂乱,恨声嚷着:「妳的一切都是假的,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妳嫁给我、接近我,全为了命令!瞧,这脸蛋、这身段,笑起来这么无辜纯洁,谁会想到竟有这样的背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呵呵,妳也够狠了,把女子的贞节视若粪土,随便就能爬上敌人的床!」
  啪地一声,清脆明快,她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鹿苍冥,你、你不要太过分!」她不想哭,可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颊流了满腮。
  「我过分?!」冲动下,怒气攻心,他高高抬起一臂,作势欲打下,可那张雪白面容却丝毫不惧,合着眼,硬是往前挺来,教他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
  「该死!」他一声暴喝,狠狠将她推开。
  「那你就杀了我呀!」眸子猛地睁开。
  「别以为我不敢!」
  淡菊抹掉泪,理智有些不受控制,心中好难受好难受,觉得自己真要死掉了。
  「你当然敢。我又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安契儿公主,你想杀便杀,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那么无谓,岂会心软。」
  闻言,鹿苍冥火不打一处来。「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我偏要!」她吼回去,新一波的珠泪在眼眶中打转,那模样既执拗又楚楚可怜。「你答应娶我,全为了那只戒指,你心里其实早有喜爱的人了,是不是?!那个安契儿生得比花还娇,性子又甜又美,你是该喜爱她的,连我也没法儿拒绝这般佳人。」她笑,凄凉地弯着菱唇
  「我可以成全你……你把我杀了,既能泄愤,又能和安契儿在一起,一举两得。」
  鹿苍冥死瞪着她,额际和颈侧泛出细细青筋,怒到了极处,偏没个出口宣泄。「妳胡说什么?!」一字字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见她根本不把自己性命当作一回事,不认错也不求饶,要杀要剐皆由人,这教他极端困惑又极端恼怒,想狠狠骂她,却不知要吼些什么才能消气。
  「我说的是实话。」她深深吸了口气,神情稍稳,语调带着明显的落寞:「爷爷晕了,我让人寻你回来,他们找不到你,因为你带着安契儿上山了。」脸容抬起,眸光深幽幽的,静静地凝视着
  「山上的雨一定很美,迷迷蒙蒙的,如诗如画,很适合谈情说爱,不是吗?」
  这……什么跟什么?!他双手紧握成拳,胸膛起伏,忽地一拳重击在床榻上,底下的床板咯吱一声,想来已出现裂缝。
  「我和安契儿上山是为了采金敷草,不是去看雨、去谈情说爱。」这自以为是的女人!他一颗心让她搅得七荤八素,敌我不分,这一仗他输得彻底,摔这么大一跤,她还想如何?!
  「今早矿地发生意外,这场雨把上石冲毁,好几名工人因而受伤,血流不止,而止血金创药又不够使用。那金敷草的功用和金创药一般,捣碎压在伤口上,一方面能止血,一方面亦能减轻疼痛,安契儿知道哪儿有大量金敷草,我带她上山,为的就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费力解释?他不愿多想,心又冷又热,已搞不清楚自己。
  淡菊定定地瞅着他,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她想说话,几次都没能成功。
  见他气急败坏地解释着,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糟,觉得今日真是这一生中最最糟糕的一天,他和她都没法回头了。
  「苍冥……」她两手并用地擦去泪,在床榻上跪坐着,好似个无助的孩子,受了委屈,想找谁倾诉。「我没有背叛你,没有……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着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语无伦次地喃着,她一张脸红通通的,比恣意娇笑时还要惹人心疼,钢铁亦成绕指柔。
  「住口!」鹿苍冥猛地吼出,目中进出激切的光芒。
  「我心里有你,你知不知道?」她喃喃再问,泪中带笑。
  鹿苍冥脸色铁青,几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怒声狂喊:「住口!住口!住口!」绝不再受她愚弄。
  「滚!滚出我的视线!」他将她拽下床。
  一切都乱了,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她是东霖派来的卧底,又是他的妻子,两人的关系已没法单纯地退回原点,此时,她却说出这样的话,神情这么真,言语这么动人,他还能信吗?能吗?
  「滚!」
  淡菊喘着气,哭得一抽一抽地直打嗝,泪这么多,多到她都来不及擦,水水雾雾的,瞧不清他盛怒的面容。
  没有用了,说再多也没用了,他恨死她了。
  「好,我走……」他肯留下她的命,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吗?她压根就不希罕,这世上,又有谁会希罕她……
  「爷爷的事……我很抱歉。」仔细想来,是她没看顾好老太爷,发生了意外,她也要担点儿责任。「你、你好好照顾他……」勉强道完,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霍然旋身,用力打开房门
  门外,鹿皓皓杵在那儿,抬起手正欲敲门,见淡菊哭成泪人儿,吓得倒退三大步,怔怔地问:「嫂子,哭什么呀?谁欺负妳啦?」
  「皓皓……」她唤了声,心头一酸,继又想到和鹿苍冥之间的种种。没谁欺负她,是有好多好多的事说不清楚,无可奈何。
  她再也没法儿装着笑不离唇的可人模样,喜怒哀乐无比真实,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本性,哀伤时,就只能选择哭泣。
  哇地一响,她竟是痛哭出声,掩着面由鹿皓皓身旁跑开。

  第九章

  寻常时候,天不会这么快就黑,但外头的雨持续下着,似乎变大了些,天空灰蒙蒙的,瞧不透一丝光辉,而房中更是阴暗。
  鹿苍冥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心一分为二,游移着、苦恼着,相互辩驳。他向来清楚心中的目标,果断严谨,从未如此优柔寡断。
  是他的期望太高吗?当真相摊在眼前,受伤更重。
  心闷着、痛着,想到那张容颜,她笑的模样和哭的模样
  「我嫁给你,你姓什么,我就跟着姓什么……」
  「你是我家相公,便在我的保护之下……懂不懂?!」
  「为什么想保护你?嗯……你是我的男人呵……」
  「我没有背叛你……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着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赠君淡菊,暗香留意。我送你的小粉菊,可是我最心爱的……你喜欢不?」
  砰地一响,拳头落在桌面,他双目紧闭又缓缓睁开,下意识移向临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起身,他步近窗子,手指触摸着细致花办的同时,终于瞧见压在盆栽下的一张小纸:心微突,取至眼前一看
  菊衷秘,局中秘,泥埋戒指长伴君,情在其中可知意?
  光线昏暗,勉强可辨,他看着纸上女子纤秀的字体,双目陡地细玻В街父盘浇柚心嗤粒⌒囊硪淼夭拐业揭桓鲇貌冀戆男《鳎铱磺疲菇渲竿暾奕钡靥稍诶锿罚璋抵校煊耔玻饣患酢?br />   一时之间,他不能呼吸。
  情在其中可知意?她问他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洪流猛然袭来,卷尽所有困惑。
  他忽地推开房门,四下张望,几名丫鬟、仆役早被他吓得不敢近身,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想开口问人她跑哪儿去,脸一热,又觉问不出口。
  还能躲到哪里?!仗着爷爷疼她,被他这么恶狠狠地凶了一顿,把底细全揭了,她肯定跑到东侧宅院避难去了。
  「鹿敬!」他眼角一瞄,唤住那个挨在转角处偷觑着、来不及缩回头的人。
  「爷……有、有什么吩咐?」鹿敬硬着头皮站出来。
  暗处,好几对眼睛对他眨啊眨的,传递浓浓的同情意味。
  鹿苍冥抿了抿唇,似乎正想着该怎么启口。「老太爷醒了吗?」
  「醒、醒了,听翠儿说,喝了碗米粥后又睡了。大夫交代,这些天老太爷不能吃硬的东西,怕喉头发痛。」
  浓眉微蹙,他沉声又问:「老太爷头不痛了?大夫没说什么吗?」
  头痛?这又是哪一桩?鹿敬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语带困惑
  「爷,老太爷是今早吃木梅时,教梅核儿给梗在喉头,一时间喘不过气,这才晕倒的,跟头痛挨不着边啊。
  「翠儿和青儿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喊人,大伙儿赶到东侧宅院时,就见夫人急得把指儿探进老太爷口中,又掏又压的,还叫五爷用力拍打老太爷的背,才及时帮老太爷顺过气来。大夫赶到时,还不停地夸赞夫人,说她反应好,临危不乱什么的。哎呀,总之是老天保佑,幸好有夫人在……」忽地一顿,声音自动静止了。
  闻言,鹿苍冥内心一绷,脸色阴郁。他双臂抱在胸前,薄唇抿了又抿,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沉吟好半晌才僵硬地道
  「去把她找来,说我有话要好好问她。」他决定正视自己与她之间的情感,试着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真正的身分,纵使心里对她气恨难平,却已放不下她,就是这一点教他也恨起自己。
  至于未来将会如何,他不能预期,或者更好也或者更糟,任谁也没办法知晓。
  鹿敬眨眨眼,不明就里地问:「爷,您想找谁?」
  脸红心热,他故意粗声粗气地道:「去老太爷那儿把夫人找来。若她不肯来,用扛的都要给我扛来!」他不想让爷爷和府里其它人得知她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此事仅有自己和鹿平知悉。
  「可是……可是夫人不在老太爷那儿,她被您赶出去了呀。您叫她滚,说不想看见她的,那吼声又响又亮,门外好、好好多人都听见了……这下子上哪儿找人啊?!还有啊……刚才老太爷醒来也在问,说夫人明明要陪他下棋,怎么人却不见了?属下没敢告诉他老人家,说、说夫人被爷赶出去……」
  什么?!
  鹿苍冥没反应,下颚抽搐着,死死地瞪着鹿平。
  雨声越来越大,远远还听到轰隆隆的雷响。
  「谁让她走的?!」他问得阴沉沉、低颤颤。「我没有要她走!」
  「明明就是您,夫人哭得好伤心,大伙儿都听见……」被主子的利眼一瞪,后头的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