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本难念的经 作者:泊烟(晋江vip2013-03-29完结)





  徐仲宣仰头看了看天,那些已经在天上的人,大哥,你也正低头看这个不公的世界吗?
  副官又上前来催促,“大人,时辰已经到了,别再等了!耽误了时辰,皇上可是会怪罪的!”
  徐仲宣叹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对左右说,“拿酒来!”
  随从很快地奉上一壶酒。
  徐仲宣把酒壶拿起来,走到刑场边,低声说,“我,无能。救不了各位。这酒,算是仲宣为各位将军践行。干!”说完,他仰脖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壶重重地摔在地上,“行刑!”
  跪在刑场上的几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豪气干云,仿佛他们仍然是跨马扬鞭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冲进刑场里头来,大声叫道,“不能行刑!”
  徐仲宣抬头看过去,心中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只穿着中衣,赤着脚,披头散发的女子,不正是失踪的太子妃吗?!
  守卫刑场的士兵未必都认识荀香,只是本能地围过来阻拦擅闯刑场的人。荀香从一个人的手中夺过长刀,疯了一样地挥舞着,大喊着,“让开,你们都让开!”
  刑场上的几个人也已经认出了荀香,错愕之余,脱口而出,“小姐,你快走!”
  “小姐,皇帝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啊!”
  “小姐,我们死不足惜,但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徐仲宣见刑场一边混乱,一时失神,不察身边的副官暗暗地给侩子手使了个眼色。侩子手毫不犹豫地挥刀下去,瞬间,一个人头直直地飞出去,滚落在荀香的脚边。
  “李将军!”荀香俯身想去够那个人头,却被身旁的士兵强行制住,压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跪在刑场的那几人,向她微笑,下一刻,便身首异处。那喷涌的鲜血,仿佛是来自她的身体里面,当那些人倒下的瞬间,她的生命好像也正在终结。一股强大的恨意,就像是一张蛛网,密密地结在了她的心头。
  徐仲
  宣来不及斥责副官,趋步走到刑场边,荀香已经倒在地上昏厥。
  一个士兵跪在地上问,“大人,这好像是……废太子妃?要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徐仲宣犯了难。若是送进宫中,下场恐怕与今日一样。但若是他公然包庇,恐怕也难逃悠悠众口。就在徐仲宣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千军,而后在他的眼皮底下,把荀香救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那人和荀香,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徐仲宣长长地松了口气,来的真是时候啊。不过老兄,连靴子和衣服都来不及换,你会不会太匆忙了一点啊?
  士兵们惊慌地想要去追逐,徐仲宣却阻止他们,下意识地说,“别追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士兵愕然,“大人认识那个人?”
  “呃……”徐仲宣暗骂了自己一声,“不是,我看他身手那么好,这个时候想必你们已经追不上了。”
  众人“哦”了一声,于是听徐仲宣的话在原地待命。
  可没等徐仲宣缓过气来,炎松林已经带着禁军赶到,“听说荀家的余孽在刑场上出现了?”
  徐仲宣恭敬地行礼,“炎大人。”
  “此刻人在何处?”
  徐仲宣的副官说,“刚刚被人救走了!”
  炎松林震怒,“岂有此理!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连一个丫头都抓不住?!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我凤都的禁军无能!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去追!一定要把人给我抓到!”
  “是!”
  刑场上的士兵和禁军汇成一股,整齐有序地往刑场外跑去。徐仲宣有心无力,只能默默地祈祷月山旭的功夫足够好,能够护荀香安全脱身。
  月山旭带着荀香快速地骑马出城。他本来正在凤都中装样子巡捕荀香,刚好看到刑场的一幕,也没多想,就扯了一块布遮住脸,跑去救人。他不能离开城中太久,否则会让人起疑,但他又不能这样把荀香丢下……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眼睫上沾着水珠,可怜得叫人心疼。
  她的眉头紧紧地蹙着,不时地发出□声。月山旭停下马,惊恐地发现,她的下半身有血迹。
  月山旭虽然不懂男
  女□,但有起码的常识。这,是小产的征兆?
  他一时无措,看看这荒芜的郊外,正打算调转马头回城,却听到身后追赶的马蹄声。来得如此快!他握了握拳头,把荀香抱下马,藏在一边的草丛里,自己则驾马往前狂奔。只要给他一点时间,给他一点时间引开追兵,他马上就回来救她!
  月山旭走后,果然有一队追兵追到这里,看了看地上的马蹄印,便往前追去了。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草丛中,径自抱起地上的荀香,走入了茂密的森林里,失去影踪。
  



☆、第七十六本经

  宝庆二十三年深秋;大梁皇帝发兵攻打西凉。大梁皇帝的亲兵飞鹰骑,由新任的大将军统帅,在苏我河重创了由三皇子李绥统帅的主力,生俘李绥。这一战打得惊天地泣鬼神,大梁以五个养马人,瓦解了西凉的攻击阵型;几乎全歼敌军。
  大梁的御马术,在新皇萧天蕴登基之后;得到了更好的发扬。而飞鹰骑的大将军,更被大梁朝中称为御马第一人。他的赫赫战功;不仅在大梁家喻户晓,就是中原的其它三国,乃至更远处的国家;都如雷贯耳。
  然而这个大将军,是个顶怪的人。
  天空飘下雨丝,大梁的士兵屯驻在朵朵里绿洲。营地秩序井然,没有说话的声音。有个士兵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立刻被周围的同伴用眼神警告。可见,这里治军之严。
  帅帐之外,一个年轻的男子踌躇了许久,还是掀开帘子,俯身钻入了帐中。
  帐中升着火盆,巨大的羊皮地图前面,站着一个并不算伟岸的人。他穿着盔甲,纵使在帐内也戴着厚重的头盔,全然看不到相貌。
  “将军。”男子跪下来行了个礼,有些为难地问,“李绥要怎么处理?”
  那人转过头来,眼睛冰冷得叫人心寒。他淡淡地说,“不是说过了吗?丢到大漠的深处去,让他自生自灭。”
  “可……可是不把他押到燕京去,交给皇上,这好吗?”
  “沈冲,你只是监军。本将做事,需要经过你同意吗?”那透过头盔传出来的声音,有金属般的坚硬。
  沈冲缩了一下脖子,低头道,“末将知道了。”
  “退下!”
  “是!”沈冲站起来,躬身退到帐门边,又听到那人问,“这里到敦煌有多远?”
  “将军的话,大概只需一个时辰。”沈冲又壮着胆子看了那个人一眼,没敢多问,就退下去了。
  午间吃饭时分,负责守卫帅帐的卫队长跑过来禀告沈冲,“监军大人,大将军一个人骑马离开了营地,不让我们任何人跟!我们要怎么办?”
  沈冲放下碗筷,正急着起身,忽然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别瞎操心。他做事有自己的风格,阻止不了的。”
  卫队长小声嘀咕了一句,“末将真替监军大人不值。本来您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飞鹰骑的统帅非您莫属。谁知道几年前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极得皇上
  的宠幸,硬生生把本该属于您的位置夺走了。兄弟们都不是很服气……”
  沈冲不在意地笑了笑,“别为这种小事不愉快。都是给皇上办事,分什么我的位置,他的位置?飞鹰骑是皇上的亲兵,统帅自然是能者居之。沙将军打战的本事,你我都见识过吧?更何况,他是除了养马人之外,唯一可以学会御马术的人,光凭这一点,皇上宠幸他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卫队长见沈冲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接什么。他看了看左右无人,走近了一些问,“监军大人,皇上为什么还不立大佑的那个公主当后宫啊?她在掖庭都呆了一年了,没名没分的,怪可怜的。末将听旁人说,其实皇上好龙阳,他跟沙将军之间有丝不寻常……”
  “简直是胡说八道!皇上分明好好的。那个大佑的公主,目中无人,不给她点苦头吃,她也不会服软。都嫁到大梁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主!”
  “是是是,末将失言。末将这就回帅帐去了。您慢用。”卫队长急急地转身离开,生怕惹恼了沈冲。
  沈冲本来端起碗,想要再吃一点,忽然之间没有了胃口。敦煌啊!他望了望外面阴霾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四年前的那一战,可歌可泣。荀家军在兵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下,顽强守城十数日,没有任何外援,只靠城中百姓剩下一口口米粮勉强维持。最后弹尽粮绝,饿殍满城。荀梦龙在城楼上,身中五箭被俘。被西凉人暴晒五日,最后只剩一具干尸。荀家军其余的人几乎全部战死,被俘的,也统统被西凉人所杀。据说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而京中的荀家被抄,荀梦龙的妻子于氏被发配边疆,病死在途中。太子妃荀香被废,对外宣称是因疾病故。至此,曾经显赫一时的荀家军,在大佑彻底失去了踪迹。宛如多年前,权倾朝野的宇文家一样。
  太子淳于翌的东宫地位虽然得保,但沦为徐家的傀儡。而本来因在荀家一事有相同立场而联手的徐,炎两家,又回复到了敌对的阵势。双方争斗数年,谁都没有占到上风。直到大梁太子萧天蕴登基,以武力犯边逼迫大佑把宜姚公主嫁到大梁,这才彻底断送了炎氏想要借宜姚公主,掌控朝堂的美梦。
  在众人眼中一度沉寂的皇太子淳于翌,在宜姚公主嫁到大梁之后,不仅摆脱了徐氏的控制。更在萧沐昀,月山旭等一批年轻有为臣子的帮助下,摄政掌权。
  据说,他一直在暗中找一个人。派出的人马走遍了中原四国,甚至到
  了遥远的大食,天竺。
  沈冲摇了摇头。淳于翌不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
  沙漠中骑马本来就极不容易,再加上下了难得的雨,视线模糊,更难前行。
  但这周遭的一切如此熟悉,熟悉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很快回忆起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跳下马,把头盔取下来,仰头迎着细雨,感受雨水冲刷脸庞的感觉。四年了,她一刻都不敢放松,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只要西凉不破,李绥不死,她便不回敦煌。
  她缓缓低下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慢慢地张开口,却没有吐露声音。
  老爹,我终于回来了。
  敦煌自从四年前被西凉攻破之后,大佑的守军便往后退到了酒泉一带,彻底放弃了这座曾经标志着大佑西北大门的重地。而西凉因为国力大损,也没有能力再派人来接管这座城池。敦煌,就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在它短暂辉煌过后,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站在城门前,看着被黄沙磨损的敦煌二字,脑海中回放着当日西凉人攻破城门之后,在城楼上把老爹绑缚的情形。她心头结的那张网,已经包裹住她的整颗心。如今,恨是她能够呼吸的空气。如果没有这股力量,她的生命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把马拴在一旁,徒步走进这座已经被黄沙吞噬的城池。往日街头的热闹繁华,酒家食肆,只徒留断壁残垣。北风呼啸,不知从哪儿吹来一枚残破的纸鸢。牵引的丝线早已经断裂,纸面还留着干涸的几滴血迹。
  她无意识地往前走着,细细看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她叫得出的,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店铺。儿时常常游玩的街巷,或是相好的几个玩伴的住处。她有时哭或有时笑,一直走到城的尽头。
  可是失去的,不可能再重来。
  她掩面痛哭,心里默默念着:老爹,女儿不孝。可是现在,你可以安息了。
  忽然,城门的那边传来马蹄声,她迅速地闪到一旁,看见几匹马飞奔而过。领头的是个女子,穿着轻便的服装,眉眼间虽然已没有当年的意气飞扬,却仍是那样的娇纵高傲。
  看她要去的方向,是在朵朵里的军营?看来,是时候返回了。
  *
  李翩翩很想下一刻就出现在大梁的
  军营,可是沙漠中骑马前行,本来就像水中奔跑一样不易。这几年,她养尊处优,疏于练习,马术跟少女时相比,更是退步了许多。
  待她到达军营,已经是黄昏时分,该死的雨,也终于停了。
  大梁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她早就有耳闻。但把她这个堂堂的一国王妃拦在军营之外,如何也不肯放行一事,也着实叫她火大。但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会一会那个什么鬼罗刹沙无寻,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要见你们将军,听不懂汉语吗?!蛮子!”
  “我们大梁的将军,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士兵毫不让步。
  李翩翩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