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银–今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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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的这一对,却生生地让人艳羡。颜渊拈了荔枝,慢条斯理地剥着壳,笑嘻嘻地托着蒂送到今朝嘴边,有些古板的仙子红了脸,偷偷地看一眼在座的人,悄声说:“颜渊,不合适……”
“嗯?怎么不合适了?”那素来没个正经的人笑,索性衔了荔枝,嘴对嘴地喂了上去,末了还暧昧地舔一舔唇边的汁液,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你……”小傻子一张脸红得似要滴血,气得结结巴巴又骂不出什么,板了脸作势要走,那一向张狂的妖王居然腆了脸,拖长了音调哀哀的求,惹得川絮暗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沙棠就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缱绻情深,由不得叫人不羡慕。
待吃饱了肚子,这才慢悠悠地讲起来意。川絮吃得太饱,懒洋洋地趴在案上眯了眼,就是狐狸的样子,捂了肚子打了个饱嗝,才道:“迷迭他们前几日已经在人间住下了,只等机会接近这天师,我们狐族已经下了令,命底下人近日不要去人间,想来伤亡要少些。”
暗陌将李子丢到半空,仰起了脸张大嘴巴接,不想差点儿被哽住,瞪眼伸颈了半晌才喘过气来,一拍桌子又是豪气冲天:“管他是什么来头,杀了不就成了?不就是一个凡人嘛,这些年来固然你颜渊明令禁止不许伤人,可暗地里做这些事的妖也不少,死在妖手下的凡人也不少,也没见那些劳什子神仙来管嘛,那多死一个又如何?”
周围人静默了半晌,无人搭理。
他迷惑地周围望了望:“怎么?我说错了吗?”
回答他的却是钱来的禀报:“王,查出一点眉目了。”
说是人间新开了一家青楼,老鸨不知从哪里挖出了一块宝,名唤迷迭,极擅歌喉,春日里悠悠地倚着窗户,唱一首《有所思》:“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恰一阵风过,吹落了绣帕,恰好便蒙在楼下过往的天师脸上,那天师一抬头,只看到绝色美人一扭身,似是害羞一般转过头去,却又不甘地转过来,贝齿咬着红唇,接着唱:“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有意思。”天师眯起了眼,便就此踏进了楼内,一掷千金,只为了见这新来的花魁。
“呵,好一个美人计。”沙棠冷笑一声,“可凭你们的道行,能瞒得过那天师?”
“不……不能。”钱来抹了把汗,本是敛了妖气的,小心翼翼不敢泄露丝毫,可迷迭才将将靠上天师的胸膛窥人心思,猛一阵剧痛,手腕已被擒住,那英俊的天师嘴角噙笑:“不愧是香炉精,好大的胆子,竟欺到本君头上来了!”手指翻飞间,禁制道符一一闪现,也亏得钱来机灵,早预备了这一着,几个人拼死将迷迭救了回来,却也伤得不轻。
“探到了什么?”颜渊支了额头问。
“是。虽然不过片刻近得他身,可迷迭已经探出了他的前世,是……天府大帝。”
刹那间静默,川絮皱了眉:“这可难办了……也不知他转世后是不是还认得你颜渊,若是认得,也许还好说话一些。”
“不记得了。但凡上仙下凡历劫的,俱是消了记忆,虽然性子不变,可前尘往事却是一概不记得了。退一万步说,哪怕便是记得,他那样的性子,也不会卖你半分面子。杀也杀不得,说也说不得,这回真真是麻烦了。”沙棠摇着折扇,说得不冷不热。
颜渊眉目俱是肃意,半晌冷冷说道:“若再有下次,杀。”说罢便牵了今朝拂袖而去,显然已是动了气。
直到到了后堂,今朝才回过神来:“天府大帝?那个上古龙族繁衍到如今唯一的嫡亲血脉?”
这位上仙的名头,天界哪个人不知哪个人不晓。青耕曾在酒醉时朗声大笑:“那些老古板,说我嚣张放肆目中无人?呵,我哪里比得上人天府大帝?他们哪,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至少我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这番话若是当着天府的面说,只怕一句话还未说完,早被杖毙在跟前了!和这样的人比起来,我算什么?”
从此便对这天府大帝留了个心,说是留心,也不过多看几眼,多听几句。却不知这样的人也会下凡历劫,而且居然变作了天师。
“他才是天界名副其实的贵胄,便是转了世也是他,你……”今朝想起颜渊方才斩钉截铁的一个“杀”字,担忧不已,却抿了唇不说话。
“呵……”妖王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颜渊既当众做了承诺,便怎么也该有些担当。虽不敢说是一言九鼎,却也不能食言而肥,总该给妖界一个交代。至于我嘛,”他忽然眨了眨眼,“最坏也不过一命换一命罢了。到时候你这个小傻子,就继续追着我的轮回,我们下一世再在一起呗,那时我再不是妖王,你也忘了你仙子的身份,岂不两全其美?好不好,嗯?”
说着说着,又没了个正经,搂着今朝亲她的额头,看怀中的人被他的敷衍气得鼓起了双颊,才正色道:“傻子,我哪有这么容易死的,他是天界贵胄,我也是妖界之王,若真要打起来,谁赢谁输还未可知呢。你且放宽心罢,啊。倒是迟桑那边,你要同他说一声,他脾气太爆,若真碰上了是讨不了好的。”
天府大帝的轮回仿佛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后便又再无声息。算算日子,已是连接过了好几日。暮春时节已是将近要入夏,闲来无事的众妖便在晚饭后搬了板凳聚在榕树下,乘着凉风说些家长里短。
妖王自是不屑去的,却捱不住今朝欢喜的笑颜,撇了撇嘴,别扭地陪着今朝挑了清净的树下坐了,先前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妖王样子,可一边吃着时令瓜果,一边听着怀里的小傻子絮絮地说起从前和他的那些往事,倒也是惬意得很。
凉风习习中钱来自远处匆匆跑来,满脸的喜色,探头探脑地眯眼看了半晌,终于看清楚了颜渊的所在,立刻连滚带爬地一路跌跌撞撞到颜渊跟前,气喘吁吁地就嚷:“王!喜事啊哈哈!还不用王动手,那个天师就被迟桑公子杀死了,迟桑公子是天界的人,和我们妖界没关系,真真是好事啊!”
“砰”的一声,是谁倏然立了起来碰翻了板凳犹未察觉:“你说谁?谁杀了天师?”
眼前的仙子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揪了他领子的手竟微微颤抖,钱来心里一跳,咽了口水结结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迟、迟桑……”
“轰隆隆!”方才还晴好的天竟已是阴云密布,天边滚过一道惊雷,电闪雷鸣下照亮了一张惊恐的脸。
“今朝!”颜渊在后面追喊,可那人影倏忽间便已掠到了几丈外,再也顾不上其他,颜渊也飞身追去,留下一个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的钱来。
急起来的今朝早无所顾忌,腾云驾雾疾行到了人间,颜渊皱紧了眉,脚下加速,终是赶上了,方来得及唤一声“今朝”,人间已近在眼前。
这场暴雨来的急,雷声尚未歇,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打了下来,繁忙的街道上有人抱着头奔跑躲雨,忽然一抬头看见了阴沉沉的天幕上两朵祥云上立着的人,惊得立刻跪了下去:“神仙!”这一喊,便呼啦啦地跪了一街的人,今朝却顾不上,一径行到城东老宅处,那老宅确实有些古旧了,原先朱红铆钉的大门早已脱了漆,斑斑驳驳的露出陈旧的木色,门底下沿着坡度流出几道细细的水流来,混了暗色的血红,恰似脱落下来的红漆。
五十四
她踯躅在外,居然不敢推门而进,还是身后的颜渊看不下去,牵了她的手去推门,掌心里她的手微微的湿,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握得紧了,竟有些打滑。
伸出去的手离门尚有几寸,门却忽然开了,倒唬得门外的两人心里一惊,“咦?”门内的人是迟桑,探出一个头来,一脸惊诧,“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你……”今朝愣了半晌,忽然一把推开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院子里四下寻找,破落的院子有些年头了,铺着的青砖皆裂了缝,雨水便沿着砖缝流出,弯弯曲曲的沟渠如同小蛇,在泥地上漫开一层淡淡的猩红。
“今朝你找什么?”迟桑跟在后头,同她一样四处张望。
“天府呢?你杀了他?”
迟桑还未答话,随后而来的颜渊拍了拍今朝的肩,一手指向院子角落里那株香樟树。
那香樟叶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显得有些泛黄,枝叶间滴滴答答地滴下雨水来,落在树下的坑洼里,打湿了坑里仰面躺着的人苍白的脸上,顺着血痕一道滑落下来。
一片默然,今朝盯着迟桑,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颓败地垂下了头。
迟桑也顺着今朝的眼光看到了死去的天师,得意地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说是天府的转世,法力高强,依老子看,不过也是个凡人罢了,老子还没耍出兵器来呢,这就死了,老子的筋骨还没活动开来呢!”
“他……是天府啊。”今朝终于说出话来,语音在喧哗的雨声中轻飘飘的散开去。
“天府又怎样?老子早说过了,若是哪天他犯到老子头上,就是天帝老子也敢杀!”
时间倏忽倒退,若是今日并不是那么晴好的天光,若是玲珑没有一时兴起出门上街,若是上街了的玲珑没有被新开的卤味店引过去,若是天师没有因为绕路而经过这条街这家店,那么一切便该推倒重演,此时此刻便该是迟桑抱着玲珑在廊下听雨打芭蕉梧桐叶。可偏生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巧合,仿佛司命星君本子白纸黑字写着的命数,演绎起来,严丝合缝,丝毫不爽。
宜出行宜远游的日子里,麻雀精忽然想起家里那个贪吃的神兽对着几天的白面馒头咕哝了许久,便取了积攒下来的铜钱上街去闲逛,一街一巷皆是熟悉无比,城东的店面城西的小摊,可以掰着指头一一历数出来,本也该是去那家相熟的老店里,偏生却新开了一家卤味店,卖的正是神兽爱吃的糟鸭掌,于是便鬼使神差走了进去。那边天师也赶着回家,平日里惯走的街道却正在修缮,无奈之下便绕行了这一条新开了一家店铺的路,就此遇上了正在外的麻雀精,两相一照面,彼此皆是一愣,方才尚晴的天滚过一道惊雷,惊醒了愣神的麻雀精,拔腿就逃。
如何能逃得过天府转世的天师,几次险险被收,全靠着机灵躲了过去,不大的城池仿佛忽然间空旷了几千里,回家短短的一条路延伸开去,好似长得无尽头。身后的人穷追不舍,逃至最后被逼得山穷水尽,只得现出了作为麻雀的原形,扑腾着翅膀往家逃。
便是这么一头撞进了家门,恰撞进出门寻人的迟桑胸前,小小的麻雀掉落在地,才显出一个人形来,脸色灰白,身上几处被法器所伤,渗出血迹来,汗湿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几个铜板。
紧跟在身后追来的天师倨傲地立住了脚,手中的斩妖剑直指迟桑:“你手里的女人是妖物,若想活命就交出来。”
一向来沉不住气的迟桑居然没有反驳,慢条斯理地将全身是伤的麻雀精抱回屋内床上,再出来时已是满目的杀气:“天师,你认的出她是妖,怎么就认不出我是仙呢?”
话音刚落,一双手如闪电一般直取天师咽喉,杀红了眼的神兽满脑子只有麻雀精满身的血和紧闭的眼,还有握着铜板的手,哪里还记得起今朝曾经叮嘱过的事,招招凌厉,直冲着天师的咽喉而去。
“呵。”天师用剑格住迟桑的攻势,眼里满是轻蔑,“既是仙,为何要护着妖?凡是妖物,便都该死!”
心善的麻雀精不曾伤过人,甚至偶尔几次救济过破庙里的乞丐。这次不过出门想替自己去买菜加餐,回来时却是满身伤痕。上古的神兽何曾受过气,这口恶气更是非出不可,“锵”的一声,刀光剑影间便又是几个回合,直盯着天师问:“她可曾伤过人?她可曾害过人?若皆无,为何非收了她不可?”
“嗤。”换来的是天师毫不留情的嗤笑,“因为她是妖啊。”
一刹那杀意冲天,仿佛眼中钉肉中刺,再也容不得天师,不管不顾地杀将了开去。天师虽是天府大帝的转世,却毕竟是肉体凡胎,自是敌不过盛怒之下的神兽,狼狈招架间躲闪不及,方方才站定,就被化作原形的貔貅扑倒在下,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