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谋
”
胡春回脸色凝重:“虽然这毒不会马上置人于死地,只怕更难以根除。”
“我必尽力求治,如果用尽千般办法仍不能根治,我便认了。”
“待现在这病治愈后,我再试着去解姑娘身上的毒罢。只是这毒看起来极其古怪,老夫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他话锋一转:“此次解毒无论成功与否,对身体的影响都会很大。想必姑娘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知打算如何处置?”
入夜一震,果然……她向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神情。
关于这点,她已经思考了很久,如今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她低头不语,良久,各种复杂的思绪淡去,只有不再动摇的平静:“我不想放弃,请神医救命到底,并请神医代为保密。”
“如此会很危险。”
“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胡春回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全力一试。”
这么多年来,入夜第一次主动对人下跪:“神医救命之恩,入夜终生不忘。”
胡春回轻叹,扶起她。
她做了一个非常冒险和危险,却又很勇敢和伟大的决定。
他虽然会尽力,但实在没有把握能救她到底。
他对这个异常坚韧的女子,既有赞赏,也有怜悯。
月明星稀,空谷幽静。
火堆在背后燃烧,入夜坐在洞前的石头上,看着遥远的夜空。
未来的路便如这夜空一般神秘幽暗,但有星星在闪烁。
无论多么黑暗,只要有一线光芒,就会有一丝希望。
胡神医今天终于宣布,她的怪病已经彻底治愈。
她淡淡地笑,问书百感交集,紧紧地抱住她,眼泪落在她的肌肤上,滚烫。
于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淡淡的活着的喜悦。
明天,又要进入更为艰难而持久的解毒疗程了,这毒已在她体内潜伏了十几年,要彻底根治谈何容易?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隐隐地意识到,韩谋机研制的这种毒药,具有刺激神经、激发身体潜在力量的作用,但这种作用很可能以损害身体机能为代价。
她见过比她早入堡多年的杀手,就象被过度使用的武器,在解了毒后形同废人,原本高强的武功和深厚的内力荡然无存,身体甚至比同龄的普通人更为虚弱。
就算她能幸运地解毒,也会变成那样吗?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问书。
深秋的夜很冷,他把厚厚的毯子披在她身上,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很紧很紧。
如果,她身上的毒能清除,他们之间,将不会再有阻碍了吧?
他们一起看星星,这样的与世无争,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体验和记忆。
“等你的病治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海外隐居吧。”问书轻声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说的,只是一个美丽的梦,永远不会实现。
如果他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会是如何地悲伤和无力?
她不能告诉他,不敢告诉他。
古墓藏身3
在接下来的寒冬里,入夜经历了异常艰难的治疗。
濒临熄灭的生命象冬天的枯木,随着春天的到来,而慢慢得到温暖与滋润,蕴孕着生机。
在春天初临的时候,胡春回和她秘谈了很久,给她留下一封信和几张药方后,离开了古墓。
为了避免共同出行引人注目,胡春回先行离开,他们稍晚再走。
看着胡春回略带驼背的身体消失在远方,入夜的心中竟然有了离别的感伤。
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位悲天悯人的老者不会多了那么多白发。
那一刻,她竟然想起了早已经被她遗忘的父亲和母亲。
她似乎记起来了,他的父亲为了保护母亲而被强盗杀害,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而被强盗杀害,那段记忆太遥远太模糊,稍纵即逝,抓不住。
伤感?回忆?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七情六欲向来离她很远。
她回过头,看到问书在默默地凝视她。
她冲他微微一笑,看向湛蓝的天空和美丽的山谷。
真实恬淡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子的吧?
能和他过这样的生活应该算是最好的人生了吧?
少了一个人的山洞,感觉空旷和冷清了许多。
一夜无眠。
问书就躺在她身外几尺远的地方,洞口燃烧着火焰,他们笼罩在忽明忽暗的温暖中。
她不知道这样的时间是快还是慢,她也不知道这样算好不好——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吧?
在墓里住了几个月,仿佛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等着她的是什么?
她掀被下床,走到问书身边,坐下来,默默地凝视他。
问书的睡颜很平静、温和,无法想象他出生和成长在见不得光的世界里。
如果不曾遇到她,他就不会被卷入他所不喜欢和极力逃避的江湖,一切就此结束,不知道对他是幸还是不幸?
问书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
那一刻,时间凝固了,千言万语都在他们的眼中。
默默凝视一阵,问书轻轻一拉,她倒了下来。
问书拥住她,吻上她的唇,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承受他的吻。
这样的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压抑得太久的感情喷泄而出,渴求一鼓作气,不再中途而止。
他的舌尖蜿蜒而下,颤抖着吻到她的喉、她的肩、她的胸,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动作慢慢变得狂野,他正在陷入澎湃的欲望之中。
他的气息覆盖住她,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上施加的力道。
忽然,她身体一僵。
他的舌已游移至她胸前的敏感地带,裸露的冰冷和热烈的抚摩在肌肤上交织,她强压着那种不适。
当他的手往下滑时,她的身体深处跳个不停,撞击着她的心。
她猛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洞顶,漆黑的夜,冰冷的夜,无边的夜,问书也不能温暖。
她轻抚着他的头发,双手慢慢下移,闭起眼睛,往下一切。
问书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向她的脸。
她的脸很苍白,双眼紧闭,眼角流下两行眼泪。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为什么夜在流泪?为什么夜要流泪?
他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身体晃了一晃,却倒在她的怀里。
她拥着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良久,她坐起身来,给他盖好被子,裹好衣服,披上披风,朝洞外走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慢慢走向森林,眼中仍有未干的泪。
十八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流泪。
她没有心,也没有感情,但是,她真的被问书打动过,真的曾经想和他在一起,并曾经认真地为此放手一搏。
只是,她和他之间的阻碍太多,无法跨越。
问书是个好男人,世间女子梦寐的好丈夫。
他应该去爱一个好女人,也被这个好女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夫唱妇随,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而不是与一个满手血腥的女杀手四处飘泊,亡命天涯。
她离开没多久,问书就醒过了,疯了一样地跑出来,呼喊着她的名字:“夜——夜——”
他不停呼喊,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深山荒野里回荡,撞击着她的心。
他摔了好多跤,她真想冲出去扶起他,可她没有。
她只能跟在他后面,流着眼泪,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身影。
直到他安全地离开森林,她才彻底离去,就此告别问书,告别过去,告别杀手生涯。
她可以为他死,却无法回报他的感情。
如今,她将走上另一条她从来不曾想过的道路。
这条路,只有她一个人能行走;这条路,没有问书想要的幸福。
何去何从1
“夜……夜……”
深夜,问书缩着一团,意识模糊,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离去前的眼泪象条鞭子,一遍又一遍地抽打他的心。
风更紧了,来势如虎,他的牙齿在咯咯作响,灌进肚里的酒好像结成了冰,把他的五脏六腑和骨头肌肉冻成冰块。
他但愿他是冰做的,没有感觉,可以不必承受这种生来为人便要承受的痛苦。
他扶着墙壁,踉跟跄跄地走在幽深的小巷里,不知该走向何处。
他和地痞流氓打架,胡乱地打,疯狂地打,象刚出生的小兽,在森林里盲目地游走。
他已经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和往日判若两人。
身上的痛,远远不如心里的痛来得强烈和伤人。
他手里握着一瓶酒,不停地往嘴里灌,一身酒气。
他累了,也醉了,不想走了,瘫在墙根下,闭上眼睛,渴望着就此沉睡,不再醒来。
一件厚厚的皮毛大氅盖在他的身上,他迷茫地往上望去,两条人影俯在他身边。
“少爷,终于找到您了,我们这就带您回去。”他们伸手欲扶他。
他甩开身上暖和的大氅,冲他们吼:“滚开,我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不要来烦我!”
两个人好声劝道:“少爷,堡主到处找您,很担心您的安危。夜深天冷,别跟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
问书嘶声道:“我和他没关系!你们给我滚!再不滚开,我就杀了你们。”
两人互视一眼,向他靠近:“少爷,我们只是奉堡主命令行事,何苦为难我们?”
问书醉眼朦胧,他们的脸慢慢变成龙君隐和轩辕鬼人的脸。
他的眼里露出凶光,恶狠狠道:“你们……你们都要毁了她……要拆散我们,我……我要杀了你们……”
他低吼着,扑了上去,象疯狂的兽。
两名杀手身形交错,闪过他横冲直撞、杂乱无章地攻击。
他们的身手不错,对付一名意识不清的醉鬼并不难,瞅准空子,对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掌。
问书闷哼,身子一软,瘫了下来。
一名杀手蹲下身来扶问书。
这个大少爷真够任性,不知打退了多少地堡的来人。
据说冷血无情的堡主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异常疼爱,但这个作儿子的似乎总是与老子作对。
他摇摇头,准备抬起问书。
突然——夜空一声炸响,仿佛晴空霹雳,有万钧之势当头罩下。
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仿佛被恶鬼夺魂。
他倏然跳起,握刀在手,一看,同伴捂着肩膀,似乎受伤不轻。
又是一记炸响当空劈下,来势如雷。
他惊出一身冷汗,就地一滚,闪过致命一鞭,地面上的积雪被抽溅出一片白花纷扬。
一条人影,如一片黑色的雪花,在风中无声飘下。
她手持长鞭,头戴斗笠,眼如寒星,全身上下透出凛冽杀意,仿如从天而降的降魔大将。
虽然惊骇,但两人没有任何拖沓,一前一后攻了上去。
她身形翻动,甩动长鞭,如龙啸九宵,怒撕长空。
她仿佛与他们有深仇大恨,鞭影无处不在,铺天盖地罩下来,绵密急骤如暴雨,没有空隙,不留退路,招招致命。
两人不敢轻敌,使出全力,无奈技不如人且一人中伤在先,被鞭雨所淋,伤痕无数。
他们心道不妙,互使眼色,寻个空子,疾走欲逃。
她并不放手,如影追上,转眼间,三人消失在巷口。
巷子里安静了许多,冷风仍在刮,问书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象死了一般。
巷外隐隐传来两声惨叫,恶鬼夺魂归狱,暗夜归于死寂。
她出现在巷口,几个起落来到他的身边,把他扯起来背在身上,大步离去。
何去何从2
他又一次看到了夜,夜悲伤地看着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夜这么悲伤,那种悲伤带着他不愿深思的抱歉和离别,仿佛那是永别。
她始终不说话,不论他怎么呼喊恳求,一句话都不说。
他伸手想抚上她的脸,还没触到她的肌肤,她的脸就变得模糊起来,离他越来越远。
他狂喊着她的名字,跑着,追她,但他没有追上,她越来越虚幻,逐渐消失。
他喊着她的名字,惊醒过来,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有片刻,他以为是夜,但很快就看清楚了,她不是夜,虽然眼中的清冷有两分相似。
她紧锁眉头,拧干毛巾,帮他拭去脸上的汗水。
“你……”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咽喉的疼痛和干燥让他发不出第二个字。
她端过药,拿起勺子,淡淡道:“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