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其实,虽然我猜不出其中缘故,但能看得出!秋长风的打法求急求快,与他往日游鹤般的杀人仪止已大相径庭。

  如果冷千秋能冷静窥出这点,未必没有胜算。但他急怒攻心,急悲灼肺,章法大乱,门户频开,恨不能一招致命,却给人更多可趁之机,胸前连挨两掌,唇际连涌血渍。

  “阁下,你最大的愚蠢是与本公子作对,你想想,这些年来因你的愚蠢送掉性命的,何止江湖第一快刀手阿三一个?”两条人影错身分飞之际,秋长风淡然出语,“单是眼下,尸体就不止一具。你惟独最挂心阿三,概因他是你的兄弟。你的兄弟因你而殁,此乃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秋长风……”冷千秋目光充血,咆声剧烈!举刀飞身——

但刀刃所向!却是小海。

  刀的主人效仿秋长风!抛刀戮人。

  我能清楚望到秋长风面上闪过的遽然惊色……

59章

  秋长风出现这样的神色,定然是因事情走向未如他所料。

  他出言讥讽,旨在扰乱时方心志,使己能攻其不备,迅速制敌。

  但他未曾想到,对方的确乱了,而急乱之下,是不顾一切取我性命。

  可想而知,在冷千秋心里,小海是引起所有祸事的肇因,杀我泄恨成了了他此下最强烈的意念。

  那把直对小海所来的刀,携着索魂的风声!发着渴血的吟响,仿若势在必得。

  但有人却和它赛起速度!形如轻烟上,驭身如电!在刀尖离我的胸口仅一寸之差时,它被来人指掌握住。只是……

  “公子!”费得多、费得满心神俱裂的痛呼,各自甩开打斗时手,向此奔来。

  我不解。

  秋长风追的是刀!冷干秋追的是他。两人之间,纵跳起跃不过一臂距离。秋长风收身握刀,纵然是那当下回首御敌已然不及,但以他的身法和反应,避闪无危总非难事。为何……为何……

  为何硬生生地,以自己的背接下那一掌?

  他追刀而来!尚有一个合理解释……狂傲如他,不喜欢事情出乎自己掌控。而受这一掌,能说他正巧背痒?可是,为什么?

  ……不想他身前的我遭受那一掌?这……可能么?

  冷千秋并未再施第二掌,不是他不想。而是,打不死的秋长风未给他这个机会。秋长风一手甩出宽刀,一手拔出了刺在我脚下尸身的长剑。手无寸铁的冷干秋,避开了他,遭到了费家兄妹的合力夹攻。

在黑衣人余众欲上前援助首领的当儿,蓦地,一声响箭划过当空,杀声遏天而至。

“远东王的弩队到了!不要恋战。”秋长风淡道,以剑支地,举眸望我。

  他的目光,起初尚将移将停,似排拒,似逃避。但与我四目相对之际!一丝疑怔搭过他眉峰间!倏尔迈近两步,“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谁说小海受伤了?

  “快刀阿三的被称江湖第一快刀手,多少江湖顶尖好手被他一刀致命!”

  “……”那人刀快刀慢,干小海底事?

“他的刀可怕之处,在于快不及挡,若是正常交手,本公子想要杀他,也要以身上的一记重创作为交换!而你……”

“……”你笨咩!

  “你当真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没有啦!

  秋长风脸难得一呆,迅即恼意薰红额颊,爆发出一声难堪怒吼:“蠢丫头!你为何不早说?!”

  “……”要你给人家机会才行哦。

  他抬指,凝着一股根劲解了我的穴道,吼声仍如雷炸:“那这把该死的刀是怎么回事?!”

  我先咳一声,舒出憋在喉咙里的郁气,而后垂摆着脑袋左盼右顾,去看他口中那把该死的刀,也是名唤阿三的刀客留在小海身上的杀人器具。那利物此时头在右,尖在左,偌长的中身则没在小海……衣服里。嗯,在抢来的宽大披风遮掩下,它的确像极了将小海从右至左刺了个肠穿肚烂。

  所以,秋长风以为我生机渺茫?

  所以,他会有那样异样的神情举止?

  所以,他无心恋战皆为急送小海就医?

  所以,他……

  “笨丫头蠢丫头,不想本公子掐死你,收起你一脸傻兮兮呆兮兮的笑!”

  所以,他优雅尽失皆因恼羞成怒?

  嘿嘿……

  “小海,你真的没事?”援军到来,费得多闲了下来,围着我转了两个圈圈,眦着大眼珠子在那把刀上瞄了又瞄,“快刀阿三又名刀王,出刀必见红光。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受一点伤?”

  这个大哥,小海不受伤让他很受伤是不是?我探手捉住那刀柄,本想把它拿下,却被那重量给吓了一跳。“大哥,请帮小海取它出来,且记着向外施力,伤了小海找你赔黄金万两。”

  “真的没有受伤?小海,你真的是个福将呢,能从快刀阿三手下逃出一死,这事必然震惊江胡……”

  鉴于那刀身寒意惊人,我暂且压下和“废话多”大哥计较的冲动:“大哥,请尽快帮我,多谢了。”

  行多于言的费得满援了手,兄妹合力小心翼翼让江湖第一刀离我远去。但我也没有因为此变得更温暖。被它刺破的衣袍瞬间便灌进寒风万缕,如果不是有拳城相公的宽大披风,小海整个后背兴许就裸暴在众人之前。

  “还不走?”秋长风冷冷也来。

  走就走!我左手拉起费得多,右手挎起费得满,“走!”

  “小海,请留步!”

  这个声音……?我讶然回首,望着另一个小海徐徐走来,她,竟是管艳扮的?

  “小海,能否看在我也算帮过你的份上,卖我一个人情?”

  “……什么?”

  “放过他们。”

  “嗯?”经她纤手所指,我这才发现,尚幸存的所有黑衣人,此时被逼到悬崖边沿,其中身形高出别人一截的冷千秋尤其明显。而他们持械对峙的,乃上百官兵,一队前蹲,一队后立!严阵以待,举弩蓄发。险状不言而喻。

  “请饶过他们,请放他们一条生路,小海。”

  管艳姐姐恁聪明的人,怎说出这样的糊涂话?小海是什么人,能改变得了别人生死?

  秋长风淡淡扬声:“郝将军。”

  伫立在官兵之侧的矮胖军官应声疾步来到,欠身抱拳,“大公子有何吩咐?”

  “没看到漏网之鱼么?”

  “……漏网之鱼?”

  “此人冒充本公子的丫鬟,居心可议,还不拿下?”

  他指的是……管艳?我大急:“不要,你不能拿她!”

  “不能?”秋长风斜目睨来。

  “她救过小海的命所以……”  理直气壮的话说话到半截,方意识到自己实在理不够直,气不够壮,“请公子饶她一命……

  “不准!”

  “你……”我忍忍忍;“……请公子大发慈悲,放过她啦,没有她,小海就死翘起啦,小海不要做不义之人啦……”

  “不准。”

大人不计他小人过,小海还是百忍成钢,“求求公子啦,公子,公子答应嘛。”

没反应?“公子,求求您,放过她嘛,公子……”

  还不行?“公子……”

  “走。”

  嗯?我仰首,和他隐忍的墨眸碰上。他狠狠瞪着我,切齿咬出一字一句:“本公子说,让她赶紧自本公子面前消失!”

  哦喔!我欣喜万分,“管艳姐姐,你可以走了!”

  “管艳?”秋长风墨眸一闪。

  我陡感不妙,上前抓住他衣被,“不管不管,你答应了,就要做到,你要放过管艳姐姐!”

  他额筋微突,握住我的腕,“我有说过反悔么?”

  “不反悔哦?”

  “郝将军,本公子走后,让这些人离开。”

  这些?我稍怔。

  “大公子,这些叛逆胆敢冒犯您,实属嚣张可恶,罪大恶极……”

  秋长风挑眉!“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可以么?”

  “……可以可以!卑职唯大公子命是从。”

  什么嘛。我扁嘴!那群人他本来就不想杀的罢?不然,以他的小气,怎可能额外奉送?

  “小海,这算我欠你的,终有一日,我会还。”

  管艳这话响起,但不待我应声,秋长风已拖着他的丫头一迳疾离。这厮好狠,阔掀腿,大踏步!毫不体谅小海人小步小跟上难的辛苦,直待转过一道山梁,进到一片杂木林内,他方稍缓步形,在一辆马车、两匹战马前驻足。

  “公子。”车夫跳下车辕恭迎。

  “扶本公子上车。”

  “是。”车夫欲探臂。

  “我没在说你。”秋长风隐忍地,“蠢丫头,扶本公子上车。”

  “奴婢遵命。”我姿态好是温顺,语声好是恭敬,“奴婢扶公子上车。”

  自求多福的小海当然颇具自知之明,到了车内,不良主子必然会大施不良恶行,眼下的乖,只为等一下少受苦吃痛。

  但是,眼前情景绝对是事前不曾想象过的,“公子……”

  “不得大声。”他擦去薄唇旁的浓艳血液,压声命道。

  我也无法大声。谁能想到,在车外龙形虎步的他,甫进车厢,张口就喷出一口浓血来呢?

  “公子?小海?”费家兄妹许是听到了可疑声响,在车外持疑发询。“您可有事?要不要属下看一眼……”

  不要!他正自袖袋里取用药丸放进嘴里嚼咽,以目命我。

  盯着车门似被推动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不要进来,公子在吃小海的嘴!”

  ……啊啊啊,这是谁在说话?小海不认识她!

  那话透门传出之后,直到马车启动,外面都是寂然无声。

“你不要看我!”秋长风促狭的眸光,让小海想在车厢的四壁上找条缝化成虫隐了形失了影……

“你竟然也会害羞?”他服过药,闭目调息少许,传来低低笑声,探出掌来,“过来,让本公子瞧瞧我的笨丫头,被人拐走这几天,可长出角来没有?”

  赧意一扫而空,我鼓颊掐腰,“小海是羊么?还长角?”

  “本来我以为你是只有爪子有利牙的小猫,但有时又太像浑身是刺的刺猬!更多时候,你还是一只呜呜唬人的小老虎,偶尔当一下可爱温顺的小羊又有什么关系?”

  “才不要!”

  “唔……”他掩胸闷哼,眉间褶皱猝深。

  我一惊,爬过去叽叽喳喳:“很痛哦?你不是有药,再吃一粒啊,没有了么?有没有,有没有……你……?”我瞪着他,“你骗我!”

  挂上他一张俊脸上的狐狸笑意煞是碍眼,缠上小海腰间的双臂则悠晃自得,“你该记得,本公子是如何受的伤罢?”

  “还不就是……”挨了冷千秋一掌,而且,这一掌是因为……护着小海?原谅小海,虽然是已经发生了的事,且切切发生在小海眼前,我仍是将信将疑……总以为,若是幻觉,更合天理。

  “管艳的救命之恩你尚知道报答,本公子的呢?”

  “……大不了以后小海再救公子一命。”

  “本公子不要以后,只要现在。”他垂下首来,热烈的气息搔痒着小海耳颈。

  我,打个了哈欠,想睡了。

  突然,他双臂一紧,“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耳朵?它会有什么事?如果小海不是从寒天风地乍遇了软褥暖被,又因几日奔波遽逢安逸,迅速地进入半梦状态的话,我一定听得出秋长风声嗓内的凛凛寒意。

  “告诉我,你的耳朵……”他声线愈紧,“你这件男人的风衣又是怎么回事?”

  “嗯?”披风何时也招惹了他?……披风?全城相公?“我怎把他忘了?”

  “你忘得的确太多了。本公子的警告你便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嗯?”

  “……”他在我耳边恨恨低语,我未能听得清楚。他付诸行动,却让小海彻底清醒,“公子,你脱小海衣服做什么?”

  我将那一日,列为“海耻日”,实在是小海那日,给人制造的笑料多多。

  且不谈之前的“吃嘴”说。单是后来车上秋长风撕扯全城相公的披风时,小海大嚷出去的那一语,足足让费得多笑了三日。就连内敛沉稳的费得满,每每见了,亦有忍俊不禁之势。

  于是,小海无力望天。

  但更让我抱头顿足悔之不及的,是秋长风。

  他撕下披风并掷出车外,小海挣扎间,背上袍衫愈加烂不蔽体。便在那时,因听到他喉间的一声怪响,我举目向他的脸上瞅个究竟,却见一双绿眸聚盛着几将沸腾的热度。也许便是那样的热度蒸晕了小海的神志,不然,我怎会任他两人只长臂勒抱着,任他才吐过血的薄唇巡烙到背上,任他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