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幸福






    独益的床真的很小,两个人必须挨得很紧,才能保证不掉下去,璀色蜷缩在独益怀里,坦然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咪,而她的淡淡体香就暖暖地笼罩住独益。

    独益以为自己会把持不住,结果却证明不是,璀色这么近地挨着他,他只觉得好安心。因为安心所以好幸福。

    独益和璀色都不知道英骅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下一刻,总而言之,这场灾祸迟早都会临头,但独益和璀色都十分坦然,同时更加珍惜两人相处的光阴。

    伍母本来对璀色颇有成见,但璀色事事谦让,处处讨好,最后搞得伍母不好意思,只好也对她和善起来。

    伍母劝独益让璀色和她住一间屋,独益执意不肯。

    “挑个好日子,拜过堂,才可以住一起。”伍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不通人情世故到这种地步,“你们俩这样住在一起算什么?”

    “我知道呀,我们晚上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独益很坦然地说。

    伍母又恼又羞,独益这孩子怎么好意思把这种闺房秘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闭嘴。”

    “我只是搂着她睡而已呀!”独益很无辜地强调。

    伍母几乎忍不住要脱下鞋子打独益,最后却又不得不重叹一声,抢抢忙忙选了日子,请了几个邻居,把独益和璀色的婚事给办了。

    独益向来是足不出户的,但这次却亲自跑了几家家具坊,最后搬回来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大床,搭配着大红色的床幔,玛瑙缨络垂珠,还有崭新的被褥瓷枕等物。

    独益好开心,跑到璀色身边,笑着说:“我们终于成亲了。”

    “嗯!”璀色用力地点头,用力地笑,虽然笑得很用力,但那笑容不再别扭不再谄媚。独益不由抬手摸了摸璀色的脸,他曾经请求她,以后都因为想笑才笑好不好,璀色终于做到了,她终于不再扛着一张笑脸到处向人讨好献媚。

    伍母看不过眼,心想,这对小儿小女还真是爱肉麻,避进屋里,好气又好笑。儿子娶上了媳妇,对她而言就是天大之喜,虽然璀色样貌十分怪异,但心地善良,又乖巧听话,最重要儿子如此的疼惜她。

    只要可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管日子多么艰难,过下去都是一片甘甜,所以她守寡这么多年,心境如此祥和,独益的爹虽然早逝,但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足以慰藉伍母,她始终认为她连守寡都是幸福的,因为她是为了心爱的人而守。

    其实现实生活怎么样都是苦的,所有的甜美都只能发自内心,而内心的甜美只能由你心爱的人来引发来触动。

    璀色的逃离对于英骅而言,于是说是打击,不如说是侮辱。

    英骅一下子就猜到璀色会逃去哪里,他确实想过立即追上去,杀了她,杀了那个郎中,用血来抹杀他这辈子唯一的挫败,唯一的耻辱。

    但那支玉簪留住了英骅的脚步。

    初时,英骅以为这支簪是璀色慌乱之中遗失的,但略微沉吟之后,英骅立即知道不是。

    不是!

    英骅想起璀色那次在锦鸣山鼓足勇气再三向他讨还另外一支玉簪,他赌气不肯还她,璀色解释说,这一对玉簪是由同一块玉打造的,是同心簪。

    

 第89节:第十章 并蒂而开的幸福(3)

    璀色故意留下这支玉簪,就是希望英骅明白,出自一块玉石的簪子应该成双成对,因为它们同心。她和独益也应该成双成对,因为他们也是同心。

    璀色求英骅成全他们。

    璀色未留一字,仅用一支玉簪就道尽了一切。

    英骅被璀色玲珑聪慧的心思打动,不由心软。之后京郊大营哗变,英骅必须全力以赴处理政权交替的大事,待到一切安定之后,因为事过境迁的关系,英骅已不像最初那么激愤,他越来越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杀掉璀色来泄愤。英骅自小就习惯对每一个人虚情假意,但对他对璀色的感情,自始至终,全部都是真的。

    不管璀色怎样对不起他都好,他真的不忍心伤她。

    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

    娇娘在家乡早就没有亲人了,离开将军府之后,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于是在京都客栈滞留下来。

    和奴找到娇娘的时候,娇娘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

    和奴看起来有点潦倒,一双鞋早已穿破,衣服上也是布满尘土,头发毛毛的,似乎很久没有梳过。

    娇娘不知道是慨叹她的忠心好,还是笑话她的愚忠好。

    “我不会回去的。”娇娘说道。

    “回去?回将军府?将军府已经散去,二夫人就算心甘情愿回去也回不去了。”和奴的声音粗厉了很多,像一直被捆住的柴火,散成一片,东突西刺的,扎得人心慌。

    “散了?”

    “树倒猢狲散,覆巢之下无完卵,散了。”和奴古怪地笑着。

    娇娘怔了怔,也是戚色满面,说到底,那里也是她的家,“和奴,我知道将军对你有恩,但是逝者已矣,你不如放开怀抱,节哀顺变。还有,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不,我不能。”

    “怎么,你还在气恼我不曾留下来为将军筹办葬礼?”娇娘气恼。

    “二夫人对不能亲自给将军送终的事至今耿耿于怀,恐怕真正放不下的是二夫人自己吧?和奴不敢恼二夫人,但是二夫人是否在自己气恼自己呢?”

    “你……”和奴从来不曾如此没上没下,娇娘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付她。

    “二夫人恕罪。”和奴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奴不能继续跟在二夫人身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娇娘正要追问。

    和奴又说:“和奴费尽心思找到二夫人,是想告诉二夫人,将军临终有遗言。”

    “哦?”娇娘脸色变得很难看,正如和奴所言,她对于自己不曾留下来送乜崇愚最后一程始终心怀愧疚,不管乜崇愚对她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贪图她的美色也好,将她作为感情上的替补也好,他待她始终是千依百顺,呵护备至,她却那么任性使气地走开,甚至不肯给他送终,她确实错到没谱,“你讲。”娇娘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乜崇愚未尽的遗愿是什么,她都会竭力帮他完成。

    “娇娘,娇娘,娇娘,娇娘。”和奴声情并茂地说。那声惨烈,那情凄楚。

    娇娘心中一阵悚然,乜崇愚死前的惨状在和奴的模仿中再现出来,娇娘隐约听人讲过,乜崇愚是因一箭穿心而死,死时七窍沥血,“下面呢?”娇娘定了定心神,问。

    “娇娘,娇娘,娇娘,娇娘。”

    “下文呢?”

    “娇娘,娇娘,娇娘,娇娘。”

    “后面到底是什么?”娇娘失去耐性,正要发作,陡然醒悟,乜崇愚死前的遗言就是,娇娘娇娘娇娘娇娘。他一直在高呼她的名字,直到死。

    娇娘一时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和奴转身出去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的悲泣。娇娘放声大哭,哭得那么悲惨,似乎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场哭,必要倾尽全力。

    娇娘始终不相信乜崇愚心里边的那个人是她。她始终不信。而娇娘这辈子筹谋计较,要的不过就是有个男人可以把她摆在心里边。

    英骅微服步行到惕励街的尽头。他原以为过了这么久,璀色和那个郎中早就逃往他乡,不曾料到他们还是待在这里,满园的药香越过篱笆传入英骅鼻中,英骅心想,这味道倒也好闻,不知璀色有没有帮手打理这些药草。

    

 第90节:第十章 并蒂而开的幸福(4)

    英骅透过篱笆的间隙看到一位苍老的妇人,英骅猜测那是独益之母,而独益和璀色不肯迁徙的原因必然就是不想老人家辛苦。

    夜色弥漫开来,不知道是由地面升上天空的,还是由天空降到地面上的,总之英骅被夜幕罩住了。

    周围一片黯黑,英骅周身却还是萦绕着一层幽寒的光芒,似乎他真的是颗由天界坠落的星子。咔哒!轻微的细响,似帘钩被放下了,似妆盒被打开了,英骅解开的却是雕龙玉石腰扣,一柄软剑应声而出,英骅手臂一振,剑光宛如秋水,剑鸣宛如秋虫的叹息。

    月光很亮,桂花很香,一盏油灯映照在小院中破旧的长案上,璀色和独益头挨头坐在案边,独益提笔写点什么,璀色安静地凑头去看。两人的脸都那么年轻那么白嫩那么晶莹,挨在一起竟似一朵并蒂的莲。

    而英骅越看越觉得不服气,一个温弱得像女人一样的懦夫,为何璀色把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英骅一掌拍在闭拢的大门上。

    璀色和独益一起愕然地看向突然碎裂的大门,和尘土飞扬后英骅挺立的身影,还有英骅手提的宝剑。

    英骅满眼的杀气,满脸的杀气,满身的杀气,他的怒是真正的天子之怒,风云似乎都会为之变色。

    因为惊惧,璀色和独益越靠越紧。

    这样一个弱小的男人,什么地方比得上他这种雄才伟略的人主?英骅不服!不服!怎么都不服!

    一剑刺出,沉默的,只有剑鸣和风声破空而响。

    璀色和独益都吓得开不了口,上下牙齿捉对打架,他们瑟缩着,紧挨着,似一对自知无路可逃的小兔子。

    英骅的剑突然停住,璀色和独益的手都无意识地护在对方的胸口上,璀色的手很小,独益的略大,一样的白皙柔软,一样可用柔荑玉手来形容,但此刻这对柔软的手都是那么坚定地紧压在对方的胸口上,似乎在说,你刺吧,杀吧,但不穿过我这只手,你是刺不伤,杀不到的。

    英骅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的手,他想到了螳臂挡车,他想到了以卵击石,他更想到了爱到深处无怨尤。英骅心中大恸,一向恬淡的笑容变得残忍起来,“哼,你们自己选,谁先死?”英骅顿了顿,“我并不是嗜血如命的人,说不定我杀一个就解恨了。”

    “我先!”

    “我先!”

    璀色和独益争先恐后。

    “我还没有说完,你们俩中间我会选出一个,但是,一剑杀了,如何解气?我会一剑一剑轻轻地刺柔柔地切,我保证那伤口会很浅很浅,不会太疼,君无戏言,你们大可放心,而另外一个呢,则要在旁观看,一边看一边还要拍手叫好,放声大笑,只要这笑声一停,我就用剑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刺一个对穿的窟窿出来,一个对穿的窟窿自然会很疼,但是放心我不会刺在要害的部分,所以我想不管你们俩中的谁都可以被刺上十七八个窟窿却依然一息尚存,而最妙的地方在于,也许我刺完十七八个窟窿就觉得累了,自然会停止这个游戏,那么你们两个就都不用死了,你们说这个方法好不好?现在,来,告诉我,你们谁挨剑,谁发笑?”英骅甜笑着。

    璀色和独益都听呆了,他们再也料不到英骅会想出这么一个折磨人的法子。挨剑自然很痛,但是看着心爱的人挨剑还要拼命地大笑岂不更痛?

    “英骅你放过我们,你一剑杀了我们,好不好?”璀色哀求着,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眼眶却红红的,泪珠将落未落。

    “璀色,其实你一直都很爱笑,不如这样吧,你旁观发笑,郎中挨剑,不管怎么说他是男人,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会叫自己的女人为自己流血的?就这么说定了!”英骅推开璀色,像揪一根小树苗似的把独益揪了起来,独益双足悬空,脸色益发惨白。

    “不,换我换我!”璀色大叫,眼泪终于哗哗掉下来。

    英骅衣袖一翻,无形气流滚滚压向璀色,璀色无法自控地连退几步,“快别哭了,游戏开始了呢。”英骅声音很甜,笑容很甜,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提剑在独益的脸上划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他的力道控制得十分精确,那确实是一个很小的切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渗出血来,细细地蜿蜒在独益玉白的脸上,独益用力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冷汗早就布满额头。

    

 第91节:第十章 并蒂而开的幸福(5)

    璀色泣不成声。

    “璀色,快点擦干眼泪,”英骅温柔地提醒道,“我们事先讲好的,如果你不笑,我就在他身上刺一个窟窿出来!”

    璀色那么用力地想挤一个笑容出来,却事与愿违,挤出更多的眼泪。

    “璀色,别怪我,是你不守规矩哦!”英骅的神情语调一如既往那么温柔那么甜美。

    “我笑!”璀色大叫,但她阻止不了英骅闪电一般刺下去的长剑。

    独益惨呼,英骅抽剑,一个血窟窿出现在独益的大腿上。

    “哼!”英骅的脸上终于显出怒色,他是勇武者,嗜血是他的本能,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