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去成亲。
  知父者莫若女,时珍忽然说:〃也许,他不愿返家?〃
  卫先生却不觉可笑,严重警告:〃此时不回来,以后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时珍答:〃那也只得眼光放远一点,希望他同她相处得来,希望他们生活愉快。〃
  卫夫人凝视时珍,〃你真的以你父亲的幸福为重?〃
  时珍坦然说:〃自从家母去世后,他郁郁寡欢,我当然希望他可以再度得到快乐。〃
  卫先生大赞:〃好好好!〃
  他忽然转向荧幕,〃听到没有,李兄,你可以出来了。〃
  之洋与时珍大奇,〃什么?〃
  只见荧幕上出现笑容满脸的李梅竺。
  时珍大嚷:〃爸爸,你在何处?〃
  之洋比较镇静,她看着李梅竺教授的映象。只觉他比往日更加潇洒清癯,都说一些男性到了中年会魅力毕露,说得非常正确。
  只见李梅竺笑道:〃时珍,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啊,以后,父亲如有机会选择对象,你可要尊重父亲的意愿。〃
  时珍冲口而出,〃你不是真失踪?〃
  教授哈哈笑。
  时珍气结。〃是同我们开玩笑?〃
  这会儿,连卫先生与卫夫人都笑了。
  时珍顿足,〃如此作弄我们!〃
  就在此时,梦醒了。
  时珍与之洋的手仍然紧紧相握,适才梦境历历在目。
  之洋有许许多多疑问,因为涉及时珍的父亲,一时未能开口,她把问题在心中整理一下,才说:〃教授简直料定我们会来偷用这部仪器。〃
  时珍一愣,一拍桌子,〃孙悟空跳不出五指山。〃
  〃而且,这次我们并没有指定选哪个故事。〃
  时珍说:〃太巧合了。〃
  〃教授打算再婚吗?〃
  〃没听他说过。〃
  〃时珍,我觉得你应当与教授联络一下。〃
  〃你说得对,这上下我也有点儿挂住他。〃
  两人离开实验室,到住宅去与教授通消息。
  电话接通,李梅竺教授在荧屏出现。
  时珍说:〃父亲,我牵记你。〃
  〃不是小孩子了,〃教授微笑,〃我很好,勿挂念。〃
  〃父亲,你安全吗?〃
  〃当然安全,缘何问起这种问题?〃
  时珍支吾,〃你离家已有一段时间。〃
  这时李梅竺教授有所发现,〃时珍,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
  之洋连忙站开来,好让对方看清楚她,〃李教授,我是时珍的好友林之洋。〃
  李教授呵呵笑,〃当然当然,之洋,你是我们家的老客了。〃
  之洋腼腆,〃我常来打扰。〃
  〃不,〃李教授感慨,〃之洋,你永远受欢迎。〃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
  可是时珍尚有怀疑,这真是她父亲吗,抑或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录映片断?
  她决定问父亲两个不能事先准备,也不能他人冒充回答的问题。
  〃爸,我幼时最喜吃什么?〃
  李教授看着女儿,〃手指。〃他答对了。
  〃之洋身上穿什么衣服?〃
  〃白衬衫白长裤。〃
  时珍点点头。
  〃时间紧凑,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两个女孩子松口气。
  之洋笑,〃你看你,时珍,一副疑幻疑真的样子。〃
  时珍叹口气,〃这年头,真与假简直分不出来。〃
  〃那岂非更好,真假其实并不扰人,是我们一旦分晓斤斤计较而已,如果假足一世,保证无事。〃
  〃你讲得对,之洋,很多事上,人应装作糊涂。〃
  之洋感唱,〃怪不得老人家总说,生活过得去算了,其余不要大计较。〃
  时珍拍拍她肩膀,〃我就是希望你能把不如意事大而化之。〃
  她们道别。
  回家途中,之洋只觉得空气污浊潮热,交通拥挤不堪,她一颗心又浮躁起来。
  她留恋李教授设计的梦境,最好自一个梦游览到另一个梦,永远不要回到现实世界来。
  怪不得从前服食麻醉剂的人称飘飘欲仙的境界为旅程,之洋相信她已找到那理想的旅游地点。
  时珍有时珍的生活,旅游时不必老是拖着她,之洋不介意孤身上路。
  那套机器操作容易之至,三岁孩子都会用,但凡最先进的事物首要条款便是简易。
  只需要时珍手中那条开机器的锁匙便行。
  而之洋注意到,锁匙也不过只是随意放在右边第三格抽屉里。
  李宅一切设备都只用来防君子,之洋咕咕笑:〃我是小人。〃
  第二天一早,之洋留意时间,估计时珍已去上班,偷偷出发到李宅,把车子停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上去大门前按铃。
  电子管家设备问:〃哪一位?〃
  〃李家的熟朋友林之洋。〃
  电子设备翻查记录,〃林小姐你昨天才来过。〃
  〃不错,请开门。〃
  电子设备找不到不良记录,〃可是,主人并无吩咐我今日款待阁下。〃
  之洋有心欺侮这管家,〃你主人糊涂了。〃
  〃也许,但,我只凭记录行事。〃
  〃所以说,机器只是机器,拨一拨,动一动,从来不晓得拐弯与见机行事。〃
  电子观察器沉默了一会儿,之洋以为无望,刚想离去,忽听得它说:〃机器并不笨。〃
  之洋大喜过望,它沉不住气了,把电脑调校到懂得思考,就同时会产生这个不良副作用。
  〃我没说什么?〃
  〃林小姐,我听差办事,不得不待慢客人。〃
  噫,抱怨起大才小用来了。
  〃林小姐,我知道请你入内无妨,你自幼是时珍的同学,又是好友。〃
  之洋故作好奇状,〃没有主人吩咐,你可以破例吗?〃
  它逞强了,〃当然。〃
  〃你启门的密码没有锁死吗?〃
  它骄傲地答:〃主人这点自由是给我的,主人信任我。〃
  之洋笑了一笑。
  忽然听到〃啪〃一声,大门开启。
  之洋摇摇头,见到时珍,一定要劝她换掉这一台仪器,无论是人或电脑,最忌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她轻轻走入李宅。
  大门关上。
  之洋当然认得路。
  她直赴实验室,打开门,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看到那枚锁匙,刚欲伸手去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啧啧啧,之洋。〃
  那是时珍。
  之洋把手缩回,涨红了面孔,颓然坐到沙发上,用手掩往脸。
  时珍责备她:〃想撇下我独自进入梦境?〃
  〃我不想连累你,你有工作,你有你的生活,何苦陪我做梦?〃
  时珍叹口气,〃李时珍与林之洋几时都共进退。〃
  〃你又没有失恋。〃
  时珍笑,〃你还对那家伙念念不忘?〃
  〃人们对于挫折一定刻骨铭心。〃
  时珍摇头。
  之洋忽然醒悟,〃是你联同机器来开我玩笑吧?〃
  时珍笑,〃之洋,家父设计的机器全部不简单。〃
  〃今日为何不上班?〃
  〃我知道有贼会上门来。〃
  〃不要为我荒废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亦乏善足陈。〃
  〃不是受了我的坏影响才有这种怨言吧。〃
  〃你倒想影响我。〃
  〃那么,让我们结伴去游乐。〃
  〃今日去何处?〃
  〃听李教授安排吧。〃
  〃由谁来按钮?〃
  之洋叹息,〃这像不像命运?其实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却还以为有自主按钮控制。〃
  〃喂,你的感慨联想有完没完?〃
  之洋低头沉吟。
  时珍伸手去按钮。
  不论是什么梦,之洋都不介意,她太喜欢做梦了。
  她们看见了庭台楼阁,穿着锦罗的女孩子来来去去,园子里花团锦簇,长廊底下有猫儿在打架。
  之洋大奇,〃这是何处?〃
  时珍摇头摆脑,〃繁华锦绣地。〃
  之洋暗暗佩服,时珍好像已经知道身在何处,所以旅游少了她还真的不行。
  时珍拉着之洋往园子深处走去。
  之洋问:〃我们去见谁?〃
  时珍答:〃不知道,这园子里住了几百个女孩子,不知道会碰到谁。〃
  〃有一本那样的书吗,讲几百个女子的生平?〃
  时珍没好气,〃无聊才读书已够恶劣,你是根本不读书。〃
  园子越走越深,这分明是一个春天,空气中充满花香,令人嗅之精神愉快到极点。
  树枝上挂着精致的鸟笼,里头关着八哥儿,一见人便叫:〃贵客来了,贵客来了。〃
  之洋看见一进红墙绿瓦房子,便扬声问:〃有人吗?〃
  连时珍都猜不透谁住在此,〃人好像已经搬走了。〃
  〃慢着。〃
  有哭泣声。
  〃谁在伤心?〃
  一时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那哭声中的深深伤感却至真至诚,以致哭声扭曲,像受伤的野兽辗转呻吟。
  之洋立刻说:〃此人一定是失去了至爱。〃
  时珍脸色沉重,〃让我来看看是哪一个。〃
  她伸手掀开一道洋红色软锦帘。
  屋内只余几件简单家具,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一张贵妃榻上哀哀痛哭。
  听到脚步声,他吓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抹干眼泪,瞪着之洋与时珍。
  只见时珍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是你!〃
  那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但眉梢眼角生有一股纨绔轻薄之意,之洋一见,便说不出的厌恶。
  只见他看到生人,悲伤之意顿减,瞪着两个女孩子,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作此打扮,究竟是男是女?〃
  时珍拉起之洋,没好气地说:〃几百个人,偏偏遇上他,我们走。〃
  那人打一个揖,〃两位姐姐,找我何事,有话请说。〃
  之洋看着他,〃你倒是会低声下气。〃
  时珍说:〃这是他一贯手法,拿手好戏,别去理他。〃
  之洋忽然喊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贾宝玉!〃
  那人一听,颓然,〃你们心中都只有宝玉。〃
  时珍没好气,〃不不不,他不是贾宝玉,他更要猥琐。〃
  那人抗议:〃喂!〃
  随即坐下,用手托着头,似不欲分辩。
  之洋好奇心大炽,〃你到底是谁?〃
  时珍冷笑一声,〃你不认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
  那人挥挥手,〃我叫贾琏。〃
  这下连之洋都失望了,〃怎么会是他!〃
  那贾琏生气,〃我与两位陌陌生生,不知何处惹两位厌憎?〃
  之洋用手扇了扇鼻子,〃臭名远播。〃
  那贾琏想也没想过有妙龄女子会如此刻薄地面斥他,不禁呆住,一方面伤心事涌上心头,更加无精打采。
  时珍出言讽刺:〃你这回子又哭什么?好端端一个人,弄进园子来,不出一年,被整治至死……〃
  那贾琏心如刀割,〃不不不,不要再提了。〃
  之洋为之发指,〃谁,谁整死了谁,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时珍索性坐下来,〃之洋,在他们那个封建时代,吃人的礼教,凉薄的人情,死个把弱女子,有何稀奇。〃
  〃那女子为什么不逃走?〃
  〃逃往何处?〃
  〃无论何处,有粥吃粥,有饭吃饭,有工打工,一定可以存活。〃
  时珍又冷笑一声,〃不不不,年代久远,女子离了娘家就得夫家,单身上路,绝无仅有。〃
  〃那,〃之洋吞一口涎沫,〃女子难道全靠他人怜悯养活?〃
  〃是呀,所以自称奴家、卿卿……〃
  那贾琏实在忍不住了,〃你俩到底是谁?〃
  之洋讨厌他,故当他像一只狗似呼喝他:〃不关你事,你这种人也配问我名字!〃
  贾琏怒道:〃你在我家出没,却不敬主人,岂有此理。〃
  之洋笑,〃这话倒有道理,谁稀罕,我们走。〃
  时珍也笑,〃真是,在他们这种地头,纵使锦衣美食,也还不如留在外头青菜淡饭,走走走。〃
  〃你们到底是谁?〃
  时珍没好气,〃你好好哀悼那位苦命人吧。〃
  那贾琏一听,跌坐在椅上,作声不得。
  之洋用手臂搭住时珍肩膀,哈哈大笑而去。
  时珍说:〃真痛快,我憎恨那人已经有一段日子,今日痛斥他一顿,顺了心。〃
  〃他那种人,有什么痛痒,不过把我们当作疯子,转头就似没事人一般。〃
  时珍沉吟,〃他这次好像是真的伤心了,希望他会改变作风。〃
  二人正欲离开是非之地,忽尔听得身后有人叫:〃姐姐,姐姐。〃
  之洋自问年纪不大,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不知怎地,今日在这园子里,人人叫她姐姐,想必是种尊称,没有其他意思。
  之洋与时珍转过头去,只见追上来的是一位妙龄美貌女子,穿一套青莲色百褶衣裙,头上戴着珠翠,看上去不似丫环,却又不像小姐,
  她拢着双手揖了一揖,〃姐姐留步。〃
  之洋拉了拉时珍袖子,〃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到这等情节来客串演出,让我们走吧。〃
  时珍甚有同感,转身就走。
  谁知那女于却已拦在她们身前,赔笑道:〃我只想与姐姐们说两句话。〃
  之洋细细打量她,〃你说吧。〃见她温文有礼,不禁有点好感。
  那女子脸色郑重,〃我适才听到你们说话,好像讲的是,走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