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之洋问:〃有无说明书?〃
  〃没有,一切大抵还在实验阶段。〃
  之洋微笑,〃那就误打误撞,全靠缘分了。〃
  她伸手按下两个钮键。
  就在此际时珍忽然说:〃之洋,且慢,我听见门铃响,我先去应门。〃
  之洋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匆忙间只见时珍走出实验室,而之洋就像一个人累极堕入梦乡。
  这次,时珍没有陪着她。
  开头有一丝惶恐,可是随即发觉置身风和日丽的现代环境,恐惧之心顿时少了三成。
  之洋留意四周围事物,嗯,说现代也不是那么近,之洋肯定那时她还没出生。
  那应该是她父母年轻的时候。
  而观察四周,她所在地恐怕是一间大学校舍。
  之洋随意观光游览。
  不知不觉走近图书馆。
  世纪初到处还保留着这种笨重的阅读方式,浪费纸张,又消耗储藏面积,总要到十多年前,才完全放弃印刷品。
  不过此刻来到图书馆,之洋又觉得气氛十分高雅,与众不同。
  这是什么故事?异常陌生,之洋不大看小说,少了时珍在身边,更加一头雾水。
  她挑了一个空位坐下。
  后座有人,只不过被一排书架挡着,之洋无意中听到一对年轻男女的对话。
  他俩的声线压得很低,但之洋仍然听得十分清晰。
  那男生说:〃不,瑶瑶,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不可帮你忙。〃
  〃你这个讨厌的书虫!〃那女生大发娇嗔。
  〃吴瑶瑶,以你的聪明才智,做一篇毕业论文,有何难哉,全因你交友不慎,故好玩懒做功课。〃
  那叫瑶瑶的女孩子生气了:〃李梅竺,你到底帮不帮忙?帮就帮,不帮拉倒,你少教训我。〃
  李梅竺?
  之洋睁大双眼。
  当然,她拍一下脑袋,这是李教授设计的机器,他自己的故事当然也可以出现其中。
  这说不定是他的自传,更有可能,是他的日记。
  噫,竟跑到时珍父亲的日记里来了。
  之洋转头,轻轻拨开书本,偷偷望一下。
  只见那女郎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拂袖而去,而李梅竺神情尴尬僵坐不动。
  李教授彼时才二十出头,年轻英俊,只不过脸上带一丝傻气,一看便知道是不会转弯的那种人。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书缝之间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他没好气问:〃谁?〃
  之洋现身,〃是我,李教授。〃
  李梅竺气道:〃这位同学,开什么玩笑,谁是教授?〃
  对,那个时候,他恐怕连学士学位都没拿到呢。
  之洋笑,〃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太大一点,四周围其他同学发出嘘声。
  之洋说:〃我们到外边去说话。〃 
 


  
 
 
  
 

第4章 
 
  李梅竺随她走出图书馆。
  〃这位同学,是哪个学系的?〃
  〃我叫林之洋,我读商业管理。〃这是实话。
  〃我是电脑工程的李梅竺。〃
  他俩握了握手。
  〃适才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李梅竺极其懊恼,〃不,那是我未婚妻。〃
  〃什么?〃之洋大吃一惊。
  咦,那并不是时珍的母亲呀?
  当然,一个人可以恋爱多次,也许,此刻,时珍的母亲尚未在李梅竺生命中出现。
  只见李梅竺低下头,〃吴瑶瑶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这三年来她与我背道而驰,唉,总之一言难尽。〃
  之洋忽然忍不住十分冒昧地问:〃当时又怎么会成为未婚夫妇?〃
  李梅竺用手摇着头发,〃我俩青梅竹马。〃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
  〃林之祥,你何故取笑我?〃
  〃对不起对不起。〃之洋一味道歉。
  幸亏这次时珍没有来,否则为父的不认识女儿,多么奇突尴尬。
  之洋鼓励李梅竺:〃请说下去。〃
  李梅竺不知怎地,与之洋一见如故,毫无忌讳,说起他的隐私来:〃我们的父母是世交,我自小与她是好朋友,一直到订婚后才发觉友情不是爱情,从前可以容忍她是因为把她当小妹,此刻出言纠正她是因为对伴侣需忠实。〃
  之洋十分同情他,〃君子爱人以德。〃
  〃是,不过她完全不接受。〃
  之洋说:〃我了解你的处境,我也是讲得太多以致男伴离开了我。〃
  李梅竺看着之洋,〃那是他没眼光。〃
  之洋很高兴,〃是吗,时珍也那么说。〃
  〃时珍是谁?〃
  之洋不好说时珍即是他女儿,支吾答:〃是一个好朋友。〃
  李梅竺搔头笑,〃现在我打算与她解除婚约。〃
  之洋以熟卖熟,〃此事宜速战速决,切忌拖延。〃
  李梅竺叹口气,〃我何尝不知。〃
  〃可是每次刚想开口她已经大发雷霆。〃
  〃就是。〃
  他与她谈得好不投机。
  二人到大学饭堂坐下。
  短短一段时候已有几位同学前来问他功课,他均不嫌其烦一一解答。
  所以将来做了教授。
  他跟之洋说:〃我实在不想为感情事伤太多脑筋浪费太多时间,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想我再也不会刻意去结识女伴。〃
  之洋颔首,〃感情事根本无须刻意。〃
  正在喝咖啡,忽然之间,身后有人冷冷问:〃你是谁?〃
  之洋转头一看,哟,不得了,吴瑶瑶就站在她身后。
  之洋只得说:〃请坐。〃
  吴瑶瑶怒问李梅竺:〃她是谁?〃
  李梅竺沉住气,〃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瑶瑶,请你控制你自己。〃
  吴瑶瑶看着李梅竺,〃我也尝试想那么做,可是李梅竺,我越来越发觉不能压抑我的情绪,同你在一起只觉生气烦恼,一张口就是话不投机,趁你有朋友在此不如大家把话讲清楚,我已决定解除婚约,今晚我会向父母表明此事。〃
  李梅竺睁大双眼。
  吴瑶瑶把话说完了便站起来,〃祝你好运。〃
  她也有一丝黯然,但随即仰起头走开。
  李梅竺垂下了头。
  之洋安慰他:〃至少免你开口,算是不幸中大幸。〃
  李梅竺点头,〃你讲得对,要我主动,可能要等到结婚前夕。〃
  之洋摇头叹气。
  李梅竺沮丧地说:〃将来,我会像发明科学怪人法兰根支坦的老教授一样,独身终老在一所破烂古堡中。〃
  之洋笑了,〃不不不,你会找到伴侣,你并且会有一个活泼热诚的女儿。〃
  李梅竺大奇,〃你怎么会知道?〃
  之洋看着他,〃我有预言能力。〃
  〃林同学别开玩笑。〃
  之洋却说下去,〃你会成为一个有地位的教授,你会历劫感情上的创伤,你并且是受人敬仰的发明家。〃
  〃之洋,你真会说笑话。〃
  〃是,能够笑还是好事。〃
  李梅竺索性问:〃能知道将来的事可是一种压力?〃
  之洋答:〃假使我们都能看到未来的道路何等崎岖,简直难以生活。〃
  他笑,〃还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好。〃
  〃那当然。〃
  〃之洋你言语多么智慧。〃
  之洋吓一跳,〃我?〃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如此欣赏她。
  〃是呀,我直觉你会是一位益友。〃
  之洋但笑不语。
  李梅竺看看表,〃我要赶课。〃
  〃那我们就此话别。〃
  李梅竺不以为意,他大概认为到商管科一问就可以找到林之洋其人。
  倒是之洋有点依依不舍,〃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挥挥手走开。
  之洋看着他的背影。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女同学气呼呼追上来问之洋:〃请问商管系课室在何处?〃
  之洋与她一照脸,十分惊喜,一句〃时珍〃差点儿叫出口来。
  太像了,简直是时珍的印子!
  这是谁?莫非是——这么说来,时珍是她的印子才对。
  之洋怔怔看着她。
  那女孩子笑了,〃我叫娄嘉敏,商管科新生。〃
  是,是她了,之洋想起时珍说过母亲姓娄,之洋记得清楚,因为那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姓氏。
  之洋指一指,〃课室在那边。〃
  〃谢谢。〃娄嘉敏连忙赶去。
  连小跑步的姿势都像时珍。
  之洋想,会不会是李梅竺到商管科去找林之洋,因而认识了娄嘉敏?
  这么说来,林之洋竟成为撮合他们这一对的中间人。
  所以人际关系真是千丝万缕,而缘分之玄妙,也尽在不言中。
  林之洋的任务已经完成,她该回到自己的时间与空间去了。
  之洋往校园另一头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渐渐走入树林,耳畔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一应,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可是不痛,爬起来,睁开眼睛,发觉时珍正瞪着她。
  〃时珍!〃
  〃之洋,你怎么不等我?〃
  〃你忽然去应门,我这边身不由己。〃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有随着孙悟空去大闹天宫?〃
  〃没有那么精彩啦。〃
  〃去了何处?〃
  之洋反问:〃是谁按铃?〃
  〃一名推销员。〃
  〃现在还有这门营生吗?〃
  时珍答:〃最近经济不景气,该行业又复古重兴。〃
  〃推销的是什么?〃
  〃忘情药。〃
  〃什么?〃
  〃我见他谈吐不俗,替他买了十瓶。〃
  之洋大笑,〃如果真有效,一粒足够,何用那么多?〃
  〃人家跑江湖混饭吃,自然有不得已难言之隐,何苦去拆穿他。〃
  时珍就是这点可爱。
  〃拿来看看。〃
  之洋打开瓶,取出那些朱红色药丸,放到鼻端嗅一嗅,便往嘴里送。
  时珍看着她。〃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忘得越彻底越好。〃
  〃会不会连我俩的友情也一并忘掉?〃
  〃不会啦,你放心,这药不是真的。〃
  两个女孩子嘻哈绝倒。
  君子可以欺其方,话题岔开了。时珍竟不再追究之洋去了何处。
  之洋忽然想起问:〃时珍,你父母可算恩爱?〃
  〃我记忆中他俩相敬如宾。〃
  〃是同学吗?〃
  〃同校,不同系。〃
  果然。
  〃有照片看吗?〃
  〃家母去世后照片全给父亲收藏起来。〃
  之洋〃啊〃地一声。
  〃不过我房内有一张三人合照。〃
  时珍带之洋到她卧室,取出一张小小彩色合照。
  在那张照片内,时珍只得六七岁大,已经长得与母亲一个模样。
  〃你说,时珍,假使我们可以认识年轻时的父母,该多有趣。〃
  时珍微笑,〃之洋,宇宙靠时间维系秩序,一失时效,先后调错,则天下大乱,子女又怎么可以往回走去与年轻时的父母做朋友?〃
  之洋点点,〃你说得是。〃
  时珍温和地说:〃我早说过,这机器不是一条时光隧道,而是造梦工场。〃
  〃多谢提点。〃
  〃你刚才见到什么人?〃
  〃年轻时的李梅竺教授。〃
  时珍一怔,〃啊,你经历的一定是他的日记部分。〃
  〃是,我也那么猜想。〃
  〃必定是他特别怀念的一件事或是一个人。〃
  之洋抬起头想一想,〃是他与未婚妻分手那一天。〃
  谁晓得时珍笑了,〃那是瑶瑶阿姨,他们订过婚。〃
  之洋大感意外,〃他们仍有来往?〃
  〃爸与瑶姨自小是好朋友,虽然分手,却没有断绝来往,后来升华到兄妹那样和睦。〃
  之洋动容,〃的确难得。〃
  时珍承认,〃需要两个人词样大方。〃
  之洋更正,〃不,三个人,令堂吉是小气亦不可。〃
  〃对,家母亦有功劳。〃
  〃这位瑶姨仍然健在吗?〃
  〃不知多风骚,共结了四次婚,这次,她说,无论如何是最后一次了。〃
  之洋有点儿向往,〃每次,她都恋爱吗?〃
  〃嗯,看到对方,声音都会马上娇俏起来,可惜,总是要对方百分百迁就她。〃
  〃她仍然漂亮?〃
  〃非常好看,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瑶姨是不老山人。〃
  〃得天独厚。〃
  〃可是她没有子女,有时情绪欠佳,会对我说:’时珍,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孩子,’但是她没有耐心,不适合自己带孩子,又不舍得把幼儿交给保姆,故一直踌躇,很快生理时间已过,已不能生育。〃
  〃科学那么昌明,总有办法。〃
  〃她好似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
  之洋想起来,〃对了,当我的思维在别处游览之际,我的身体处于怎么样一种状态?〃
  〃像熟睡一样。〃
  〃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有时,略略有点儿表情,像婴儿熟睡,忽尔微笑,忽尔皱眉,一时又静止。〃
  〃历时多久?〃
  〃从梦到醒,三五分钟而已。〃
  〃唉,大梦谁先觉。〃
  〃有古人梦见自己一生,从一无所有到荣华富贵,到最后失势潦倒,也不过是煮熟一顿黄粱的时间。〃
  之洋问:〃后来此君怎么样了?〃
  〃醒来之后,好像有所觉悟,回家去了,逍遥自在,不知多好。〃
  〃让我们也都回家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