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亮-相公不出家






  话完,他一手揽著爱妻,随同悟心和尚进入寺内。

  月芽儿就这样傻傻地目送三人消失後,才回过神来,搔搔头咕哝道:「不听就不听,可别怪我不帮你!」

  耸耸肩,既然赚得银两,她乾脆生意也不做,摊子一收,打算去祭祭五脏庙,毕竟她已经饿了三天了。

  走!打牙祭去!

  「方丈大师,这二十年已到,我……我想让那孩子回府……」

  禅房内,南啸天夫妇与慈眉善目、白眉垂肩的老禅师相对而坐,古云娘终於说出她盼了二十年的冀望。

  「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已二十年了……」玄明老禅师心有所感道:「当年若非古施主病重,南施主也不会向佛祖发愿,将才满月的孩子送到老衲手中侍奉佛祖二十载,只求夫人的平安康泰。」

  「是啊!我对不住那孩子,让他没选择的机会就被迫生活在佛寺中……」说起这件事,向来严肃的南啸天也免不了感慨。

  有趣地瞧他一眼,玄明老禅师意有所指:「这倒也未必……」昨夜那孩子还特地来找他深谈呢,说是想剃度出家。

  「方丈,关於这件事,那孩子有没有说什么?」未听出弦外之音,古云娘急忙追问,那孩子从小就知自己身世,可却从没表示什么,如今想接他回来,不知他心底有何想法?

  老禅师淡淡一笑。「这个你们该找那孩子亲自谈一谈才是,透过另一人传话不免失真。」

  敏锐察觉到他未臻之意,南啸天点点头,小心地搀扶起古云娘。「打扰您了,方丈。我们这就去找悟心。」

  「两位施主请慢走,阿弥陀佛。」目送两人出了禅房,玄明禅师合眼诵经,洗涤人心的梵音回荡室内,久久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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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慈恩寺後院,惠风拂过青翠竹林,带来阵阵凉意,林荫下的石桌、石椅旁正围著一群大小和尚紧盯著桌面,聚精会神的程度连诵经念课也不见有如此专心。

  「月施主,这卦怎么说?」一名傻大个和尚笑呵呵问。

  「它说你好好修,专心一意侍奉佛祖,改日定成为德高望重的好和尚。」月芽儿无精打采的,这慈恩寺内老老少少的和尚、带发修行的居士,除了方丈大师外,全让她给拐来卜卦了,可就不见一个有红鸾星动的啊!

  唉!她的寻夫之旅要到何年何月才有终止的一天啊?

  「真的吗?」傻大个和尚欢喜不已。

  「是啊!是啊!」随口回应,不死心再问一次:「寺内没其他修行师父了吗?」

  「有呀!方丈大师。」一名小沙弥呆呆回答。

  「有没有更年轻一点的?」月芽儿两眼翻白,如果方丈大师那种年纪卜出红鸾星动,那该跳河寻短的就是她了。

  众和尚们抱头苦思,苦候良久的月芽儿才准备放弃,小沙弥忽地拍掌喜叫:「有了,悟心师兄还没来卜过卦呢!」

  「是啊是啊,怎将悟心师兄忘了……」

  「要不要叫悟心师兄来啊……」

  「咱们在这儿偷懒玩儿,不知师兄会不会生气……」

  大夥儿议论纷纷,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去找受众人敬重的师兄参加这么有趣的事。

  悟心?好耳熟的法号……啊!不就是早先在寺外见到的那个居士吗?如果对象是他,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呵呵……

  「当然要把那个叫悟心的给找来啦!」月芽儿喜孜孜鼓吹:「你们想想,如此有趣难得的机会,你们不找他来参加,日後搞不好他会怪你们呢……」

  「什么事要找我?」悟心才踏入後院,便听闻师兄弟们喧闹的声音,而且还提到自己,不免好奇问道。

  「师兄,你来得正好,月施主正帮我们大夥儿卜卦呢,你也来算一算……」一见他,全部人一拥而上,将他给拥簇到月芽儿面前。

  「阿弥陀佛,我们又见面了。」月芽儿起身,俏皮地对他施佛号。

  「阿弥陀佛,原来是女施主。」悟心也认出她来了,赶忙回礼致意。

  「哎呀!别多礼了,快来让我卜一卦吧!」一时兴奋,伸手捉住他,没去多想修行者是严禁色戒的,怎会轻易容许姑娘碰触。

  这……这姑娘是怎回事,怎可如此碰他呢?悟心尴尬不已,俊脸通红,打小至大,除了娘亲……喔!不,应该称南夫人,除了南夫人外,她是第一个碰他的女子,透过衣料,他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年轻柔嫩肌肤的温暖,带点麻麻的触感和南夫人不同……

  「施主,你……」怪异地盯著手臂上粉嫩小手,未臻之语不言可喻。

  咦?他脸红了耶!好……好可爱喔!随著他视线往下瞧,月芽儿终於明白他脸红的原因了,乖乖放手,她莞尔笑道:「悟心居士,小女子有无荣幸为你卜卦呢?」

  「不,在下……」

  「师兄,没关系嘛……」

  他向来对这类易经卜算之术没啥兴趣,才要拒绝就马上被师兄弟们给打断,七嘴八舌要他别太严肃,就当作规律生活中的小趣味。

  实在被吵得没办法了,他这才勉强答应:「行了行了!大夥儿别闹了。」

  他一答应,众人一阵欢呼,月芽儿则早已准备好器具,开开心心地双手奉上。

  接过龟壳,随便摇了几下,他慢慢倒出铜钱,零散错落在石桌上……

  「月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悟心师兄日後会不会真的出家当和尚?」

  「月施主,你怎不说话……」

  大夥儿好奇心鼎盛,纷纷要她解释,月芽儿却从卦象一现便古怪诡异至极,来来回回瞄著他与卦象,一句话也不说。

  悟心被她瞧得发毛,总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了。

  「月施主,你倒是说啊!」和尚们异口同声要她开口解释。

  「这卦上说悟心你——」抿唇娇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红、鸾,星、动。」

  轰!血色上涌,他张口结舌,只觉自己——被耍了!

  月明星稀,蛙鸣虫叫,简致禅房内,豆大的烛火摇曳,映照得盘腿而坐、虔心默诵经文的年轻居士更显宝相庄严,蓦地——

  「悟心师兄,你怎还在这里?定远王府南王爷夫妇找你一下午了,你快些去见他们……」小沙弥冲进禅房里,急急忙忙叨念著。南王爷可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寺内的香油钱大多是他捐的呢!这师兄是怎回事?从下午就不对劲,甚至还躲起来不见人,真是反常啊!

  缓缓张开清明眼眸,悟心暗自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啊!

  向来沉静的心自午后便异常骚动,就算念了百遍经文也沉淀不了,是受那姑娘荒诞可笑的解卦影响吗?当时他虽言明不信,甚至斥她胡说,可内心总是不安,南王爷夫妇的来访,不就隐约透露著徵兆吗?

  唉!他只想做个清修无为的居士,甚至还想出家为僧啊!

  「悟心师兄,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走啊,南王爷夫妇在後院等你呢!」小沙弥哪知他复杂心思,直跳脚催促。

  算了!该面对的是怎么也避不了,就与他们说个明白吧!心下已有决定,他起身温和道:「我马上就去,你该回佛殿同大家一起念晚课了。」

  哇!师兄好严格,还以为可以偷懒一回呢!小沙弥暗自吐舌,这寺里除了住持方丈外,大家最尊崇的人就是脾气好、修养绝佳的悟心师兄了,对於他的教导,没人敢违抗,所以还是乖乖回去念晚课吧!

  小沙弥走了,悟心也安步当车穿梭於禅室、回廊间,当他一踏入後院,孱弱的身形便奔来……

  「悟……不,应该叫你宸颢才是,二十年已过,娘接你回府住可好?」见著儿子,古云娘颤巍巍询问,就怕他不答应。

  二十年了!她盼著这事儿二十年了!如今总算能接儿子回府共享天伦乐。

  当年得知襁褓中的爱儿被送到慈恩寺吃斋念佛时,从鬼门关逃回一命的她差点没再转回头向阎啰王报到,哭得肝肠尽碎就是要丈夫将孩子抱回来,可那时南啸天顽固极了,说什么就是他向佛祖发愿,她的病情才会好转,所以深怕毁信後,佛祖便不庇佑她了。

  记得那时她责骂他迷信,可没料到他却回答:「我宁愿迷信也不拿你性命开玩笑!」

  又气又感动的她霎时无话可回,眼见丈夫是铁了心,她只能暗自流泪,得空便要他送自己上慈恩寺看儿子。奈何自己身子不争气,动辄病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躺就是半年下不了床,每每等身子稍好能出门时,距离前次去瞧儿子已有好长一段时间。说到底,她时常一年都见不到儿子一面呢,倒是丈夫有时抑制不了思子之情,会偷偷去探望,可又怕她知道後难过,回来啥话都不敢说,其实噙在嘴角边的笑纹与难得的好心情早已出卖他了。

  哼!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心底清楚得很,只是不说破罢了!

  「先坐下来再说。」怕她好不容易才养壮的身子因情绪波动而受影响,南啸天连忙搀扶。

  帮著扶她到石椅坐下,悟心清明眼眸异常深邃,凝望两位赐他骨肉的至亲脸上的希冀,沉吟良久,到嘴的言语始终说不出口。

  「你——不愿意回王府?」察觉到他欲言又止,南啸天心中一沉。

  「你胡说!」古云娘恼他胡言,却又不免惊恐:「宸颢会随娘回去的,是也不是?」

  暗叹口气,明白自己不表示不行了。「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悟心无心回红尘,此生只愿出家为僧……」

  「不会的!不会的……」闻言,古云娘霎时脸色苍白,泪流满面狂乱道:「爹娘只将你借给佛祖二十年,当初你爹早已说好了,只有二十年啊……」

  「云娘,你别激动,身子要紧……」南啸天怕她受不住刺激,忙搂著她拍抚。

  「阿弥陀佛!」悟心眼睑下垂,掩饰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再睁开眼,已又是清明空灵一片。「施主,悟心但求侍奉佛祖,请你谅解。」

  多年的佛门生活,他早已爱上沉潜於佛经、修养性灵的清静生活,也许此番回归红尘,确实自己会拥有世人穷尽一生追求的权势财富,但那些身外之物对他向来就不重要,一箪食、一瓢饮,他已然满足。

  「颢儿,颢儿啊——」哭著冲上前去抱住他,古云娘泣不成声:「娘……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忍心出家……抛下娘不管吗……你是不是……怪爹娘没把你带在……身边照顾……」

  「不!」拍抚著娘亲,他泛起温暖微笑,从来就不曾怪过他们。「悟心很感谢两位施主,当年若非两位施主的决定,悟心恐怕很难找到此生的依归。」倘若他未曾被送来慈恩寺,此刻就是人人称羡、被拱上天的小王爷了,那么也许他将永远无法领略令他心灵平和的佛祖大爱精神。

  「不!我不准!」悍然哭叫,她说什么也不答应。「娘要你陪在身边,我已失去儿子二十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你怎么可以让娘失望?」

  「施主……」悟心为难至极,他不想有人伤心难过,但所作的决定却会伤到血亲,这实在非他所愿。

  「颢儿,你当真不再考虑?」南啸天艰涩问道,难道当年他的一念之间,却从此让唯一的孩子遁入空门?

  「悟心心意已决。」

  南啸天慈爱的眸光凝睇良久,终於,他叹气了。当年不曾给过他选择的权利,而今是该还给他抉择权,尊重他的心意,这是当爹亲对他的亏欠最好的补偿了。

  「不行!」夫妻多年,眉尾稍挑,就懂对方心思,此刻又怎会不知他想法,古云娘泪痕斑斑,语气毅然坚决:「我不准你再将儿子送给佛祖,孩子也是我的,我不答应!」

  「云娘啊云娘——」抱搂爱妻,他柔声劝慰。「孩子有孩子的人生,当爹娘的不能困住他一辈子啊!你就让他安心欢喜的去走自己的路吧!」唯一的子嗣不能继承香火,他也难过不已,可是孩子并非父母的附属品,为人爹娘只能学会放手。

  「哇——」明白丈夫所言没错,她不禁埋入他怀中痛哭。「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当初我明明就反对……」言下之意似乎已绝望地接受残酷事实。

  「对不起、对不起啊!」紧抱爱妻,南啸天喃喃低语,其实内心也痛苦不已。

  眼瞧两位血亲难过的模样,悟心心底五味杂陈,想出言安慰却又强忍下来,既然决心入佛门,一切亲情尘缘就该一刀斩断。

  「我……」才要开口,古云娘竟因太过悲伤,一口气提不上来而昏厥了。

  「云娘!」

  「施主!」

  两个大男人皆被吓坏了,尤其南啸天瞧她血色全无,唇色青紫更甚,心下更是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