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玄海滩
点开始的,约莫三十分钟后白井先生就死了。难道院长随即外出,又马上回医院来吗?事实上,或许一开始院长就不在,手术是由藤代进行的吧?鼠蹊疝气这种手术,在他们看来不过像是割掉脓肿那样的简单手术罢了。”
“……“但是,必定是有了什么错失才使得白井先生死亡。他们唯恐此事一公开便暴露藤代是冒牌医生的事来,因此就一口咬定操刀的是八须田,并把错误归诸于不可抗力的休克死亡吧——我只能如此猜测。”
峰岸最后的声调近似喃喃自语。
视线落在榻榻米的一个定点上。
过了许久,久美子才扬起头来。
“峰岸先生所想的若是事实,可能拿得到证据吗?”
“那天看到院长的车的人并没确实清楚地见到院长本人,不管如何,这方面的证据是很薄弱的。另一方面,出事后,院长必定马上对内做过善后处置,并防止泄密吧——但是,还是有希望的。”
“嗯?”
“那医院有位服务了很久的护士这个月要辞职表面上是以准备结婚为理由辞职,事实上,是因为和那里的护士长江波不合而被迫离职的。
因此,我想或许她会说出实情。刚好今天她休假在家里,刚才我打电话去试探了一下,没想到反应意外地强烈。我原本打算马上就过去的,一想到你就在福冈,我想你能一道前往的话更好,所以就来了。”
“我和你一块儿去。”久美子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来。
6
八须田医院的护士铃川友子的家在郊外的新兴住宅区,从火车站前搭巴士往古贺町方向走约二十分钟。面对国道那广阔的斜面,并列的是色彩丰富的住宅,友子的家就坐落在那中间部分,漆着灰泥的小巧平房。西向的斜面浴在夕阳余晖中,海风的吹拂令人有刺肤的寒意。
按了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开襟毛线衣的二十五六岁的女性。
一听是峰岸便引领二人走入玄关旁一间狭窄的会客室,然后辞退了一会儿,端了茶水来才面对着他们坐下——是个脸蛋丰腴,让人感觉到平静的女性。她就是铃川友子,是在峰岸招呼似的说到“刚才的电话真是抱歉”这话后,久美子才晓得的。
峰岸拿出名片,并且向她介绍久美子就是前天手术中死亡的白井岳夫的亲属。
“啊啊……真是抱歉。”友子表情有些生硬地低下头来。
“听说你就要结婚了。”峰岸微笑地说道。
“嗯……”友子有些害羞地应答,过了一会儿说,“但也不是那么快……”她喃喃自语似的解释。
“但是,不是三月就要辞职吗?”
“嗯。”
“冒昧得很,听说你和护士长江波有些不愉快是吗?”
友子意外似的睁大她单眼皮的眼睛,然后半尴尬似的笑道“也不是不愉快,只是性格不合罢了。”
“原来如此——那么,这事我并不想深入了解……”峰岸换个坐姿,“要紧的是刚才电话里提到的关于白井先生的手术。不仅是他的家属,就连身为他朋友的我,都无法接受他死亡的事实。我听说昨天有人看见手术当时院长不在手术室内——请问你有参与手术吗?”
“有。”友子颔首答道。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事实真相,与其说为了我们,不如说是为了死去的白井先生——为他进行手术的不是八须田院长,而是藤代吧?”
峰岸与友子面面相觑。
不久,友子为峰岸的诚恳所感动而别开视线,然后,她点了点头:“就如同你所说的……那天,院长原本要搭两点的飞机从宫崎赶回来——因为前一天有学会要开所以去官崎。但是,他四点半打电话给藤代先生,接着,又要我听电话。电话里好像决定由藤代先生做这个手术,于是在挂掉电话后,藤代先生便马上要我准备手术用品。”友子一面看着自己搁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手指头,一面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也就是说,藤代就那样替代院长做了手术?”
“是。只是简单的手术嘛,偶尔这么做。”
这次的回答显得轻松而自然。久美子感觉到她似乎不曾怀疑藤代是冒牌医生。
“那么,院长是六点左右才回来的?”峰岸继续问道。
“是的。但那时白井先生已经气绝。因此,院长觉得该负起责任,所以便声称这手术是他做的。”
“我懂了,谢谢你。”峰岸鞠了个躬。
“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请告诉我们白井先生从手术开始至休克致命为止的状况。”
“是……”
友子若有思虑地慢慢道来:麻醉及强心剂注射后便进行手术,不久白井便呈休克症状。此后,是死亡前的急救措施……大抵和八须田院长的说明一致。
“嗯……”峰岸合上眼睛沉思,对友子的话有着不满的表情。
“嗯——”久美子开始说话,“那么,就你看来,手术前的检查是没有什么缺失了?”
“啊?”友子诧异地问。
“例如,心电图的看法不周密……怎么说,就是不能预测休克,而导致忽视可能产生的意外而动了这个手术……”
“啊?”友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了半空中一会儿,她说道,“心电图在手术前好像没准备。”她回忆起什么似的脱口而出。
“嗯?”峰岸扬起脸。
“心电图没有做是吗?”
“不,或许更早一点就做了,但我没看到就是了。另外……白井先生从手术那天的早上开始吧,就觉得恶心,午餐后吐了两次。这些我都向藤代医师讲了,但他只是告诉我这是疝气所伴随的症状。现在,我刚好想起这些……”
“原来如此!”峰岸略显得意地点点头。
友子有些惊慌地说:“但是,医学上的事我也不懂。”
但峰岸这时已听不进友子的话了,“果真有那样的事。”
峰岸像是硬挤出话似的喃喃自语,愤怒的神色在他略微黝黑的脸上显露出来。
7
由于峰岸的检举,隔天八须田泰造及藤代靖男因违反医师法而遭列逮捕。
当天晚上,每一份报纸都将此事以大篇幅报道——藤代是位没有医师执照的冒牌医生,由于八须田院长体力衰退及替代的医生未至的缘故,五年来他都非法进行诊疗工作。八须田虽然知道藤代的资格不符,却仍然放手让他一试。本月十四日,藤代的手术造成患者休克死亡的事情发生之后,八须田却谎称手术乃由他所做,意图蒙骗……几乎所有的新闻对藤代及八须田都给予猛烈的抨击。
久美子在旅馆内读到了这些新闻——在此之前,她已从峰岸那里得知一切情况。
正因为这些结果,她才延迟一天回东京。
在旅馆看的报纸计有全国性报纸两种、九州一带的地区报纸一种。地区报纸的新闻较详细,藤代的谈话也间接地被刊载出来。其中,他对岳夫的手术有这样的说辞:“原本要由院长做,却因官崎飞往福冈的飞机遇上不良气候而误时。正巧患者又难忍痛苦,于是便代为开刀。术前检查或许有所遗漏,这点应自我反省。但是手术及急救处置上并无重大错失。老实说,我对患者的休克死亡亦无法接受。我甚至认为有自己想象不到的因素导致患者的死亡。”最后的话颇有“贼喊捉贼”的味道。
久美子虽想看看峰岸的新闻,却因旅馆内没有而专程走了五分钟到博多车站的摊子去买。
他口中“小小的地方报纸”——“福冈新报”共有六面。就新闻内容及标题给人的感觉的确与一流报纸有所差距。
但是,“又是冒牌医师的牺牲者!”这社会版上的头条新闻标题比起其他的新闻而言,则显得锐气逼人。
这里的报道不仅提出藤代手术前未曾做心电图的事实,并且指责术前检查不周,同时,也认定休克后的急救措施并不完备。
这当然是峰岸写的。是一篇有着记者的正义感及对竹马之交的友人的去世感到悲痛的至情至性文章。
峰岸可以安心了吧。久美子在旅馆看过后这么想,她随即意识到此后她不得不忍耐了吧?在查明岳夫真正死因的这段时间里,支撑她的无非是这个意念。正因此她得以正面避开死别的悲伤。
但是,一旦这事水落石出,久美子便再也无法逃避自己委顿的心绪了。
这时,虽然该负责任的人业已受到制裁,但白井是不能死而复生了。
现在,白井死亡的事实啮噬着久美子。
一旦忆及不能再次看见他那动人的明眸,无法再度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时,久美子便感到凄苦。在极欲放声大哭的冲动中,她宁可继续追究岳夫的死因。
这时,新闻里藤代最后的话突然闪过脑海。
翌晨,当她准备回东京,前往机场前,那些话再次清晰地浮现脑际。
等计程车时,久美子在旅馆的门廊上摊开晨报。
她想或许有八须田医院的有关记载,于是就看了起来。
有是有,但内容却大出意料之外。标题是——“护士长侵占,销售员勾结”。
由于违反医师法而受到制裁的八须田医院,这次爆出护士长侵占公款的内幕。
江波五子三十八岁,负责采购药品。因此她勾结时常进出医院的中谷制药厂销售员三吉和信,自去年五月起多次将采购所得的附赠药剂予以侵占并虚报购入量,合计共得二百万元,并与三吉平分所得。根据调查,三吉不仅在八须田医院与人谋合,很可能以同样的手法骗得其他……正调查中……新闻内容如上所述。
久美子突然想起那次在岳夫病房内被介绍时三吉的那副嘴脸。略嫌轻浮的笑和那骨碌碌转动的眼睛,很快地就把久美子全身看透的样子……原本岳夫会进八须田医院就是因三吉的照拂。“三吉先生是这边的负责人,对医院方面熟得很……”岳夫似乎很信赖他。但是,就今天发生的事看来,八须田医院的内幕,三吉很可能早就知道。
莫非岳夫发现了三吉的不轨行为?所以,三吉故意让岳夫迸了八须田医院?诊疗和简单的手术势必由藤代替代。因此,即使岳夫在手术中不幸死亡,顶多藉此暴露了冒牌医师的内幕罢了,世人和亲友只会把岳夫的死认定是“冒牌医师下的牺牲者”。若把死因全归诸冒牌医师的过失,那么就不会追究其他意外因素了。
换言之,三吉只是拿冒牌医师做挡箭牌,然后设讣谋杀岳夫的,不是吗?
久美子抽丝剥茧一路这么想下来。
但是,三吉是如何致岳夫于死地的呢?毕竟,三吉未曾参与手术。
另一方面,岳夫的死不管真正原因为何,终究他是由休克致死。这个论点的确可由铃川友子的话中得到旁证。
果真三吉谋杀了岳夫,那么必定有人权充三吉的爪牙参加了手术,并且秘密注射了足以引起休克的药剂。
这时,久美子又再度发现令人震惊的事,那就是三吉和医院的江波五子有勾结。那位江波是护土长,因此由她参加手术的进行,一点也不奇怪!
旅馆的人通知她计程车已经到了。
久美子立即跳上车子,但目的地不是机场。
8
八须田医院自从被检举以来,事实上已呈休业状态,铃川友子今天仍在自己家里。
久美子延迟了飞机的班次,再度拜访友子时已过上午十点。
同样在那间狭窄的会客室。
友子的神情看起来有几许疲惫,由于自己的话爆出整个医院的内幕,她的心中一定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关于那次的手术,我另有问题想请教你。”久美子马上转入问题的核心。
“是……”友子稍稍不安地看着久美子。
“根据院长的说法,手术前注射了腰椎麻醉及强心剂,然后就开始手术……动手术的是藤代,仍然是他说的那样吗?”
“是的……”
“实际上施行麻醉注射的人是谁呢?”
“藤代医师啊!”友子立即回答,不会让人觉得她说了谎。
尽管已经知道是冒牌的医师,她仍习惯性地叫藤代“医师”。
“是藤代亲自注射的?”
“是啊!”
“那么——不是护士长江波注射的?”
友子想体会话意似的思付了一会儿。然后,令久美子惊讶地摇摇头说:“江波没参加那次的手术。协助藤代医师的是我和另一个年轻护士。”
“护士长不在?”
“嗯。”友子第一次浮现出苦笑的表情。
“护士长和藤代医师处得并不好。
因此,藤代医师手术时,江波就会拿出各种理由来搪塞,而不愿意帮忙。
何况藤代医师主持的手术大祗是简单的手术,护士长不在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久美子这时感到失望。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使光了,令她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