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庄司中短篇小说选





  “是在浅草桥车站吗?从站台上……”系井又问他太太。 
  “不是。现场好像是靠近我们家的那段铁路,就在公寓后面。” 
  “那就是说,久保在铁路线旁散步了?”系井说着,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警察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夏树问。 
  “久保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这里的电话。” 
  “他们说要确认一下是否是久保。邀请熟悉久保的人,尽快到浅草桥车站去辨认。”夫人接着说道。 
  大家一想到那种卧轨自杀者四分五裂的身体,都不寒而栗。 
  我突然间想起了刚才在下面听到过电车急刹车的声音,难道那竟然是……大家没有都去浅草桥。两个女人留在家里,而我和阿浮、石冈和评论家大贯也留了下来,名义上是保护她们。 
  “那叫御手洗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和阿浮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劈头问道。 
  “不是个占星术士吗?” 
  “那家伙的水平真不错,就是迈尔斯的乐队,他也可以毫不费力进去吧。世界一流爵士乐手!至少在日本算得上顶尖中的顶尖了!可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我也不解。 
  “御手洗这种名字,你以前听到过没有?” 
  “好像是没有。” 
  “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为了跟上他的节奏,我快累死了,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长在哪里,最后就好像被他拖着跑步一样啊!以前我也跟好几个专业乐手合作过,可像他这样出色的,平生头一次见!” 
  “是啊,那首《第七银河之彼岸》真是了不起,冲击力好强,我都感动地要流泪了。”我也说道。 
  “去问问石冈吧,那御手洗好像像他朋友。”回头看看,石冈正在和朝美说话,不好打扰。不过他们的话题似乎也是御手洗。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朝美问着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 
  当然她比我们早认识御手洗,比我们应该要了解他。 
  “他常来我们店里,做些莫名其妙的演讲,我一开始努力想听懂,可是越听越糊涂……” 
  “他是个疯子。”石冈冷冷地说。 
  “可是……”朝美似乎想反驳,“他是个天才吧,大家都这么说。” 
  “不,一个疯子!”石冈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么看来,他和御手洗也决不是什么亲密无比的好友。 
  我转向评论家大贯:“御手洗先生的吉他,真是了不起!”我天真地以为,正宗的爵士乐评论家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没想到,他也冷冷地说:“是吗?我没觉得。”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打消了继续说话的念头。 
  “他的演奏很不错,但那不是爵士乐。”评论家看出我的尴尬,总算加了一句,“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我大失所望。日本的这些评论家究竟有没有耳朵?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只有查理科瑞斯、萨奇默才是爵士乐手?迈尔斯、奇克科力亚、斯坦利克拉克等人的音乐,他究竟听没听过? 
  我没心情再和他说话,回到了阿浮身边。 
  阿浮冷笑着说:“任何社会、任何世界,都是容不下天才的!查理帕克也好,高更也要,不都是死后才被人承认吗?”有人用钥匙开了门,门本来反锁着。系井带了钥匙出门的,因为风雨声大,开门声我们谁也没听见。 
  出去的人回来了。系井也好,夏树也好,仍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简直像做了场恶梦。”系井对着他太太说,“卧轨自杀者的尸体,真是恐怖。 
  大贯关心地问:“尸体是不是很吓人?” 
  “都四分五裂了,沾满泥水,可怕得很啊!”系井回答。 
  留在家里的人们,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久保吗?”大贯又问。 
  去辨认尸体的人一起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御手洗回答,好像只有他面色平静、满不在乎。莫非他见惯了尸体不成?真是个怪人。 
  “项链呢?”夫人问道。 
  “在尸体的口袋里,明天还给我们。一点损伤都没有。”系井说。 
  夫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阿赤凑到我身边小声说:“久保原来是个秃顶,怪不得总是带着帽子呢。” 
  “是吗?” 
  “尸体没戴帽子。身体已经不成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差点要吐……” 
  我暗想,还好自己没去看。 
  “久保是自己跳下去的?”阿浮问。 
  “好像不是,他就躺在轨道中央一滩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所以电车驾驶员也没注意,就这样开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好像是10时13分。” 
  评论家突然大声喊起来,我们一惊,都住了口:“好了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久保是很可怜,但他是个小偷。我们没必要为这种人遗憾或者伤心。而且项链也毫发无损,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懒洋洋的陷坐在沙发里的御手洗接茬,“其实现在倒是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阿赤诧异的转向他。 
  系井、夏树,还有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看着他。 
  “咦?你们居然没发现破绽?”御手洗惊讶的反问大家。 
  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久保跑进屋里,偷走项链,然后从大门跑出去的时候,钟正好打10时。”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如此。钟开始打10点时,我们听到阳台那里传来“喂,久保先生!”的喊声,那是夏树的声音。十下钟声还没打完,就有个人从阳台那里跑了进来,把玻璃门撞得哗哗响。 
  “那时候大家演奏的正当兴头,但我的乐器是电吉他,一停电就发不出声音,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停电时正是10时差3分。而久保卧轨而死,据说是10时13分。电车驾驶员的证词应该没错。那列电车是10时11分从浅草桥车站出发的。 
  “没错,10时13分时,我们几个正在外面寻找久保的尸体,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听到了电车急刹车的声音。” 
  “卧轨现场在高高的线路上,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从马路攀爬上高架线的。这样一来,只能说久保从这里跑出去,一直跑到浅草桥车站,从检票口进去,然后又跳下站台,沿着铁轨一直跑回到案发现场,在躺在那里等死。现在只有这样一个解释了。” 
  大家不由地点头。 
  “久保到10时为止一直都在这里,而他被轧死是10时13分。也就是说,13分钟之内他必须飞奔到卧轨现场。可我们几个刚才去浅草桥车站的时候,单程就用了10分钟呢。”啊?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我和阿浮从车站走过来,也用了足足15分钟。 
  “如果他是坐车去的呢?”阿赤问。 
  “他没车。久保是坐电车来的,我还记得以前他对我说过,他还没有考驾驶执照。” 
  “出租车呢?”朝美也问。 
  “这么大的台风,根本没有出租车。”石冈回答。 
  “要是拼命跑着去呢?只要在13分钟的一半时间,也就是6分30秒之内赶到浅草桥,就可以了吧?”系井问道。 
  “不可能。”阿赤说,“若是专业短跑运动员或许可以,久保都40岁了,再说还要过检票口,上下站台的楼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真不可能?” 
  “我以前倒真的试过一次,从这里一直跑到车站。那时候就是为了赶上7分钟以后的电车,我从楼下狂奔到浅草桥。” 
  “没赶上?”      ※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刚刚好赶上。” 
  “看看,不是可以吗?” 
  “可那只是单程呀,乘上电车以后,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久保却要折返过来,以同样的速度再跑到现场,要是我是绝对做不到,那时7分钟跑过去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你23岁,都说做不到,那四十多岁的久保,肯定是不行的了。” 
  “你们懂什么!可能久保他一心求死,即使跑出心脏病都在所不惜呢?”评论家又说了句不近人情的话。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一定要拼命回头跑,又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附近的铁轨上呢?”系井夫人插进来说。 
  “是啊,这是个谜团。”系井也说,“即使从浅草桥直接跳下去,就站在站台附近卧轨也一样可以死呀。” 
  “没什么谜团不谜团的,他就是这么做了,也就这么死了。”评论家真是冷冰冰,“久保发挥了所有的潜能,宁愿跑到吐血,也要死在靠近这边的线路上,只能这样理解。你们东想西想才是奇怪,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分析的。事实胜于雄辩嘛。” 
  听了大家的话,御手洗忽然说道:“诸位,我们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电梯!今天停电,没有电梯,所以久保所用的时间,还要多于我们所推断的。” 
  系井赞同道:“是呀,的确如此。” 
  御手洗接着说:“刚才我们大家一起从楼梯跑了下去。这里可是11楼,跑到楼底,要好几分钟,而且很累人。” 
  阿赤也说:“不错,至少要用5分钟,我们刚才上下楼梯就用了10分钟以上!” 
  “减去这5分钟,只剩8分钟了。”石冈道。 
  “单程只有4分钟。”御手洗冷静地回答。 
  “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系井说,“即使久保是奥运选手,也完全做不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石冈自言自语着。 
  评论家也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解之谜。”御手洗继续说,“夏树说,他明明看见久保从11楼的走廊一直跑到公寓最北端,而且翻越了栅栏,是不是?” 
  “我的确觉得是看到那么一个人影……” 
  “我们都猜测久保误以为那里有下楼的通道,翻越栏杆后可以安全离开,但事实上那里没有通道,我们都认为他不小心掉到楼下摔死了。可我们当时立刻跑下楼去寻尸体,一无所获。” 
  “久保从11楼掉下去,又在半空中消失了?”石冈问道。 
  “是呀!石冈啊,现在这个谜团真是越来越诡异啦。”御手洗回答着,似乎显得颇为兴奋的搓着双手。 
  接着,我们又开始了讨论:“人是否能够从地面爬上高架线?”讨论结果是:和4分钟跑到车站一样匪夷所思。高架线路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还不仅仅是高,外围参差不齐的伸出一些障碍物,尖利骇人,就是专业登山队员也很难爬上去。 
  11时多,警察那边又来了电话,让大家第二天去接受讯问,叫我们谁也别回家了。我们不得不全部留在系井家,还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再说他家房间也足够多。 
  “为什么不能回家?”夏树对着刚刚放下听筒的系井不满地说,“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久保是自杀,我们和他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系井似乎陷入了沉思,听到夏树问话,他一边向一边斟酌着词句,缓缓答道:“警察据说有了些新发现。直到我接刚才那个电话为止,我也一直以为久保是自己跳下轨道寻死的,可是……” 
  “难道不是吗?”系井夫人惊叫道。 
  “电话里说是另有隐情。”系井接道,“久保的脖子上有绳索勒痕,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又弃尸轨道上!” 
  “什么!!”朝美夸张地叫了起来。 
  “啊?也就是说久保是在被人勒死以后,在飞奔到高架上去卧轨的了?”阿赤略带调侃的玩笑,使得我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而坐在一旁的御手洗却似乎觉得有趣的不得了,笑弯了腰。 
  “那怎么可能!”评论家还是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毫无幽默感。他接着还发表意见,“死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下站台去卧轨自杀,虽然他脖子上有勒痕,但或许那并不是他的死因。被人勒过了脖子,他却没有死,这件事只能这么解释!” 
  “那也有可能。”大家点点头,又一同沉默了。 
  “总之,既然有他杀嫌疑,我们这些人也都成了嫌疑犯,所以警察局不允许大家回去了。”系井略带自我解嘲的笑笑,对我们抱歉地说。              
           【会奔跑的男尸】  
第六章        
  那天夜里我就睡在系井家书房的地毯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然后我走进客厅。怎么回事?沙发被移到了鞋柜旁边,有个人两脚翘在沙发扶手上,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我暗吃一惊,想看看到底是谁,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御手洗。脸上生着细密的胡茬,我凑得那么近,他也没醒。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他自己醒来。自从昨夜听过他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