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小丑





丁!?br />   “你说春怎么了?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不希望你是在开玩笑。”
  或许我质问的语气让她不快,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我明白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对春保密有关我跟你见过面的事。”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我想这么做对春比较好。春的行为很奇怪,而且他的精神状态也不稳定。”
  我沉下了脸,这答案太莫名其妙了。“别随便说别人的弟弟不稳定。”我生气地说,“Japan Lyceum Group里全是精神科医生吗?”
  “是日本文化会馆管理团体。”
  “日本文化会馆管理团体需要关注别人的精神状态吗?”
  我讽刺她,眼前却浮现起白天春的样子,和春的对话也在脑中一一浮现。是哪里不对劲吗?
  “春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这世界不就这样吗?”
  这世界上既有能放火烧楼的人,也有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别人墙壁上涂鸦的年轻人。也有完全不知“觉悟”两字如何书写的嚣张政治家们,以及以正义为盾牌却报道无聊八卦的电视台。
  “在这种时代,能够维持良好精神状态的,要不是伟大的哲学家,要不是白痴,或者,就只有你们这些日本文化会馆管理团体的人。”
  “你见过他的笔记本吗?”
  “笔记本?”她的问题像是在跟我打哑谜。
  “春的笔记本上写着很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那家伙喜欢画画。”
  “不,不是画,是字。正确地说,是人名。”
  “人名?”
  “都是些毫无关联的人名,具体顺序我不记得了——柴可夫斯基、爱因斯坦、高更、阿基米德……”她扳着手指报出了一个个人名,“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名人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柴可夫斯基?爱因斯坦?”
  “很奇怪吧?春的笔记本上写满了这些名字。而且是反复书写。人的精神状态一旦不稳定,就会出现类似症状。”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担心。
  我想起在一本外国小说里看到过一个关于发疯的小说家用打字机反复打出相同文章的故事,不由打了个激灵。我眼前浮现出这么一个场景,春把脸凑在笔记本前,神经质地写下一行又一行伟人的名字——这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或许是为了记住这些名人的名字吧。”
  “为了什么?”
  “比如要考试之类的。”我的声音很无力。
  “什么考试?”她很认真地问我。
  “没有这种考试吧!”
  “人类本来就不擅长重复做一件事,尤其是毫无意义地重复做一件事,那会使人疯狂。”
  “你想说那本笔记本就是这样?再说,你从哪看到笔记本的?”
  “总之,我认为,春现在处于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或者说,他现在十分敏感。”
  “那么就算春现在精神方面有些疲劳,那又怎么样?”
  她的眉间被困惑所笼罩:“春可能和墙上的涂鸦有关。”
  “那是因为他从事涂鸦清除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
  “除此之外?”
  眼前的美女露出了胜利的骄傲表情:“不管怎么说,哥哥知道得也不多嘛!”
  她走的时候还问了一句:“说起来,母亲……春的母亲她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心中感到有些不安。但我还是告诉她,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哦,是这样啊。”她虽然面无表情,但我可以感觉出,她在压抑心中的震动。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提起母亲,而且,完全没有提到父亲。
  一个人被留在该地的我,便思考起春的事情来。那本疯狂的笔记本究竟是否存在?他又为什么要搞出那种东西?另外,她也没有告诉我,究竟是在哪里看到了那本笔记本。
  她说:“春可能和涂鸦有关。”她想说那街头涂鸦和春到底怎么有关呢?想到弟弟是如何批判“这些东西不是艺术”,就很难想象那些涂鸦会是弟弟亲手所画。
  很快,我就得出了“那个女人在撒谎”的结论。就在今天我才见过弟弟,完全没有什么不正常。我应该相信弟弟。但是,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你真的敢这么说吗?”这个声音质问着我,“你的弟弟精神安定吗?是吗?你敢肯定吗?”


可燃垃圾

  我已经不记得事情发生在乔丹球棒事件之前还是之后,不过我能确定的是,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了。
  我和几个同学先是在繁华街上的酒吧喝酒,然后和邻桌的几个意气相投的女生去了卡拉OK嘶吼了一番才尽兴而归。
  当时已经没有公车,而我又囊中羞涩搭不起计程车,只得步行回家。朋友们各作鸟兽散,不知不觉只剩下我一人。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凌晨二点了,
  我一路看着被围墙所包围的民宅以及小型公寓,很是怀疑这里面究竟是否真的有人居住。如幽黑海底般的寂静充斥于城市清冷的空气中,我的酒意也渐渐醒了。
  我发现前方有人,不由停住了脚步。那是一个看上去瘦瘦的年轻人,披着运动外套站在垃圾回收处前。由于离开电线杆有点距离,路灯只能模糊地照出一个身影。
  回收处已经堆满了将在翌日早晨回收的可燃垃圾。
  我突然发现那个年轻人竟然是春,心中感到惊讶——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我打算上前去嘲笑他:“喂,年轻人在干啥呢,想要嘘嘘的话就快回家。”
  但这时,我却看见春抬脚踢向垃圾袋。
  “哎?”我一惊,再次停住脚步。他先是用右脚踩到了垃圾袋上,垃圾袋里发出一声沉闷地像有什么被压扁的声音,然后他收回脚,又一次地踩了上去。
  他接下去的行为相当粗暴。两脚左右开弓,狠狠地踢着垃圾袋,简直就像在懊恼为什么自己生来只有左右两条腿一样。
  垃圾袋破了。春的鞋子被袋子卡住。却让他硬生生地抽回,再一次恶狠狠地踢将起来。垃圾袋堆成的小山开始崩塌,垃圾往车道上滚落。但春对此毫不理会,继续用力地挥动自己的腿。我在一边呆立着,在我看来,他似乎正在奋力呐喊。
  昏暗的灯光下映出春的侧脸,那前所未见的表情令我颤栗。
  虽然离我有一段距离,但从破损的垃圾袋里滑落出来的生活垃圾,依旧开始在四周弥漫一股发霉的酸味。这气味扑鼻而来,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等我回过神来,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而我的酒也彻底醒了。我走近垃圾回收处,将散乱的垃圾袋放回原处。一旁有一滩液体状的呕吐物。我的弟弟刚才吐过了吗?那馊掉的味道令我顿觉呼吸困难。
  回到家,我向春的房间里张望,他不在。但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他却做出一副熟睡一夜的样子对母亲说:“我刚才出去散步,不小心滑了一跤撞到了垃圾桶。我会把衣服洗掉的。”
  “哎呀呀。”母亲虽然有点吃惊,但依旧露出了笑容。而春的表现则既不像是在说谎,也看不出他想对我们隐瞒些什么。
  而我终究也没能向春确认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有些不安地感到,在弟弟的体内似乎有着黑色淤泥正静静地沉积,或许每当超过临界点的时候,他便会小小地爆发。
  也就是说,我已经隐隐地察觉,那一晚我所看到的春,是一个人被重大问题压得透不过气来的苦闷样子。这种不快的感觉就像是无意目睹了弟弟的性行为。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从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大学毕业后即使工作是在仙台市内,也要搬出去一个人住。


二万八千年前

  爸爸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才发现他比我意料的更为积极。由于病房里禁止使用手机,他甚至在晚上九点的时候特地用医院里的公共电话打给我。
  我当时已经把从书店里买来的仙台市地图铺贴到墙上,准备圈出案发的地点。我回忆春提供的情报,将起火地点用红笔圈起,而绘有涂鸦的地方则用蓝笔标出。不过对我来说,也只有公司大楼以及商务旅馆两处的地理位置是明确知道的,所以我只在地图上画了这两个圈。
  “怎么样?你解开白天的谜了吗?”父亲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哪有什么谜题可言。”
  “我已经有所察觉,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可以告诉我什么?”
  “接下去出现的涂鸦内容,是‘ago’。”
  我一时还没能完全领会,只能努力接话:“为什么?”
  “‘二百八十世纪’这个说法太奇怪了,那么就可以简单地理解成‘二万八千年’。这样一来,那只能是‘二万八千年前’了。所以就是‘280 century ago’,读起来也很顺吧。你知道二万八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最近电视里说可以用‘你记得昨天的午餐吗’来测试记忆力是否衰退,不过能够记得二万八千年前的事情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正好我手上有春买来的历史参考书,然后我一查……”父亲像是把书都搬到了公用电话前,真是辛苦,“……二万八千年前是……尼安德特人灭绝,嗯,约二万八千年前。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诶?”
  “一定跟这个有点关系吧。”
  “哪个?”
  “原始人。这次的放火事件一定跟这个有关系。”
  “火对原始人来说可是必不可少的。嗯,很适合放火。”我随口敷衍着父亲,然后现炒现卖起刚从春那边学到的知识,“爸爸,你知道吗?尼安德特人是不会画画的。如今世界上残存的壁画,都是人类的祖先画的。”
  “哦?”父亲似乎很有兴趣,“听上去很有趣。”
  “搞不好,正是这一点导致了不同种族的存亡。”
  “因为绘画能力?不会吧。智人之所以能存活繁衍、尼安德特人还有北京猿人之所以会灭亡,一定有很多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的工作可不是考虑这些。不过……”父亲悠哉地说着,突然顿住了。
  “不过?”
  “会不会画画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因素。一个种族的灭亡,一定是因为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父亲的口气听上去很平稳,但却仿佛是在启示我一般,“一定是这样的,泉水。”
  “原来如此。”我很认真地听了进去。
  “是啊……啊,我的右手刚才一直在痒。”父亲突然轻叹。
  “不是左手就好。”
  “是啊。”父亲很怀念地说着,“左手一痒,春又要出乱子了。”
  据说,欧洲迷信“右手痒有好运,左手痒要倒霉”。而在德国的说法则是“右手痒发财、左手痒破财”。
  春对于这一类讨彩头的事情相当热衷。虽然还不至于说到神经质的地步,但他从小便对占卜或者风俗习惯十分介意。什么“不可以数清楚痣的个数”、什么“那家店里的蜘蛛往下爬,所以会生意兴隆”、还有“遇到黑猫要立刻后退五步”。在我的记忆里,他在这方面相当唠叨。
  “你注意到我病房里放的桃子吗?”
  “桃子?”
  “据说是放在鬼门的。大概是为了驱鬼,才要放桃太郎的桃子吧?是春拿来的。这种季节他从哪儿弄来的桃子啊?他还说‘孙悟空吃了桃子以后就长生不老了’,一个劲地往我这儿送桃子。”
  “他这方面一点都没变。”
  “人是不会变的。”
  “说起来,你知道一个叫乡田顺子的女人吗?”我突然开口问他。
  “乡田?没听说过呢。有这样的女人吗?”
  “有啊,就算爸爸你没听说过,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东西是确实存在的哦。比方说,你知道八重山蜻蛉吗?”我又开始照搬从乡田顺子那里听来的话。
  “嗯,一种蜻蜒,不过快灭绝了。”
  “你知道?”
  “这种事自然知道。”
  “啊,是吗,那么算了。”
  和父亲又说了几句以后便挂了电话。房间也再度安静下来。屋里只有我一人,如果我沉默不言自然一片寂静,但我依旧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表象。我总是觉得,在墙壁或者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藏身着一个阴郁而纠缠不休的黑衣人。他的眼中闪着光,正竖起耳朵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引擎、圆阵、猿人'注'
  '注:日文里都发音为“ENJIN”。'

  这个世界上,既有把人生比喻为一场自行车拉力赛的上司,也同样有把人生视为在餐厅美食的同事。也就是说,有人认定人生就像是人人都在拼命踩着踏板前进的比赛,终将分出胜败;但同样也有人觉得人生就像是在享受美味大餐,完全不必和邻桌的客人攀比。我无法分辨这两种看法孰对孰错,我只知道,我现在正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