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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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RICH之后依旧用他的大嗓门聊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很惊讶他竟然不觉得厌。
  “但是,”最后,仁RICH说,“基因是非常重要的。不要对此有所疑义。我们每个人都无法违背自己的基因。”
  不管他如何扯东扯西,仁RICH仍然是一个基因至上主义者。所以他才会成立“基因株式会社”这样的企业。
  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员工诚惶诚恐地对仁RICH这么说:“如果决定不要小孩,不就可以抵抗基因了吗?”那个人就是我。事情发生在一次社长与员工们的座谈会上,当时我说着说着就认真起来。
  基本上,仁RICH把他手下的员工当成他可爱的孩子们,因此对于我反对意见也视为孩子叛逆期的顶嘴而已。
  “这就像是一个乘客逆走在一条巨大轮船上一样。”他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令人不爽,“如果甲板上只有一个行人逆走,对船的行进并没有影响。不管这个人会有什么行为,船都会继续前进。而要沉船的时候也照样会沉。在基因巨大的力量面前,任何个人的行为都不具备任何影响力。毕竟是在船上。”
  我虽然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由于我们从事的工作与基因有关,因此我们比一般人更了解基因里所包含的信息量以及单纯与复杂并具的战略。而当我们了解得越多,也越为其巧妙完美的构造所叹服。
  但对于我来说,却始终无法完全认同基因的力量。如果我屈服于它,那我的父亲和弟弟会变成什么样?那没有半点基因相关的二人是否就只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而春的身体里难道就刻画着强奸犯的基因图吗?
  我常常会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注'。他们因为身体里流有父亲的血液而不安。而兄弟中看上去最为知性的次男曾经这么说:
  “是卡拉马佐夫的力量,是卡拉马佐夫那低俗的力量!”
  '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之一《卡拉马佐夫兄弟》,小说内容为,老卡拉马佐夫贪婪好色,独占妻子留给儿子们的遗产,并与长子德米特里为一个风流女子争风吃醋。一天黑夜,德米特里疑心自己的情人去跟老头儿幽会,便闯人家园,一怒之下,差点把老头儿砸死。他仓皇逃离后,躲在暗中装病的老卡拉马佐夫的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悄然杀死老爷,造成了一桩震惊全俄的扑朔迷离的血案,从而引发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件。作品展示了错综复杂的社会、家庭矛盾和人性悲剧。'
  这番话真真切切地嘲笑了自己身上流淌着的父亲的血液——即基因。我还清楚地记得三男曾被骂过:“你也是卡拉马佐夫家的人,这个荒淫得无可救药的家族。”而这番话几乎像是对春的批判。按照他们的理论,那春的身上是不是也有着“强奸犯的低俗力量”,甚至可以说:“你也是个强奸犯”、“你的父亲荒淫得无可救药”。
  所以,我不愿意承认基因是绝对的。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卡拉马佐夫的力量”或者“强奸犯的血液”,就算我的胜算微乎其微,我依旧坚持这样的主张。
  在我恍惚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仁RICH的讲话已经结束。我们回到座位上,像平常一样开始工作。
  我从包里取出带来的文件,走到课长桌边请他盖章。
  然后我听到,仁RICH正对部长说:“那么,告诉我一下那个阑尾炎住院的人的医院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害羞,“我想去探望他。”仁RICH是个让人无法憎恨的家长,我不讨厌他。


心电感应

  课长并没有怎么仔细核实文件便帮我盖了章。这实在是太棒了。我所在的第二营业部的主要客户是政府机关,每一个营业社员都有自己所负责的公家单位。而以上市企业为主要客户的是第一营业部、负责一般个人客户的则是第五营业部,每一个部门都各司其职,一般不会越界。那么,我们第二营业部的人在收到一般客户委托的时候需要怎么做呢?
  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把客户介绍给专门负责个人客户的第五营业部,由于每个部门都有跟自己同时进公司的同事或者认识的人,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第二种,则是自己亲自负责。当然,由于这是越部行为,因此必须走一些流程。只要办完手续,就不会再有问题。
  因此,课长的印章是必须的。
  课长粗粗地翻了下文件,问我:“是个人客户?”我回答:“是的。”他也没说什么,便直接盖了章。搞不好我如果回答“不是”或者对他比起中指怒骂一声:“无能上司!”,他同样会给我盖章。
  我把早上从葛城那里取来的样本以及锁在抽屉里的另一份检查与试管放在一起交给了检查课。
  申请检查的表格上需要填写的项目有很多,按照规定,这些都必须由申请者亲自填写,但我都一并代为填之,然后盖上从文具店买来的便宜印章。
  坐在检查课窗口的正是跟我一起进公司的朋友,英雄。
  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如果生于乱世,或许真会人如其名地成为领导民众的英雄。
  他有着无可挑剔的学历却丝毫不显张扬,入社考试的成绩也是公司成立以来最高的,但他却从不为此目中无人。他有着丰富的基因以及化学方面的专业知识,却同样饱览群书,不乏幽默感。
  和我们同期进公司的人都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他竟然会来这个“基因株式会社”,也有人盛传他是被仁RICH强行拖来的,但是英雄对此予以了否认。他常常会开玩笑地说:“我选错了未来。”但我们却笑不出来,因为我们很想跟他说:“你的确是选错了未来。”
  英雄注意到了我,对我露齿一笑:“唷!”然后,我坐立不安地等待他核实完资料是否有所缺漏。
  “泉水,这个人,跟你的姓一样呢。”他指着春的申请书说。
  “是我弟弟。”我苦笑着回答,“他拜托我检查有一阵子了,但我总是忘记交过来。”
  “嘿嘿。”他并没有继续发问。
  “这份检查比较急。”
  “我知道了,我会优先安排的。”
  “有结果了就打我手机。”
  回自己的部门之前,我又乘电梯到了一楼,将一次性相机交给角落处的小卖店冲印。店员接过相机,有些自豪地说:“只要等三十分钟就能冲好。”但随后却又很有自信地预言:“不过当今世界数码相机当道,胶印相机已经逐渐被淘汰,或许很快就有一次性数码相机诞生。”
  当我在自己桌前坐下,脑中便开始混乱起来。我一直告诫自己工作时候不要考虑这些事情,但还是松懈了。就在我乘开机时候放松身体的时候,纷纷扰扰的念头像是早就瞄准这个时机一般涌入我的脑海。
  原因虽然有好几个,但主要还是因为乡田顺子。昨晚的火灾现场她也在。虽然她解释说因为跟踪春,但为什么那么晚了还有必要跟踪呢?那附近又没有什么文化会馆,我无法理解她如此热心调查的理由。
  她说她是因为跟踪春才到了火灾现场,并且目睹了可疑男子的身影。然后她跟踪那个男子到达的,正是我早上拜访的那栋公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我无意识地用圆珠笔在桌上的便笺上乱画,除了各种重叠的圆圈以及直线,我还看见“葛城”两个字赫然写在一边。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下的,但毫无疑问,那的确是我的笔迹。
  葛城就住在那栋公寓里。乡田顺子所跟踪的那个可疑男子会不会就是葛城呢?我似乎从自己的乱写乱画中得到了些许灵感。在“葛城”这两个字下划下两道斜线后,又添加了“犯人?”这几个字,但随后,我又立刻将这些字样全部涂黑。
  我在自己的电脑上输入用户密码。屏幕上却显示出一行错误讯息。应该是不小心输入错了吧。我一边再次输入密码,一边问邻桌的女孩。
  “我想请教一下,如果想跟不知道住址以及电话号码的女性联系应该怎么做?”
  那个二十多岁,就算搞错电话也绝对不会被挨骂的女性文员立刻说:“是短发吧?”
  “唉?”我以为她是在说近道。'注'
  '注:短发和近道在日文里都是ショ去氓萻hort cut。'
  “泉水先生中意的女性一定是短发。之前在问喜欢的女演员的时候,你说的都是这种类型的。你是在马路上看到自己中意的女生了吗?”
  “不,并不是这样的。”
  “你喜欢长发的?”
  “不是这样的。”
  “也不喜欢长发吗?”
  “我只是想就一般来说,如何和女性取得联络的方法。我需要借助你的智慧。”
  “一般啊。”她忍着笑意,“都是用邮件地址吧。”
  “如果我知道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如果知道大致地址,或许可以从查号台查出来吧。”
  “原来如此。”我立刻拿起听筒拨到查号台询问。但是,仙台市里并没有叫“乡田顺子”的女性,大概她并没有把自己的电话登记在电话本上吧。很多女性都是这么做的。
  “这不过是一般情况而已啊。”隔壁的女孩不再辛苦忍笑,一脸促狭地批评我,“你未免太心急了吧。”
  我丝毫不打算掩饰,继续问:“那么还有别的方法吗?一般情况下。”
  “或者跟对方所在的公司联系?”
  “不知道公司的电话。”名片上也没有写。
  然后,我立刻就想到了!我从自己的电脑里调出主页,公司的数据库里应该登记了仙台市所有的企业、政府机关以及法人的情况。我输入了“日本文化会馆管理团体”,按下检索键后却没有任何结果,我又一次输入“Japan Lycerum Group”的片假名以及英语,顺带连“JLG”都尝试了一下,但一点派的上用处的信息都没有。
  “找到一般情况的那家公司了吗?”
  “没有。”
  “大概是数据库里没有记录过的公司吧。”
  我点开网页浏览器,打开搜索引擎的页面。我们的公司对外网有着严格的限制,几乎多数的网页都不能浏览,而就算打开可以浏览的网页也一定会留下详细的访问日志。虽然这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为了安全起见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这世界上哪里都需要保证安全。
  不过,单纯的搜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输入了“日本文化会馆管理团体”这几个关键字,但得到的检索结果为零。“唔……”我暗忖道。
  “怎么样?”
  “搜索不到,没有这样的公司。”
  “搞错公司名字了吗?”
  “或许吧。”我口头上这么回答,但心里却起了这么个念头:乡田顺子应该是在说谎。
  “那只能靠意念了,比如心电感应。”
  她看上去乐不可支,而我满脑都是疑问。“反正我也只是就一般情况来问问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53

  工作进展不顺的时候就该早早回家。这就好比一个心神不宁的士兵,虽然手上握着枪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开火,这样的士兵就该早点从战场退下,以免给自己的战友添乱。公司也一样。所以,六点刚到,我便迅速地夹起桌上的文件站起身。
  “走得真早。”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戴着眼镜的前辈压抑着心中的不悦,大概是因为他自己正忙得焦头烂额,我却好整以暇地准备回家吧。我忙下意识地谎称道:“我是去探望父亲。”
  由于本身并不擅长说谎,我不得已便只能决定先去医院探望父亲。大概所谓的预言成真其实都是因为心虚而刻意为之的。
  我踩着自行车,渐渐地靠近那家大医院,黑暗中的医院大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巨人。我的父亲此刻正在那巨人的体内做什么呢?一思及此我的心不由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