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绵绵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表示过,要你见见葛莉娜吗?”
    “这个,”我说:“要解释起来不容易。不过我想,不错,我想她或许温温和和地
暗示过那么一两回,但是,呃,我们需要彼此交往。除此以外,呃,这个,我想我自己
并不要同葛莉娜会面,我的爱丽,不要同别人一起共有。”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爱丽没有提议要葛莉娜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她倒是提议过。”我说。
    “但是——但是你却不要她来,为什么?”
    “我说不上——真格儿的也说不上。只觉得这个葛莉娜,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或
者婆娘,一向在样样事情里横插着一杠儿。你知道的,替爱丽安排生活、寄明信片啦、
寄信啦、填文件啦、安排整个行程啦、把行程告诉家庭啦。我觉得爱丽有点儿依赖葛莉
娜,让葛莉娜管理她,而她去做葛莉娜所要求做的每一件事。我——呵,我很抱歉,厉
先生,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事;可以说我完全是嫉妒。反正,我当时就冒火,说不要葛
莉娜参加婚礼,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所以我们就去了婚姻
登记所所长办公室,由他的办事员和打字员作了两位证人,我敢说,那是我的意思,不
肯让葛莉娜到场,而要爱丽属于我。”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了,而且我想,假如我能说一句的话,美克,你很聪明。”
    “你也不喜欢葛莉娜吧。”我说得很机灵。
    “美克,如果你连葛莉娜都还没有见过一面的话,可不能用‘也’这个字眼。”
    “是呀,我知道,不过,这个,我意思是如果你对一个人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话,
自己就可以形成对他的一种印象,一种判断吧。呃,这个,就叫它吃飞醋吧,为什么
‘你’不喜欢葛莉娜呢?”
    “这并没有偏见,”厉安德先生说:“不过,美克呀,你是爱丽的先生,而我心中
总是以爱丽的幸福为重,我想葛莉娜对爱丽的影响力并不理想,她自己负担的太多了。”
    “你想她会不会在我们中间挑拨是非?”我问道。
    “我想,”厉安德说:“我没有权利说任何那一类的话。”
    他坐在那里,小心翼翼望着我,眨巴着眼儿,就像一只千年老龟。
    我丝毫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他先说了,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
    “那么,没有什么建议,说葛莉娜会择定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的。”我说。
    “呵,这就是你的感觉吗?这个主意还没有决定吧。”
    “爱丽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厉先生,我们刚刚燕尔新婚,我们要自己的房屋—
—我们的新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想,当然她会来待一段时间,那是自然而然的
事。”
    “据你这么说,那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你或许也意识到这一点,要是就以后
的聘雇上来说,葛莉娜的处境多少有点儿困难了。我意思是,这并不是爱丽对她的想法
是什么,而是雇用她、信托她的人对她的感受了。”
    “你的意思是,你或者谷什么名字的太太,不会建议她再待在这一个职位上,是
吗?”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除非这方面履行了纯粹是法律上的要求条件。”
    “而你认为她会来英国,靠爱丽生活?”
    “我并不要使你有太多的私心去反对她,毕竟,这些事大部分都在我心里,我对她
所做过的事,以及做那些事的方法。有些我不喜欢。我想爱丽最慷慨,我们可以说,在
各方面摧残葛莉娜的前途,她一定会很难过。她也许很冲动任性,一定要葛莉娜来和你
们一起住。”
    “我想爱丽不会坚持吧,”我慢吞吞说道,但还是有点儿担心,想必厉安德也看出
来了。“可是,我们——我的意思是,爱丽——就不能够发年金资遣她吗?”
    “我们可不应该用那种字眼儿来说,”厉先生说:“要用年金资遣任何人,就会联
想到年龄,而葛莉娜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我可以说是很妩媚的年轻女人,实际上,漂
亮。”他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补充上一句:“她对男人也非常有吸引力的。”
    “这个,或许她会结婚吧,”我说:“如果她是那么好,为什么在这以前还没有结
婚呢?”
    “我相信有好些人追求,但是她却从不考虑他们。然而,我想,你的建议非常有见
解。可能实施一点点,而不会伤及任何人的感情。也许看起来,在爱丽这方面,这是件
很自然的事,她已经达到了岁数;她的婚事又得到葛莉娜办公室的帮忙--送她一笔候,
作为适当的感谢吧。”厉先生说到最后这句话,声音就像是酸柠檬汁。
    “这个……,倒是很好嘛。”我高兴地说。
    “我又看出你是个乐观派来了,我们希望葛莉娜会接受这份送她的东西吧。”
    “她为什么不会接受?如果她不要那才真是神经病呢!”
    “我也不知道,”厉先生说道:“我所要说的就是,她如果接受了,那才是非比寻
常呢。当然,她们还会保持友好关系的。”
    “你想——你怎么想?”
    “我很乐于看到她对爱丽的影响力烟消云散,”厉先生说,人站了起来:“我希望
你会帮我的忙,竭尽一切力量,达到这个目的吧?”
    “这一点可以打赌,”我说:“我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就是随时都有葛莉娜来注意
摆布我们。”
    “到你一见到她时,也许就会改了主意。”厉安德先生说。
    “不会的,”我说:“我不喜欢管理事务的女人,不管多么能干,多么俏多么娇。”
    “谢谢你,美克,这么耐烦听我的话,希望你们两位能赏光,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下星期二可以吗?可瑞和博南克那时候说不定到伦敦了。”
    “那我非得同他们见见面的了,我想。”
    “那是当然啦,少不得要见的呀,”这一回他向我微微笑了,比起以前的笑容似乎
实在得多。“你一定不能太放在心上,”他说道:“我料得到,可端对你一定会很厉害,
博南克也会完全不通人情,鲁朋在目前这段时候也消不了这一股子气。”
    我不知道鲁朋是谁,我想,大概是另外一个亲戚吧。
    我走到那两扇连结的门边,把门打开,“来吧,爱丽,”我说:“审讯完毕!”
    她回到客厅里,很快望望厉安德和我,走过去亲了亲他。
    “好安德伯伯,”她说:“我看得出你对美克很好。”
    “哇,我的好孩子,我不对你先生好的话,将来我对你就没有多大用场了,是吗?
我总有权利随时向你们贡献贡献点儿意见的吧。你知道,你们两个都非常年轻呵。”
    “好的,”爱丽说:“我们会洗耳恭听。”
    “现在,我的好孩子,如果可以,我想同你说一句话。”
    “现在轮到我这个多余的人退场了。”我说,也走进了卧室里。
    表面上我把两扇门都关上了,可是到我进去以后,又把里面那一扇打开;我可不像
爱丽所受的教养,所以我急于想知道,这个两面人的厉安德究竟是个何许人也,可是实
际上却半点儿都没有什么用得着去听的,他向爱丽提供了一两句聪明话作劝告,说她一
定要省悟这点,我可能会发觉一个小子娶富家小姐的困难;然后又继续谈到如何替葛莉
娜安顿。她热切同意这一点,说她正要亲自问问她呢。他还建议她对可端也要再作安排。
    “你应当这么做,原本一点儿也用不着,”他说:“她靠几个先生的赡养费,就能
生活得很好。而她也知道,她从你爷爷留下来的信托基金中,有收入但要付所得税,虽
然并不很多。”
    “但是你认为我还应当多给她一些吗?”
    “我认为就理与法上来说,你都用不着。但是我想到的是,如果你这么做,就会发
现她的讨厌和阴险并没有减少。我可以用一种所得增加的方式来办。你可以在任何时候
加以取消。如果你发现她存心不良散布谣言,说美克或者说你、乃至你们一起生活的坏
话。她知道你能做得到的事,就会使她的舌头不致放出这种有毒的倒刺了,而这都是她
最拿手的事。”
    “可瑞一向恨我,”爱丽说:“我早就知道。”她又颇为怯生生问道:“安德伯伯,
你的确喜欢美克,不是吗?”
    “我认为他是个极其吸引入的年轻人,”厉先生说:“而我也相当明白了,你为什
么会下嫁于他。”
    我想,这可真是我巴不得的一句好话。而我并不真正是这一类人,自己也知道。我
把门轻轻推上,一两分钟内,爱丽就来找我出去。
    我们两个人正站在那里,向厉安德道别时,就听有人在敲门,一个侍应生拿了份电
报进来。爱丽接过来拆开,惊喜地叫了起来。
    “葛莉娜打来的,”她说道:“今儿晚上她就到伦敦,明天就会来看我们,太好
了!”她望着我们两个。“不是吗?”她说道。
    她只见到两张板着的脸孔,听见两种客客气气的声音。一个说:“是呀,的确,我
的好孩子。”另外一个说:“当然!”
 
    
  出品:阿加莎。








 






11



    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去买东西,直到比我预订回来的时间更晚才回到大饭店。只见爱
丽坐在中央的休息室里,她对面是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头发小姐,果然就是葛莉娜了。两
个人正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对于描写人物我素来都不行,但是对于形容葛莉娜倒是要试试看。最先要说的,你
不能否认这一点,诚如爱丽所说过的,非常之美;也如同厉安德勉勉强强承认的,非常
妩媚。这两件事实际上并不相同。如果你说一个女人妩媚,那并不指你自己确实赞赏她。
我料想,厉安德并不赞赏葛莉娜。但也还是一样,一到葛莉娜走过休息室进了一家大饭
店或者餐厅时,男人都掉转头来望着她。她是北欧典型的金发美人儿,纯金黄色头发,
并没有伦敦高级住宅区的传统——直直地垂落在脸部两侧,而按照当时的流行——高高
卷起在头上。看得出她是哪一国人——瑞典,要不就是德国北部。事实上,插上一对飞
翼,她就可以到化装舞会里,变成神话中的一员女飞天了。她的眼睛亮晶晶明晃晃,身
材轮廓真叫人艳羡。我得承认了,她真是天生尤物!
    我走到她们坐着的地方,同她们一起,向两个人都打了招呼,希望自己的举止自自
然然和和气气,虽则止不住觉得有点儿笨手笨脚,因为我演戏不在行嘛。爱丽立刻说道:
    “终于见到了吧,美克,这位是葛莉娜。”
    我说话了,猜想到这毋宁是一种滑稽,却不是非常快乐的姿态。
    “葛莉娜,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
    爱丽说道:
    “你也知道得非常清楚的,要不是葛莉娜,我们决计不可能结婚的噢!”
    “那还是一样吧,反正我们要想办法的呀。”我说。
    “如果我家中人像一吨煤一样,落在我们头上,想办法也不行的吧;他们反正会设
法把婚事搅垮的。告诉我,葛莉娜,他们是不是很生气?”爱丽问道:“你既没有写信,
也没有告诉我们半点儿这方面的事。”
    “对一对蜜月期间燕尔新婚的人,”葛莉娜说:“我知道有比写信更好的方法。”
    “但他们不是对你很生气吗?”
    “当然啦!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准备认了!”
    “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尽他们办得到的,一应俱全。”葛莉娜说得高高兴兴:“当然,一开始就是开除
我。”
    “不错,我料想那一定免不了。不过——不过你做了些什么?话又得说回来,他们
可不能不给你一封证明函吧。”
    “当然他们可以,而且,从他们的观点上说,毕竟派我的是一种托付职位,却可耻
地糟踏了,”她说:“还乐于糟踏呢!”
    “可是你目前做什么呢?”
    “呃,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
    “纽约吗?”
    “不,就在这里,伦敦,秘书工作。”
    “不过你没事吧?”
    “好爱丽啊,”葛莉娜说:“一有个风吹草动时,你就料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寄给我那张可爱的支票,我怎么还能有事。”
    她的英语很不错,根本听不出外国味儿来,只是她用了很多俗语,有时用得并不对
头。
    “我看了点世界,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了,又买了好多的东西。”
    “美克和我也买了好多东西吃。”爱丽说,含笑着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