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玩具 泡坂妻夫
“光用看的不行。你轻轻摇摇看。”
敏夫照着舞子的话做,于是鸟身内部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这里面装了沙子吗?”
“对,这是利用沙子设计的机关。利用沙子落下的力量,使玩具活动的技巧,好像自古就有了。如今虽然只留下书面资料,但在宽政年间 (1789~1801)曾经有一种自动玩具叫‘斗鸡’,是让人工制造的鸡,利用沙子的动力产生动作,表现出斗鸡的姿态,还有拿着唐式团扇的儿童 担任裁判。最后从岩石间冲出一只狗,斗鸡和儿童就一起逃开。这所有的动作,据说全部是靠沙子机关做成的。”
“真的吗?”
“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是有书籍清楚记载着作法的图解说明,不由得你不信。这种喀搭喀搭鸟跟那个比起来,算是最单纯的,当你把鸟停 在墙上时,鸟身内的沙子就向下滑落。利用活门的操作,鸟就会有节奏的做出啄木的动作。再加上连结鸟身和底座的弹簧,让鸟的动作变得更 有趣。鸟的动作停止后,只要把它倒过来,体内的沙子就会像沙漏一样,再次开始流动。不过,用弹簧把玩偶的身体和底座连结,这可不是新 鲜点子了。你知道吃米的老鼠这种玩意吗?”
“不知道。”
“有一年鼠年的贺年邮票曾经用过这个图案。这是从天保时代(1830~1844)就有的金泽玩具,是用竹片弹簧连结老鼠和底座。底座上还有 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米。在老鼠身上使力的话,由于弹簧的作用,老鼠就会持续吃米的动作。”
听完这么详细的说明,敏夫想起似乎在哪儿看过这种玩具。
“是那种尾巴长长的,竖得高高的老鼠吧。”
“看来你好像想起来了。对,这种喀搭喀搭鸟,就是巧妙的结合沙子机关和吃米的老鼠这两种创意所产生的玩具。”
“宇内小姐,你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你说我吗?”
舞子笑了一下。
“没什么,这是现学现卖。这些全都是从三友商事的福长先生那里听来的。”
“福长先生?”
“记得吗,就是在办公室坐在我前面那张桌子看报的人。那个人博学得可怕,常识比字典还丰富。”
“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他每天就是那样一直看报。”
敏夫不禁大为感佩。今天值得感叹的事太多了。敏夫将喀搭喀搭鸟转回来还给舞子。
“很有意思的玩具。谢谢。”
舞子瞪大了眼睛,边把喀搭喀搭鸟收回皮包边说:“喂喂喂,我可不是为了哄你玩才给你看这种玩具的。”
“啊?”
“笨蛋!这是工作的一部分。这次的委托人就是制作这种玩具的公司的制作经理。”
“你说是制作经理委托的,这么说是私人性质的工作啰。”
“噢,偶尔你也满敏锐的嘛。你说对了,这是私人性质的工作。这家玩具公司叫做向日葵工艺,你可要记住噢。”
舞子要了开水,一口气喝个精光。
咖啡店的门被打开,进来三、四个客人。舞子调整坐姿背对着客人,从皮包取出白色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普通大小的平版彩色照片,以松林为背景,两名男女的上半身合照。
季节应该是夏天吧。天空一片蔚蓝,光影对照很强烈。天空所占的比例远超过实际所需。大概是用自动相机即兴拍下的照片吧。
那名女性的长相带给敏夫强烈的印象。她像一片随风摇摆的绿叶似的,微微笑着。镜头似乎捕捉到她那深深的双眼皮正要眨动的瞬间。表 情令人感到气质高雅,大概是因为那略微宽阔的额头,和弧度不大的眉毛。从她的唇形,敏夫可以想象出她爽朗的声音。
“男的叫做马割朋浩。”舞子说。
敏夫觉得舞子似乎又看穿了自己心中的意念,所以没听清楚舞子的话。
“马格丽特?”
“不是马格丽特,是切割一匹马的马割。朋浩是朋友的朋,水字边一个告的浩。马割朋浩。”
敏夫听了,连忙去看照片上那个男的。他那张白皙且下半部肥胖的脸上,露出白白的牙齿。头发后秃,浮肿的眼皮和看起来极小的嘴,就 是这个男人的特征。
“他就是这个工作的委托人,向日葵工艺的制作经理,马割朋浩。”
敏夫比对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然而视线立刻被那名女子吸引过去。
她穿着柿子红的无袖上衣。下垂的肩膀略带丰润,胸部微微隆起。在照片上看起来很娇小,大概是因为旁边的男人很胖吧。
“女的是马割朋浩的妻子,真棹。”舞子说。
“真棹?”
“对,听起来很像男人的名字吧。真实的真,船棹的棹,真棹。我们今天的工作就是要调查真棹一整天的动向。知道了吧?”
敏夫从舞子的话中,察觉到一股不悦的意味。
“可是,委托人不是她先生吗?”
“对。”
“这两人不是夫妻吗?”
“丈夫就不能监视妻子的行动吗?”
舞子一脸兴味的看着敏夫。
“当然不是不可以啦。”
“可是你不赞成是吗?然而世上就是有这种事。”
“我觉得这个女人不像会搞外遇的人。”
“外遇又不是写在脸上的。而且,谁说她有外遇了?”
“像这种工作常有吗?”
舞子看了敏夫一眼,把照片扔进皮包,大声的阖上皮包。
“不,这是头一次。不过,只要有钱赚,什么工作都得做。”
舞子拿着帐单站起来。
他们走了整整五百公尺,才走到露天停车场。并肩而行时,敏夫才发现舞子相当高大。她脸上虽然没有化妆,走在她身边时,却闻到一股 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舞子的车子是双门的实用车,这种车由于车身浑圆,所以有一个昵称叫做Egg。停在停车场角落的奶油色Egg,布满了尘埃。舞子走到车前 忽然问道:“你对开车有把握吗?”
敏夫回答有,她便从皮包取出钥匙,交给敏夫。
敏夫发动引擎后,舞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庞大的身躯滑进敏夫座旁,只说了一句:“去品川。”
第二章 太空赛车
马割朋浩的家,位于寂静的住宅区一角。
平凡的木造胶泥二楼建筑,被原木篱笆包围着。紧邻隔壁就是五层楼的公寓,前方是铺着绿色砖瓦的全新住宅,夹在新建材的鲜艳色彩之 间,马割家这一角显得分外黯淡。
来往行人很少,只有拎着公文包的推销员,和提着菜篮的家庭主妇,偶尔会经过的。
“我们先对一下时间。”舞子说
十点十分。舞子的表慢了五分钟。敏夫早上才在车站对过时间,所以绝对不会错。舞子把自己的表重新调整了一番。
二人的车子沿着公寓围墙,背对朋浩家停下来。在这个位置,从后视镜就能将马割家的玄关一览无遗。
“向日葵工艺的董事长叫马割铁马,今年六十二岁。这个年纪其实还能工作,但从去年因为轻微脑溢血而病倒后,他就不再过问公司业务 了。他住在横滨的内地大绳。你知道大绳吧,就是曾经挖掘出古代土器的地方。铁马除非有要事,否则绝不会在公司出现,公司的实际运作现 在由他儿子马割宗儿负责。”
舞子的说明,令敏夫感到意外。
“连委托人的家庭状况都得调查吗?”
“这中间另有原因。”
舞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马割宗儿是刚才照片上那个朋浩的兄弟吗?”
“不,他们是堂兄弟。朋浩的父亲叫做龙吉,是向日葵工艺的董事长马割铁马的弟弟。龙吉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当时朋浩还小,由母亲独 力扶养,可是在生活上需要铁马的援助。后来朋浩的母亲在他求学时病死了。就因为这层关系,朋浩毕业后就立刻进入向日葵工艺工作了。现 在宗儿是向日葵工艺的业务经理,朋浩是制作经理,各自负责不同的领域,不过这二人原本就处得不大好。”
虽然是堂兄弟,朋浩却很早便失去双亲,在铁马的庇护下生活。从照片上,也可以想象出他的个性很别扭。
“两人的个性差很多。宗儿喜欢收集机关玩具,是个乐天派的玩家。比较起来,朋浩一点也不像做玩具的,是个满腹牢骚、很实际的人。 此外,朋浩对铁马和宗儿又抱持着强烈的自卑感。这两人的冲突会白热化,是导因于某件事情。”
一辆酒店的小型货车停在朋浩家门前,从后视镜可以看到店员走进去。店员迅速将数瓶空瓶装在车上,朝着另一头开走了。
“玩具业界最近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知道你有没有参观过百货公司的玩具卖场?上万的高级玩具堆积如山,玩具的制作技术也集合了近 代科学的结晶。就连小汽车,那种靠发条操作的车子都已经过时了。现在是用电池当做动力,透过电波或音波的操作,可以远距离遥控。你应 该知道那种电波遥控,或是音速遥控的小汽车吧。在投下大量资本作宣传,大量生产,和玩具本身日渐高级的情况下,已经创造了前所未有的 玩具全盛时代。”
敏夫对玩具没什么兴趣,但他也感觉到玩具的宣传量十分惊人。
“大体上,玩具产业自古以来就是以家庭手工业为主,很难扩大规模。规模小的只有两三个人以副业经营;规模大的,员工也顶多在千人 左右。除了某些特例之外,这是世界各国玩具业界共通的特性。目前向日葵工艺的员工约有二十几人,从向日葵工艺的前身——鹤寿堂——时 代开始,就没有多大改变。正如喀搭喀搭鸟所代表的,它是一家以制造小玩具为主的公司。然而,就在去年,或许是为了跟上时代脚步,或是 想赶流行吧,向日葵工艺开始推出轨道赛车。虽然董事长是马割铁马,但我想应该是年轻的宗儿等人的企画吧。”
“轨道赛车我知道,现在很受小孩的欢迎。”
“向日葵工艺的新产品,名叫太空赛车。以轨道车来说,是连同行都惊讶的顶级品。这项产品如果卖得好,向日葵工艺应该会有突破性的 发展吧。”
舞子突然停下话端。
“结果失败了吗?”
“对。要让车子在轨道上奔驰,就必须靠电流通过线路。通常是使用家庭的电力,用变压器把电压减低十瓦左右,让一、二安培的电流通 过线路。赛车接收到这股电流后,就会发动内藏的马达开始运转,向日葵工艺的制品,毛病就是出在这个变压器上。卖出去的商品中,有的会 突然喷火,或是一碰就会触电的瑕疵品。”
“怎么会有这种事?”
“变压器是发包给下游厂商做的。虽然并非全部都不合格,但的确有极少数是瑕疵品。因此,太空赛车全面禁产,商品全部被回收废弃。 ”
“这笔损失相当大吧?”
“事实上,向日葵工艺已经滨临破产了。同行之间,到现在还有人不相信向日葵工艺能生存下去。现在向日葵工艺应该背负着庞大的债务 。”
“宗儿和朋浩,彼此把责任推给对方吗?”
“刚才我也说过了,这两人从小感情就不好。之前还没爆发冲突,是因为朋浩这边一直忍耐,但是最近,朋浩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我这 么说是因为……”
舞子又闭上了嘴。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朋浩家的小门打开,出现一名女性的身影。
“是真棹。”
舞子看着表。
看她的步伐显然是有明确目的。
后视镜中的真棹,并未像照片上那样笑着。或许是因为这样,才显得很瘦吧。脸色也比想象得还要苍白。真棹穿着黑色大衣,拿着黑皮包 ,低着头快速的走近,经过了车旁。她瞧也没瞧舞子的Egg一眼。
真棹走到大马路后,就左转消失了踪影。
“她会去哪里呢?”
“那是往车站的方向。”
舞子打开Egg的车门。
“我想她应该是去车站。我走路跟踪她,你开车跟着。如果真棹拦了计程车,你就继续跟着她的车,找机会再打电话回事务所和黑泽联络 。如果她没有拦车子,停车场在三印银行的后面,你把车停到那里,我们在车站会合。”
舞子说完,就把车门关上。
走出大马路左转后,立刻看到真棹的背影。她似乎不打算叫计程车,保持同样的步伐继续前进。
敏夫将Egg开到停车场停妥,立刻冲往国铁车站。结果是敏夫先抵达车站。过了一会儿,真棹和舞子也走到车站来。
真棹毫不犹豫的买了车票。敏夫看清自动售票机上的数字,也跟着买了两张同样金额的车票。
电车内不挤。敏夫站在距离真棹两个车门左右的地方。舞子靠过来问:“车子呢?”
“照你说的停好了。”
真棹似乎很在意时间。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