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玩具 泡坂妻夫





  “照你说的停好了。”
  真棹似乎很在意时间。大概是要去见谁吧。其他时间就一直凝视着窗外。
  她的身材是中等高度,脸部侧面的线条紧凑。黑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用银色的发饰固定住。细长的眼睛,足以令人想象爽朗音调的嘴形, 还有下垂的肩膀,都和照片上一样。从侧面看来,也有新的发现。那就是她那略为上翘的鼻子,和微弓的背部曲线。
  带着高尔夫球具的男人在下一站起身下车了。舞子在空位上坐下。
  又过了五六个小站后,真棹似乎准备要下车了。敏夫用眼神向舞子示意。
  夹杂在少数乘客间,真棹依旧用同样的步伐走下楼梯,穿过剪票口,笔直的穿过商店街。过了商店街后,真棹向右转。
  那是一条细长平缓的坡道,路旁结满一树红果的柿子树,不胜负荷的垂着枝条。虽然往来行人不多,但是跟踪在后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真棹一次也没回过头。
  她突然左转,走进一条小宾馆和旅社林立的小路。几乎每家都有深长的玄关,树篱刚浇过水,静静的等候客人上门。
  “她到底打算去哪里?”
  敏夫无法接受真棹居然踏入这种地方,对舞子说话的口气不禁带着苛责。
  “上宾馆吧。”
  舞子瞄了敏夫一眼,故意这么说。
  “或许你认为绝不可能,你看吧。”
  真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围墙中。敏夫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有对象吗?”
  “那当然。”
  “会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
  敏夫站在真棹消失的地方。入口的白墙上有一排精雕细琢的蓝字,写着“香波馆”。
  那是一栋四层楼的宾馆,两侧有圆筒形的侧翼。墙壁雪白,从两个三角形的蓝色屋顶间,可以看到窗户。窗边雕饰着藤蔓的装饰图案。
  舞子看看表,过了五分钟后也走进墙内。敏夫不禁有点迟疑。
  “喂,你也进来。”
  舞子说。路过的家庭主妇似乎在看敏夫。敏夫连忙追上舞子。
  一走进黑玻璃的自动门内,屋里昏暗温暖的空气立刻袭上全身。棕榈树的盆栽在橘色灯光下闪闪发光,好似一脚踏入了夜的世界。
  “欢迎光临。”
  一个娇小的女人从里面悄悄走出,鞠个躬后,就一言不发的转身。
  “请吧。”
  他们踩着柔软的地毯跟在女人身后搭电梯到四楼。女人打开一扇门。
  闪烁的水晶吊灯,墙边有装饰用的壁炉,里面是电暖器。房间的装饰一定是模仿哪个宫殿吧。
  “两位请慢慢休息。”
  女人放下红茶正要出去,却被舞子叫住了。
  “真是谢谢你。”
  舞子塞了一张纸钞到女人手里。
  “我想请问一下,关于五分钟前进入这个宾馆的那个女人……”
  女人的表情僵硬起来。舞子看了立刻打开皮包,掏出黑色小册子虚晃一下。女人来回看着舞子和敏夫的脚下。
  “她的同伴已经在等着了吗?”
  “就在你们隔壁。”
  女人指指墙壁。
  “她是常客吗?”
  “是的。”
  舞子转身露出“你看吧”的表情。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隔壁的如果要走了,麻烦你先来通知我一声好吗?”
  “在他们离开之前是吧。”
  “没错。”
  “我知道了。”
  女人出去后,舞子在椅子坐下,从皮包掏出香烟。
  “做那种事没关系吗?”
  敏夫指指舞子的皮包说。
  “你说这本小册子吗?”
  舞子点燃香烟。
  “那根本不是什么警察证件吧。”
  “当然不是。”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其实那个女人心里也清楚得很。”
  “怎么说?”
  “你还不懂吗?我只是帮她找个台阶开口而已。”
  敏夫过去从未见过像舞子这一种作风的女人。
  “不过,你还真像有那么回事。”
  舞子别具深意的笑了。
  “好吧,既然来了,我就去洗个澡吧。”
  舞子捻熄香烟站起身。她打开卧室的门,又打开电灯。可以看到半张床,枕边有座花朵图样的台灯,射出妖艳暧昧的灯光。
  敏夫听见打开浴室门的声音,接着传来放热水的声音。
  舞子回到客厅。
  “好,我们之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哪里?你是指什么?”
  敏夫不太明白舞子的意思。
  “你这样楞头楞脑的怎么得了?我是说工作。在车上时,我不是正在谈朋浩的事吗?”
  “……我想起来了。你那时说到宗儿和朋浩最近关系恶化。”
  “对,我说他们的冲突已经公开化了。没错。我先问你,你猜我们宇内经济研究会的顾客是从哪里来的?”
  “是在周刊杂志上刊登广告吗?”
  舞子不禁笑了出来。
  “要是世上的事情都像你想的这样,那真是天下太平了。你以为女人和小孩会来拜托我们搞调查吗?”
  如果是男人说这种刻薄话,敏夫早已习惯。拳击教练的谩骂还在耳边萦绕。
  ——你这个白痴,你去死。
  敏夫噤声不语。
  “当然,绝对不会有人看到西木大楼的招牌自己找上门。当我有困难的时候,有一个前辈来帮我。他在一家大规模的征信社当社长,我现 在就是接他发包下来的案子。”
  舞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正巧他拨给我的工作之一,就是马割朋浩委托的信用调查案。调查内容是关于他的新客户,要调查对方公司的信用纪录。他是以个人名 义委托的,尤其强调要对向日葵工艺的人保密。你看呢?”
  “换句话说,朋浩正打算离开向日葵工艺,设立自己的公司罗?”
  “你说对了。朋浩正在逐步进行离开向日葵工艺的准备,但是唯独有个疑问,就是朋浩要从哪里弄来创业资金。”
  “没有幕后老板资助他吗?”
  “就我调查是没有。不管怎么样,朋浩一定是有把握可以弄到创立新公司的资金,才会开始秘密行动。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理由非要 追究这一点啦。”
  “调查真棹平日的行动,也是朋浩委托的吗?”
  舞子皱起眉头。
  “不,也没有这么严重。两三天前我见过朋浩,那时他突然拜托我跟踪真棹。我没有立刻答应他,因为这好像不合我的原则。但是朋浩说 ,只要跟踪一天就行了。从今天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他叫我不要想太多,他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于是我就答应了……结果好像还是变成在 调查人家的行动。”
  “朋浩从以前就怀疑妻子了吗?”
  “真棹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我想朋浩心里应该有某种揣测。”
  “他们夫妻俩有小孩吗?”
  “有一个男孩。两岁零几个月,还不满三岁,名字叫做透一。现在应该是由真棹的妈妈在带。”
  不可思议的是,敏夫还是无法怪罪真棹。真棹从家里走出来时的表情,实在不像背着丈夫要去与情人幽会的样子。
  热水的声音变了。
  “洗澡水好像已经放满了。”
  舞子起身走进卧室。敏夫有点坐立不安,焦躁的抽着烟。
  传来热水哗啦哗啦的声响。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向浴室的墙壁是透明的。之前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面雕花图案的普通墙壁,结果原来是一 面玻璃。浴室的灯一亮,里面的情景便可一目了然。
  舞子似乎还没发现这一点。满室蒸气中,她裸着白皙的身体,像孩子似的高举双手。她有一对丰润坚挺的乳房。虽然很丰满,全身并没有 多馀的赘肉。舞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便跳进浴缸里。
  敏夫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这时他看到玻璃墙旁边有布帘,连忙将那块布帘拉上。
  过了一会儿,舞子身上裹着浴巾打开卧室的门,满脸红通通的似乎很愉快。
  “你要不要洗?”
  这个答案在他刚才发呆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我怕万一真棹突然要走,会措手不及。”
  其实他还真希望真棹就这么走掉。
  “说的也是。”
  舞子忽然注意到布帘,略微拉开一点,往浴室一看。
  “嗯……你还真是个绅士。”
  敏夫突然想糗糗舞子。
  “宇内小姐,你有一副好身材。”
  舞子看着敏夫,爽朗的笑了。她那天真烂漫的笑声,反而让敏夫有点脸红。
  “别看我这样,我对运动方面很有自信噢,我还是柔道三段呢。”
  舞子用毛巾擦拭着湿发。
  “我昨晚几乎没睡,现在要去眯一下。有事立刻叫醒我,我睡一个小时就会醒。”
  舞子说完就走进卧室,关上房门。接着传来从内侧上锁的声音。敏夫呆呆的凝视着卧室的门。
  真棹现在怎样了呢?她也同样浸泡在浴缸里吗?对方那个男人也正隔着玻璃,欣赏真棹的身体吗?不,照宾馆女服务生的说法,他们两人 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这么说,男人可能也在浴室里和真棹一起洗澡,两具身体或许已经交缠着步往卧室……
  敏夫抓着椅子的扶手,用力一使劲,让身体悬浮起来倒立。他的鞋尖碰到了艺术吊灯,吊灯剧烈的晃动起来。
  敏夫从椅子跳下,打开电视。每一个频道都是孩子们在跳跃奔驰,好不容易找到一台正在报告新闻。主播正在针对河北沙洲的填海工程, 解说当地居民的反对运动的争议点。但是敏夫完全听不进去主播的解说,他的思绪就像被吸铁石吸住似的,聚集在真棹身上。这时敏夫发现电 视机旁有一台小小的冰箱。打开冰箱,里面有啤酒和果汁。敏夫拿出啤酒,打开瓶盖。
  刚好一个小时后,舞子从卧室出来了。她已经将衣服整理好,带着一脸清爽的表情。
  “看来你一个人好像很闷啊。”
  舞子看着桌上成列的啤酒瓶说。舞子自己也从冰箱取出啤酒,倒入杯中,一口气喝干后,说了一声:“过瘾。”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传来静静的敲门声,是女服务生来通知真棹他们准备离去了。
  真棹从香波馆走出来。
  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脸色和之前截然不同,肌肤泛红,闪耀着光芒。由于她把头发解开披在肩膀上,一瞬间他几乎认不出那是真棹。
  然而,她的表情却和之前来宾馆时完全一样。步伐也没变。好像是去参加考试,考完以后回家的样子。真棹低着头,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
  “看看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舞子躲在墙角说。
  过了五分钟,那个男人出现了。
  是个肤色白皙,嘴唇红润,身材细瘦的男人,戴着栈色眼镜,手插在白大衣的口袋里。
  舞子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
  “是宗儿!”舞子低声叫道。
  真棹的外遇对象竟然是朋浩的堂兄弟马割宗儿。真棹为什么非要冒这样的风险呢?
  宗儿漫不经心的看着天空,缓缓沿着真棹走过的路走去。
  舞子快步离开。已经没有宗儿的事了,她现在要去追真棹。舞子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宗儿身边。宗儿似乎有点被舞子吸引住,当敏夫经过 时,宗儿好像在说:“噢,Jumo……”犬齿的假牙闪过一道金光。
  真棹到了车站,买了和来时相同的车票。
  “宗儿注意到我了吗?”舞子在电车中问道。
  “他看过你的长相吗?”
  “他不认识我。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我才敢大大方方的从他身边走过。宗儿当时好像在自言自语什么。”
  “我听到他说什么Jumo。”
  “Jumo?”
  舞子陷入沉思。
  “Jumo是什么东西?”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真棹在自己家的那一站下了车,越过站前的大马路,走进商店街。看来她是要直接回家。或许是因为这么一想,注意力就分散了。真棹的 身影忽然消失了。
  正值中午,商店街到处都是人。舞子二人面面相观。敏夫沿着真棹消失地点的商店,一家一家的搜寻,终于在药局发现真棹的背影。
  那是一间小店。敏夫谨慎的推开门。真棹完全没有注意到新来的客人。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蓄须穿白袍的男子。从他的年龄看来,应该是这 间店的老板。他正在包装一个绿色的小盒子,敏夫迅速扫过小盒子上的药名。
  真棹付了钱。收银机叮当一响,出现新的金额。敏夫把那个金额也记了下来。真棹接过小盒放入皮包后,便走出药局,留下一股甜甜的香 气。
  老板转身招呼新来的客人。
  “我要买感冒药。”
  老板询问症状后,从身后的玻璃柜取出一个盒子。形状和真棹买的药很像,但是牌子和药名不同。敏夫说出刚刚记下的药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