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披肩之谜





  「哦,这个啊,」她冷冷地甩了甩头,「当然,我最喜欢雨天的海,很温暖而且……而且它会这样敲着你的皮肤。」
  「典型享乐主义者的征象,」埃勒里微微一笑,「我完全能体会你所说的。毕竟,昨天晚上并未下雨,这才让我颇好奇这件并不相干之事。」
  墨莱探长右手高举至头部,特意做了个溢于言表的手势:「听着,戈弗雷太太,这里可没有什么廉价的宽恕或体恤之类的,一个人被杀了,此人是你家的客人之一,杀人,可不是拿来当周末夜刺激好玩用的。你对这桩谋杀案知道些什么?」
  「我?」
  「是你邀来马可的,还是你丈夫邀的?」
  「呃……是我。」
  「嗯?」
  她抬眼看着探长的眼睛,这一刻,她的眼神全然空洞无物:「嗯什么,探长?」
  「好吧!」墨莱无名火起,「你完全知道我的意思,这里谁跟他结过梁子呢?到底哪个人有理由把他给干掉呢?」
  她猛地站起半个身子:「拜托,探长,这太蠢了吧,我可不随便探听我家客人的隐私。」
  墨莱压住自己的脾气,只眯着眼瞄着她:「当然,我并没说你这样,但这里一定出过什么事,戈弗雷太太,好端端的不会忽然跑出谋杀案来的。」
  「就我所知至少到今天为止,探长,」她平板地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当然,我得声明并不是每件事我都知道。」
  「除了现在这几位之外,你家里还来过其他客人吗——我指的是过去这几个星期之中?」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也没任何争吵发生过,马可跟随便哪个人?」
  斯特拉·戈弗雷垂下眼睛:「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嗯!此外你也确定没人上门来找过马可?」
  「百分之百确定。探长,在西班牙角这里不可能有什么不速之客,」此时,她的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威严,「至于说那些闲游浪荡者,朱仑一直看管得很紧,如果曾经有谁上门过,我不会不知道的。」
  「那马可在此地期间,常收到信吗?」
  「信?」这问题让她好生地想了一会儿,但埃勒里认为,这问题似乎也让她松了口气,「探长,仔细回想起来。是有,但并不多。你知道,每回邮差送信来,伯利太太,我的管家,就会全部拿给我,由我分好,然后再由伯利太太分送到各个房间去——我们家人或住家里的客人,正因为这样,我——我才知道马可先生他——」她嗓子一噎,「只收到过两封或三封信,在他住我家期间。」
  「那他在这里总共住了多久呢?」麦克林法官有礼地问,「戈弗雷太太?」
  「哦……整个夏天。」
  「哦,一个打死不跑的客人!那么,你对他一定很了解,是不是?」
  「对不起,你是说……」她的眼睛急速地眨着,「哦,还算了解,是的,我——我们在过去这几个星期相处之中,了解他很多事情,我是今年初春跟他在城里认识的。」
  「你怎么会想到邀他来家做客?」墨莱粗声问。
  她的双手绞了起来:「他……他闲谈中提到他喜欢海,而且他整个夏天还没有决定到哪里度假……我——我们都很喜欢他,和他处起来很愉快,而且他西班牙情歌唱得很好听——」
  「西班牙情歌?马可,」埃勒里思索着,「那也许……戈弗雷太太,马可是西班牙人?」
  「我——我想是吧,也可能是早期西班牙移民后裔。」
  「如此说来,他的国籍和你们这个避暑之地的名字,还真是绝配,真是绝配,哦,对了,你话还没说完——」
  「还有,他打起网球像个职业球员——你知道,在岬角另一边,我们有好几座草地球场,还有九个洞的高尔夫球场……他还曾弹钢琴,又是桥牌高手,你知道——」
  「当然,更别提,」埃勒里又笑了起来,「他的个人魅力了,在周末女性为主的聚会中,他无疑是无可替代的珍贵资产,没错,绝对是这样,这里的聚会本来很乏味。因此,戈弗雷太太,你精心为这段长夏时光找来这个人见人爱的大珍宝,他是否也真不辱使命呢?」
  她眼睛生气地眨动着,但很快地停了下来。眼皮也跟着垂了下来:「哦,那当然,那当然,罗莎——我女儿便非常喜欢他。」
  「也就是说,马可之所以出现在你家,是因为戈弗雷小姐的缘故,是不是这样,戈弗雷太太?」
  「我——我并……并没这么讲。」
  「容我发问,」法官轻柔地插话,「哦——马可先生桥牌究竟打得多好呢?」——老绅士本人也打得一手好牌。
  戈弗雷太太眼珠一抬说:「该怎么说——很棒很棒,麦克林法官,就像我刚说的,他是我们所有人之中最厉害的。」
  法官仍彬彬有礼地说:「你们的赌注很高,是吧?」
  「哦不,一点儿也不高,有时仅半分钱而已,通常是五分钱。」
  「在我的圈子里,这已经算够高的了,」老绅士和蔼地一笑,「我相信马可一直是赢家?」
  「呃——法官,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追问这些!」戈弗雷太太语气冷冽起来,声音也跟着拉高,「真的,这绝对是不可原谅的指桑骂槐问法,你认为我——」
  「很抱歉,到底谁,」法官不为所动地仍咬住不放,「是他牌局上最严重的受害者?」
  「麦克林法官,你的用字遣词恐怕品味不是怎么高尚,我输了些,还有慕恩太太也输了些——」
  「坐下,」墨莱探长打断她,「我们一下子掉到无意义的争论中去了,抱歉,法官,这实在不是有关赌牌的案子。现在你听好,戈弗雷太太,有关刚刚说到的那些信,知道是谁寄的吗?」
  「没错没错,那些信,」埃勒里敲着边鼓,「的确非常要紧。」
  「我想,这方面我帮得上忙,」戈弗雷太太以同样冷淡的腔调回答,但她也乖乖坐了回去,「我不能不看,你知道,因为我得负责分信……这些马可的信,就我记忆所及,全部寄自同一个地点,所有的信封都是最常见的商业用信封,角落处有个公司商标,一模一样的商标。」
  「寄件人和寄件地址是不是,」埃勒里绷着脸问,「同样是纽约市公园路十一号的鲁修斯·宾菲尔德?」
  她真的是吓了一跳,两眼圆睁:「没错,是这个名字和这个住址。我想,总数应该是三封,不是两封,从两星期到三星期前开始收到。」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
  「最后一封大概什么时候?」墨莱发问。
  「四五天前吧,信封上的商标有『法律咨询顾问』几个字,就在名字下头。」
  「律师!」麦克林法官低咒起来,「奉圣乔治之名,依据这住址,我很可能知道……」他忽然住了口,眼睑垂下,似乎有意保密。
  「你们想问的是不是都问完了呢?」戈弗雷太太再次起身,有点难以启齿地问道,「我得去照顾罗莎——」
  「好吧,」探长酸溜溜地说,「反正不管要追上天堂或追下地狱,这件命案横竖我是非追个水落石出不可。戈弗雷太太,我对你的回答并不满意,这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认为你实在是个非常蠢的女人,一开始就说实话,最终你才不会后悔……山姆过来!你负责看着戈弗雷太太回屋子里去——完完整整,一根头发不少。」
  斯特拉·戈弗雷以焦虑且狐疑的眼光快快扫过眼前三个人一眼,然后,她抿着嘴唇,一甩她那黝黑但风韵十足的脑袋,跟着探长的手下走上露台石阶。
  三人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隐去。
  墨莱说道:「她真正知道的事可比她装出来的多多了,要是人们肯实话实说,那这活儿将变得多简单啊!」
  「一开始就说实话,最终你才不会后悔,」埃勒里边想着边复述了一遍,「这是多朴素但多智慧的话,法官你说是不是?」他莞尔一笑,「探长,在正确的地点挖下去,就会有泉水冒出来,这女人现在脆弱得很,只要在正确的位置再加几成压力……」
  「左撇子来了,」墨莱疲惫地说,「到这里来,左撇子,见过麦克林法官和奎因先生,奎因先生想知道些这一带的潮汐问题。你们找到那些劳什子没有?」
  左撇子是名精干的小个子,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红头发,红脸庞,红手红脚,一脸雀斑:「还没有,老大,他们现在搜到高尔夫球场去了,另一组则刚刚从巴罕那儿下来……两位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们,你们想知道关于潮汐的哪些问题呢?」
  「差不多全部,」埃勒里说,「坐下吧,左撇子,抽烟吗? 好,我们言归正传,你了解这一带的水文很长一段时日了,是吗?」
  「够久了,先生,我出生地离这里不到三英里。」
  「好极了!这一带的潮汐现象是否相当变幻不定?」
  「变幻不定?那是因为不了解才这么说,尤其是那些被潮水起伏弄得慌里慌张的人,实际上,」左撇子咧嘴一笑,「对真正了解的人而言,那简单明了得很。」
  「左撇子,那我问你,这个海湾的潮汐情形如何?」
  「哦,」笑容隐去了,「我想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先生,这的确是较唬人的一个地点,在这里,岩壁夹成的形态较特殊,由于它的开口窄小,于是潮汐起伏看起来就有点无常,有点捉摸不定。」
  「你可不可能告诉我,比方说随便哪一天的潮汐涨退时刻吗?」
  左撇子郑重其事地伸手到大口袋中,掏出一本页角卷折的小册子来:「没问题,先生,我曾在此地参与过海岸测地工作,我对这个海湾了如指掌,你说哪一天?」
  埃勒里看着自己的香烟,思索着发问:「昨晚。」
  左撇子快速翻着小册子,麦克林法官的眼睛眯了起来,询问般地看向埃勒里,但埃勒里却像一头栽进自己的好梦一般,只兴高采烈地研究着潮水涌上来的边界何在。
  「好啦,」左撇子说,「这里,昨天早上——」
  「左撇子,我们直接从昨晚开始。」
  「好的,先生,昨晚的涨潮时间是十二时六分。」
  「午夜刚过不久。」埃勒里思索着,「然后,潮水就开始退了,因此……那下一次涨潮在何时?」
  左撇子再次咧嘴一笑:「先生,现在不正在涨吗?最高点出现在今天中午12点15分。」
  「那从昨晚算起,潮水到最低又是什么时间?」
  「今天早晨6时1分。」
  「我了解了,左撇子,再告诉我一件事,一般情况下,这海湾的潮汐到底退起来有多快?」
  左撤子抓抓脑袋:「要看哪个季节而定,奎因先生,就跟其他任何地方一样。但这里的潮水的确退得快,你知道,是这两片岩壁搞的鬼,潮水像被吸走一般,转眼间就露出一大片海滩来。」
  「哦,也就是说,在涨潮和退潮时,这里海滩的宽度便有极明显的不同了。」
  「这是当然,先生,你可以看出来,这片海滩其实是个斜坡,而且还相当陡,因此,在春季某些高潮时刻,潮水还可能一直涌到露台通往沙滩这段石阶的第三级这里,也就是说,高低潮的垂直落差会到九英尺或十英尺左右。」
  「那真的是差很多的。」
  「可想而知,先生,比此地任何地点落差都大,但还比不上某些地方,比方说缅因州的东港那里,那里垂直落差可多达十八英尺!更可怕是方迪湾那里,居然是四十五英尺——我想,这才叫小巫见大巫,还有——」
  「可以了可以了,我完全相信。看来你真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少在我们所谈的海洋动态学一事是这样的。也许你还能进一步告诉我们,左撇子,」埃勒里柔声说,「在今天凌晨一点左右,此处海滩露出水面的宽度可能会是多少?」
  一直到此刻,麦克林法官和墨莱探长总算才对埃勒里所关注的潮汐问题若有所悟,法官长腿一旋,也开始看向那起伏柔和的大片海洋。
  左撇子住了嘴,认真地盯着海湾看,然后,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着,仿佛在计算什么。
  「哦,先生,」最终他开口了,「你得考虑一大堆不同因素,但我尽可能算得精确一些。依据每年这个时刻潮水最高时沙滩大约露出两英尺左右这个事实,我认为今天凌晨一点海滩的宽度至少应该有十八英尺,也许十九英尺左右吧。我跟你讲过这里潮水退得极快,到一点三十分左右我想已经超过三十英尺了,这海湾他妈的诡异透了。」
  埃勒里用力拍着左撇子的肩膀:「了不起!左撇子,这样可以了,非常非常谢谢你,你帮我们澄清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先生,很高兴有机会能帮上忙。老大,还有什么吩咐吗?」
  墨莱沉默地摇摇头,这名探员便退下去了。
  「然后呢?」好一会儿,墨莱问。
  埃勒里起身,踩着石阶走向海滩,但他在石阶最后一级处停了下来:「探长,我个人归纳了一下,发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