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披肩之谜





  「妈的别说字条,连个字母都没留下,」探长阴沉地说,「这只扁虱可真叫手脚干净,好吧,我想这就——」
  埃勒里打断了他,声音意外地冷酷,他们这才发现他又出现在浴室门口,表情肃然。他盯着特勒漠无表情的脸。
  「特勒。」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情感。
  「是的,先生?」矮小男仆躬身问道。
  「你说你没看内容就将字条交给了马可先生,这是谎言,对不对?」
  特勒的眼中出现了某种难以言喻之色,耳根也开始红了:「先生,请你再说一遍,很抱歉我没听清楚。」他回答得倒还平静。
  两人目光先直直相遇,半晌,埃勒里一叹:「是我抱歉,但我不得不弄清楚,昨晚在马可把你轰出门之后,你没再回房间来吗?」
  「我没有,先生。」男仆的声音仍平静如前。
  「你直接睡了?」
  「是的,先生,我先回待命的小房间,看看有没有其他客人召唤。您知道,先生,还有慕恩先生和柯特先生在,此外,我认为库马先生也在,当时我并不知道库马先生已经被绑架了。在发现没人需要服务之后,我就下楼回自己房间睡了。」
  「马可赶你走是几点的事?」
  「先生,我想差不多正好午夜十二点。」
  埃勒里又叹口气,转头看向墨莱和麦克林法官,这两人如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脑。
  「还有,特勒,我猜,你也看到慕恩先生,然后是慕恩太太上楼回房,是吗?」
  「慕恩先生约在八点三十分上楼,但我并未看着慕恩太太回房。」
  「我了解,」埃勒里说着走到一旁,「两位,」他若有所失地说,「字条在这里。」
  第一眼,他们看到的是盟洗台边摆着刮胡子用具——沾着白色干肥皂沫的刷子,安全刀片,一小瓶绿色化妆水,还有一小罐刮胡膏。埃勒里拇指一比,他们走了进去,发现字条摆在盖着的马桶盖上。
  这是由米色碎纸片拼成的——纸片显然和放在露台圆桌上的一模一样。每一张碎片都又脏又皱,绝大部分边缘都焦了,而且显然——从勉力拼回正长方形所形成的破洞处来看——极不完整。不难发现,这是某人将它们从壁炉里挑了出来了,再依照纸张撕开的边来对,勉勉强强凑合成的。
  此外,在马桶旁的瓷砖地板上,另有一小堆同样的米色碎纸片。
  「不用管地上那堆,」埃勒里指出,「那些属于信封部分,而且烧得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你们看看字条内容吧!」
  「是你拼成的吗?」法官问。
  「我?」埃勒里一耸肩,「我发现时就摆成这样。」
  墨莱和法官弯身下去。尽管断章残篇,但这的确仍能辨识出是一份留言字条,没日期,没称谓,打字机打的字,可见的内容如下:
  ……et me on ter……ight……
  at l……kIt』s v……ust……
  see you……ne I will……e,too
  Pl……lease don』t fa……
  ROSA
  「罗莎!」法官惊叫,「这——这不可能啊,这绝不可能是——怎么,这怎么说都绝不可能!」
  「疯了,」墨莱探长则喃喃着,「全疯了,这该死的案子从头疯到尾。」
  「我不懂——这可怪了。」
  「很整人的,是没错,」埃勒里直直地说,「至少,对马可而言是如此,你们知道,正是在这字条的召唤之下,他乖乖走向死亡,伸头接受咔嚓一刀。」
  「你认为这桩谋杀案是预谋杀人吗?」法官问,「而且用这张字条来诱杀他,是吗?」
  「这应该不难判定。」
  拼起来?可能是特勒吧,如果真——」
  「特勒讲的都是实话,」埃勒里茫然地拭着他的夹鼻眼镜说,「我相信。至于,拼这张字条的究竟是不是他这个问题,我想,他不会忽然笨到拼完后还把它大大咧咧留在这里,这家伙可聪明得很,不不,不用考虑他。」
  「从另一方面来看,昨晚在马可离开房间赴约之后,一定有人偷偷潜入此地,从壁炉灰烬中找出这些残余的碎片——我敢说昨晚壁炉的火一定很微弱,快熄了,但马可没留意到,可以想见他太兴奋了,满脑子都是约会这事——带到浴室这儿来,挑出信封部分的碎片扔一旁,再小心地把字条碎片组合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到浴室来拼?」墨莱低吠着,「这里可能大有文章。」
  埃勒里一耸肩:「我不确知这是否是重点,也许他希望在拼凑过程中保持隐秘——预防被谁意外打断,」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纸袋,小心翼翼地将字条碎片装进去。
  「探长,我们得留存这个重要证物,就先暂放在我这儿好了。」
  「字条上的署名部分,」麦克林法官低声说,平日秩序井然的思维似乎有点乱了套,「也是打出来的,看来——」
  埃勒里已走到浴室门边了:「特勒。」他叫着。
  矮小男仆仍一直留在原地,这会儿以极恭谨的态度应声道:「是的,先生?」
  埃勒里悠闲地走向他,掏出香烟盒,啪一声打开,说:「来一根?」
  特勒似乎吓了一跳:「哦不,先生,我怎么可以这样!」
  「别这么拘谨,轻松点。」埃勒里塞了根烟到唇上,这时浴室里那两个也出来了,站在门边不解且无言地看着。特勒变魔术般从自己身上某处拿出火柴来,擦亮,必恭必敬地送到埃勒里嘴上的香烟之前,「谢谢,特勒,你知道,」埃勒里愉悦地吐出口烟说,「到目前为止,你对这个案子真是贡献很多,真不敢想象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
  「谢谢您的夸奖,先生,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不,事实如此,对了,我问你,家里有打字机吗?」
  特勒眨了下眼说:「我想有的,先生,放在图书室里。」
  「只有一架吗?」
  「是的,先生。您知道,戈弗雷先生夏天到这里来就完全把生意丢开了,甚至秘书都不带,因此,几乎用不到打字机。」
  「嗯……当然啦,特勒,其实用不着我费神为你指出你的不利之处,相信你也想到了。」
  「我真的有不利之处吗,先生?」
  「有的,比方说——借用戈弗雷先生的说法——在此次有人大发慈悲将马可给干掉一事中,你似乎是最后一个见到马可活着的人,这实在太倒霉了,现在,如果有什么好运站在我们这边,来扭转——」
  「但先生,」特勒有礼地说着,轻搓着他那双小手,「的确有这样的好运存在。」
  「哦?」埃勒里猛然取下了嘴上的烟。
  「您知道,先生,我并不是最后一个见到马可先生活着的人——我的意思是,先生,当然不包括凶手在内。」说到这里,特勒咳了一下,停了嘴,审慎地垂下眼睛。
  墨莱从房间另一端扑了过来:「你这气死人的小恶鬼!」他咆哮起来,「要从你这儿问出东西,妈的就跟拔牙一样,你为什么不早讲——」
  「拜托你,探长,」埃勒里低声打圆场,「特勒和我彼此了解,真相的揭露得通过某种——呃——较精致的陈述过程。然后呢,特勒?」
  矮小男仆又咳了一声,不同的是,这回的咳声里带有极其为难的成分:「先生,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讲,这对我的身份而言实在太敏感了,您知道——就如同您说的——」
  「讲,该死的东西!」探长声如洪钟。
  「先生,就在我被马可先生赶出房间,准备回我的待命房间时,」特勒已冷静了下来,「我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而我也看到她——」
  「她,特勒?」埃勒里柔声地问,并以眼神制止墨莱。
  「是的先生,我看着她走上长廊,走向马可先生房间,走得很急——而且没敲门。」
  「没敲门,哦?」法官低声说,「那就是说她——不管这个她是什么人——正是那个从壁炉里找出字条碎片的人喽?」
  「我不认为如此,先生,」特勒有点懊恼地说,「因为马可先生当时还在更衣,不可能已换完装,毕竟我前脚刚走才不过一分钟左右而已,他人仍在房间里,此外,我还听到他们两人吵了起来——」
  「吵!」
  「哦,是的,先生,而且吵得很凶。」
  「我想,」埃勒里仍很温柔,「特勒,你讲过你待命的小房间在长廊的另一端尽头,那意思是说你趴在马可房门边偷听了?」
  「不,先生,是他们讲话的声音实在——实在太大了,我想不听到都不行,后来他们很快安静下来。」
  墨莱抿着下唇,踱着方步,恶狠狠地看着特勒梳理光洁的小脑袋,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有刽子手的大斧在手。
  「好吧好吧,特勒,」埃勒里带着充满同志情谊的笑容说,「你该说出马可先生这位深夜悄悄上门的客人是谁了吧?」
  特勒紧咬住嘴唇,看着探长,然后他紧绷的嘴角一松,出现个极惊慌的表情:「这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先生,尤其马可先生还这么大声吼她——我记得确切的字眼,先生,如果你们不见怪我说出口的话——『你这爱管闲事的该死婊子』……」
  「她究竟是谁?」墨莱正式爆发了,一刻也无法再忍了。
  「戈弗雷太太,先生。」
  …
  【注】吗哪:指基任教《圣经》故事中所说古以色列人经过荒野时所得的天。
  第七章 有关贞洁、凶手以及处女的论述
  「我们的大军向前了,」埃勒里·奎因凄迷地说,「探长,我们直抵爆炸核心了,我得再次感谢特勒的无所不在。」
  「那现在,」麦克林法官愤恨不平地问,「你们打算先找谁谈?应该是戈弗雷太太吧,马可这么粗暴地——」
  「他们谈的,」埃勒里叹口气,「是婴儿般的天真无邪之事。亲爱的梭伦,你以前实在该多花点时间在家事法庭上,少介入一般的审讯。」
  「看在老天的分上,」墨莱沮丧地说,「你到底脑袋里装些什么啊,奎因先生,我他妈实在不愿意这样,一直像找你碴一样,但天啊——这可是谋杀调查工作,而不是闲聊扯淡!省省力气吧!」
  「特勒,」埃勒里眼中闪过一抹星芒,「我们已有充分的证据显示,你是这个物欲横流的家伙及其一切的最敏锐观察者,」他舒服地让自己躺上约翰·马可的大床,双臂还枕在脑袋后,「怎么样一种男的才会如此辱骂女性呢?」
  「哦,先生,」特勒谨慎地又咳了一声,低声回答,「那种——哦——达舍尔·哈米特小说里的男人吧。」
  「哦,冷硬外表底下一颗高贵敏感的心,是吗?」
  「是,先生,但说到辱骂,还有暴力的使用……」
  「就让我们在自己有生之年稍稍约束一下自己吧,特勒,对了,我猜你一定是个推理小说迷。」
  「哦,是啊,先生,我也读过您好多本小说,先生,您——」
  「嗯,」埃勒里立刻制止,「这段从略,特勒,我们来谈现实人生吧。」
  「我怀疑,」男仆哀伤地说,「先生,在现实人生少有这样高贵敏感的心,至于外表冷酷,那触目可及。先生,或许我该这么说,那种会咒骂女性的男人通常有两大类,一种是根深蒂固的憎恶女性者,另一种是——丈夫。」
  「真棒!」埃勒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真是太棒了! 你听见没有,法官?憎恶女性者和丈夫,非常好,特勒,这几乎是哲人的隽言,哦不,奉圣乔治之名,我收回这句话,不是几乎,这就是哲人的隽言——」
  法官不得不大笑出声,而墨莱探长则双手往空中一抛,瞪了埃勒里半晌,羞与为伍似地踱向房门。
  「留下来吧,探长,」埃勒里叫住他,「这并非没事穷扯淡,」——墨莱停了脚步,缓缓回身——「特勒,到目前为止,你什么都棒透了,我们现在正从哲学思维的角度和存在我们心里的这位名为约翰·马可的先生对话。通过最单纯的分析,我们发现他皆不属于这两种类别,你看,我们从他的死亡知道,他完全是那种憎恶女性者的相反的一类人物;他也当然绝非昨夜被他狠狠辱骂的那位女士的丈夫,然而,他却照骂不误,其间的苗头你看出来了吗?」
  「是的,先生,」特勒嗫嚅着,「但我的身份实在——」
  「如果你的意思是,」探长怒吼出声,「这家伙和戈弗雷太太有奸情,那你他妈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用英文讲出来?」
  埃勒里从床上起身,双手交握:「标标准准的老条子作风!」他轻笑起来,「是,是,探长,我的意思正是这样。特勒,你的分类还少了一种,一种有过情感但日久生厌的男人,一种——小报和打油诗里称之为『情人』的那种男人,他被哺以所谓的『神圣激情』,而吃了一段时日之后觉得索然无味了,悲哀啊!然后恶言相向的狰狞日子就来了。」
  麦克林法官脸有不豫之色:「你该不是也猜想,这个马可和戈弗雷太太——」
  埃勒里叹口气:「这是个邪恶的习惯,有关情人隐私一事,然而你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