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牙





  「好吧,告诉我是些什么条件,」凯丽干脆地说,「知道了最糟糕的情况,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第一点,」博说,「你结过婚吗?」
  「没有,不过我够年龄了,可以结婚了。你是不是想趁此机会打女继承人的主意呀?到底什么意思?」
  「对我你不用担心。」博的脸刷地红了,「那么近期你有没有可能结婚?换句话说,你有没有定婚,或者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我单身一人,清白无瑕,我刚二十一岁。」
  「要是这样的话,你只要接受你舅舅定的条件,那么至少一半儿的遗产就归你了。好吧,现在来说说那些条件。头一条就是:你得同意跟一位女继承人——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肯定只有你们俩——要一起住在哈得逊河畔塔里城你舅舅的那座大庄园里。作为遗产,那宅子得保留一年,这一年里,你只能住那儿,不能住在别处。一年之后你就自由了,想住在哪儿都可以了。」
  「呃,」凯丽说道,「刚才我还真挺担心哩。这有什么呀,这哪儿是什么条件哪,明明是件大好事嘛。漂亮的房子,汽车,多得穿不过来的好衣服,有女佣人给我梳头,两个厨子给我们做每日三餐的美味佳肴……先生,那是天堂啊。再说说其他条件吧!」
  博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我来给你念念,」他缓缓地说,「这是你舅舅遗嘱的影印件。」他念道:
  至于我的遗产继承人必须接受的第二项限制条件,我认为有必要告诫他们,要提防人类相互关系当中险恶的、堕落的和致命的那种被称为所谓婚姻的惯例,并且不致因为蹈循这一惯例而受到伤害。我结过婚,因此也有所体验。最好的情况下,婚姻是阴沉枯燥、使人不得自由的囚牢;而最糟的情况下,它是地狱。自从我离婚以后,我一直独身;我也将作为单身汉而死去。对于我唯一的朋友埃德蒙·德卡洛斯,我在这份遗嘱中提出,遗赠给他一百万美元,以及如果他愿意便可以住在其中的一套房子;他现在是、并且将永远是独身。
  我们就这一问题讨论过许多次,并且我们一致认为,世上大多数的罪恶,如果追溯其由来,可能都是由婚姻,或更确切地说,是由于婚姻对个人所产生的影响所导致的。婚姻令男人和女人们变得贪婪;鼓动人们犯下滔天罪行;从历史上看,婚姻也导致了战争和国家之间的背信弃义。我已经是个老人了;而我的继承人们,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是年轻人。我认为我必须让他们接受我一生的经验。当然,他们可以拒绝我的忠告,只是要以我不能将财产遗赠给他们为代价……
  博把那张纸放回到口袋里:「上面还说了些诸如此类的话。不过我想你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凯丽显出十分诧异的神情:「他简直是个疯子!」
  「不,」博毫无表情地说道,「他的精神很健全——从法律上讲是这样,而且我们也得相信医学。他只不过对这件事情怀有异乎寻常的憎恶,而且激烈得有点变态。我想,这得追溯到1902年前后,那时他妻子背叛了他,于是他才变成了这样。不管怎么样,他对婚姻抱着强烈的反感,这样,才把你继承遗产的问题跟这件事情绑在一起了。」
  「我有点不太——」
  「遗嘱里规定了,如果或者什么时候任何一个继承人结婚了,那么,该给她的那部分遗产收益就将自动停付。而且,从此以后,她对她那一份遗产的所有权利将全部丧失。」
  「你是说,」凯丽叫道,「要是我接受了这份遗产,我就永远都不能结婚啦?」
  「不能,如果你还想每周都得到两千五百块钱的话。」
  「要是现在我就整个儿拒绝,或者,先接受了,然后再结婚呢?」
  「那么,你表姐玛戈,要是她符合资格的话,她就会成为唯一继承人。你的那一份就归她了。或者,如果你们俩都不合格了,遗嘱规定,遗产所产生的收益,由遗产受托管理人捐赠给那些他们认为合适的慈善机构,而他们仍然做受托管理人。再或者说,两位继承人都合格,后来其中一位去世了,那么全部收益就都给活着的那位。要是活着的这一位后来也去世了,这笔收益就捐给慈善机构。你看,在你舅舅卡德摩斯看来,死亡和婚姻实际上是一回事儿。」
  凯丽默然良久。乐队正在演奏着曲子,人们也正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翩翩舞动;而她则一动不动,任由长号手的影子在她脸上晃来晃去。
  博怀着好奇的渴望,等待着她的决定。她不可能拒绝。
  要是她拒绝,她就不属于人类了。然而,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哪,对于这一点,他刚才拥着她跳舞的时候,就已经证实了。
  科尔定的条件,若是换了别的姑娘,接受起来或许会轻松一些。而凯丽却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接受或舍弃爱情的人,除非有严肃而正当的理由。对她而言,只能做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是金钱,要么是她的幸福。
  他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眼下她没有爱上任何人,说不定她还从未恋爱过。尽管以她这样的身材和美貌,肯定会有男人追求她——甚至这样的男人会有很多,但通统都不称她的意。还可能因为她对男人们总有些不相信。如果是这类的情况,她又有什么可舍弃的呢?也许,所舍弃的只是原本并未存在的东西,但同时得到的东西,却即刻可以变成美妙丰富的生活,而且,是她从未拥有和享受过的生活。
  凯丽笑了,那是几声短促的滑稽地颤抖着的笑:「好啦,卡德摩斯舅舅,你赢了。我要一生做处女,直到死去。世上也有这样的女人。也许我能成为一个圣女哩。这样做不可笑吧,埃勒里?圣女凯丽。所有的处女都会在我的神像面前点燃蜡烛,祈祷。」
  博一言不发。  
  凯丽激烈地说道:「我不可能拒绝那些钱。我不能!没有人能拒绝。你能吗?」
  「这对我不成问题。」博漠然道。
  她对视着他的眼睛:「对我也一样。不过我想我们在谈不同的事情。」
  「祝贺你。」博说。
  这结果是必然的。而且她肯定是对的。他知道那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忍饥挨饿,任人摆布,在困顿险恶的处境中巴望着生活。
  凯丽脸上带着微笑,霍地从椅中起身,绕过桌子,站在他身边,朝他倾下身来。她如此地靠近着他,他闻到了她皮肤的香气,好像某种他曾经闻过的三叶草的味道。
  「介意我吻一下你这可爱的圣诞老人吗?」
  在他们所处的这个光线较暗的角落里,她吻着他的双唇,很轻柔。而他却谨慎地紧闭着又冷又僵的嘴唇。而他的声音却变得沙哑而浑浊不清了:「你不该这样做,凯丽。见鬼,你不应该!」
  「哦,这么说你还负责看管我的德性喽?」她再次吻了他,然后笑着说道,「别担心,老爷爷。我不会爱上你的!」
  博倏地从椅中站起来。动作太猛了,那椅子咣地一声倒在地上。凯丽一惊,瞠目望着他。
  「快点儿,百万富姐儿,」他叫着,「咱们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女朋友吧。我打赌,她听了会晕过去的。」
  
  【注】维:维奥莱特的昵称。
  【注】鲍勃·泰勒:即罗伯特·泰勒。美国电影名星。
  【注】1919~1933美国曾通过禁酒法案在全国范围禁酒,1933年废除禁酒法案后,仍有少数州实行禁酒。至1966年方完全解禁。
  【注】迪克·特雷西:三十年代起在报上、连环画中出现的大侦探。后不断在广播和影视中出现。
  第四章 告别往昔
  在那间粗陋而幽暗的卧室里,凯丽跟维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嚷着,闹个不停。这当儿,博垂头丧气地坐在这屋里唯一一把还算不坏的椅子里,把着回来的路上他想起来买的一瓶白兰地,由着性子自吸自饮。
  凯丽此时的举动,简直像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她把衣柜里那些旧衣服一件一件拎出来,再胡乱地朝四下里扔出去,直扔得满屋都是,好像婚礼上抛撒五彩碎纸的情景。
  有几次她还跑过来亲博一下,博便还以嘻嘻一笑,并且请她也喝上一口。
  她还不喝,说:「这么好的运气已经把我弄醉了。维,我有钱啦!」
  那女房东上楼来,要查查这么闹腾是怎么一回事,凯丽于是像机关枪连射般地嗒嗒嗒嗒一口气把这好消息宣布了一遍,那女房东浑浊无光的眼睛里立刻显出某种世故而巧诈的神情。
  「想象一下吧!」她边说边连连啧啧地顺嘴,「想想看——一个女继承人哪!我的天!」
  博把她打发走了。
  「明天早上她会把这城里所有记者都招到这儿来的,」他说,「凯丽,你安静点吧。那些人会把你撕烂的。」
  「随他们怎么样吧。我爱他们所有人!我爱全世界!」
  「扫兴的家伙!」维尖声叫道,「凯丽,他这是忌妒!」
  「埃勒里,你不会的!」
  「我想我是的,」博说,「没错,就是忌妒,忌妒那一千五百万美元二分之一的收益。」
  「哦,亲爱的,别这样!你永远是我的圣诞老人——他是个漂亮的圣诞老人,不是吗,维?亲爱的,我不会忘记你曾经——」
  「够啦,」博怒气冲冲地嚷道,「别以为你可以给我什么施舍!」
  「可是我没有啊。我只不过想让所有人都跟我分享我的好运气!」
  这一下倒让维奥莱特清醒起来了:「凯丽,你不是想做蠢事吧?奎因,她会把钱都散出去的,我知道她会的。她是天底下最容易受骗上当的人。好莱坞所有那些靠借钱赖账过日子的家伙们都会——」
  「我得帮助她度过最初的痛苦,去适应新情况,」博简短地说道,「我的任务是让她安全地回到纽约。」
  「你就是我亲爱的,不是吗?」凯丽语气夸张地说道,「噢,我太激动了!再说你,维,咱们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从演员选派中心的名单上把你的名字销去,别再做什么临时演员啦!你要跟我到东部去,做我的——做我的伴儿,这就是你要做的——」
  「凯丽!不行!」
  「行。给你的薪水是——是——根本不用什么薪水!你就跟我分享所有的一切!」
  「哦,凯丽。」那金发姑娘把头靠在了凯丽的胸前,泪水夺眶而出,引得凯丽也一起哭了起来。博颇感不耐烦地将瓶中的剩酒一饮而尽。
  疯狂的一夜。奇妙的疯狂之中,凯丽酣醉了。当夜晚过去,清晨来临,博环顾着凌乱不堪的房间,看着阳光照在疲惫以极而两相拥抱着睡去的姑娘们的脸上,他不禁好奇地揣想着:凯丽·肖恩小姐,这位科尔财产的继承人,以保持不婚为前提的每周两千五百美元的享有者,待会儿在无可避免的隔夜的宿醉之中还会如何表现呢?然而还是注定了要有一场漫长的态欢纵乐。
  正如博所预言的那样,那女房东喜滋滋地忙活了好一通儿。于是,天刚一亮,大群的记者和摄影师便蜂拥而至,有如太平洋的海啸一般,把这一座水泥拉毛墙的简陋的小公寓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把这位新闻人物从维奥莱特·戴的怀抱中生生拽了出来,甚至不容她把双眼中仍留着的惺松睡意揩抹干净,就以一阵高过一阵的嘈杂扰攘把她给淹没了。不到五分钟,这群傻瓜已经黑压压站满一屋子,连地板都吱嘎吱嘎地仿佛就要塌下去了。被这一阵喧噪吵醒的博,不得不从塞满了一屋子的兴奋不已的人丛中用力挤身向前。他足足忙了半个小时,一边不能让记者们拍到他的照片,一边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弄了出去。
  屋里终于清静了,他说:「好啦,灰姑娘,你称心啦?」
  「我……有点害怕,」凯丽说,「不过我想——我喜欢这样!」
  「好吧,看来我不得不强行把你带走了。你先睡一会儿,然后咱们谈谈去纽约的事情。」    
  「真要这么急着走吗?」凯丽恳求说,「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办呢。买衣服,做头发,美容——」
  维朝他使个眼色,他转身离开了。他又去睡了一小时,便起来洗澡、刮脸、换好衣服,然后,坐在凯丽锁着的房门外面等候着。
  维先醒了。他跟她小声地谈了很久。他还有几件事必须去办。要与纽约方面安排好赊账开销事宜,办好她的身份证明,等等。他说他会尽可能快去快回;而同时,维必须尽全力保护好凯丽。
  维热情地说:「谢天谢地还有你这样一个男人!奎因,我对你有过疑心,不过,你是好样儿的。快点回来,好吗?」
  他走出那幢房子,把帽沿拉得很低,遮住了眼睛。
  他在电话里跟劳埃德·古森斯进行了一番长谈。然后,拨通了阿迪朗达克山埃勒里的电话。
  「我很高兴你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埃勒里说,「把那姑娘带回东部来,博,然后你去找玛戈·科尔吧。」
  「你行行好吧,」博大吼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