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46-乱世之殇
力地摸到他的头。
少年坚毅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高冈上的风像刀一样割开人的肌肤,留下彻骨的寒气。少年的脸被冻得通红,却倔强地抿着嘴巴,那双眼睛深邃得让人觉得可怕 —— 完全不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眼神。少年对着老人笑了笑,顽皮的样子未脱稚气。他很快被眼前的奇异景致吸引住了。
绵延五千里的火霰平原此刻就呈现在少年的眼前。四月,正是莜离草开始疯狂生长的季节。成片的醉人的绿在平原的每一个角落铺开,肆意蔓延。迎合着高原的烈风,草浪不住地翻滚,阵阵草香会勾起你遥远的遐想。远处,有一片片白花花的羊群点缀其中。再远处,便是据说有九曲的冰渊河。阳光从苍穹之上毫无顾忌地倾洒而下,远望去,冰渊河波光粼粼,像一条金色的玉带。
少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爷爷,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老人呵呵地笑,向四周打量一下,用手指了指远山:“喏,越过前面的桓曳山,我们就到尧国了。”
“尧国?”少年疑惑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去那儿?”
“为什么?为什么?”老人默默地念着这个词,“因为爷爷要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呀?”少年穷追不舍,“让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见他。”
“一个世人想见都见不着的人。”老人眯起眼睛。将背后的包袱取下来挂在马身上,然后翻身上马。用力夹了一下马肚,那马儿欢快地叫了一声,撒开蹄子,向桓曳山的方向跑去。
华虞然坐在青花的石台上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仿佛那台子在他的身下生了根一样。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贴在头上,就连眉毛也经过精心的梳理。眉毛下的眼睛却微微地闭了起来,只留下几道深刻的皱纹。花白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他竖起莲花指,双膝盘起,一动不动。
老人的样子说不出的典雅,就像看透了人世的一切沧桑世故,飘然出尘。
真的有人能远离尘世吗?
他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只三足虬龙镂花鼎,冉冉升起紫色的烟气。
天下的香料能发出紫烟的,非檀洲的紫涎莫属。
干净的院落,整齐的柴扉。一个扎着小独辫的小女孩,时而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老人,时而将白生生的小手扒在柴门上,不住地张望。女孩子的样子伶俐可爱,最奇特的是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就像血玉的翡翠一般。
院落的外面突然响起细碎的马蹄声。老人的嘴角现出微微的笑意。
一匹白色骏马头忽地从院墙外边冒了出来。就在那个身背狭长包袱的老人的身影出现的一刹那,坐在青花石上的华虞然说话了:
“你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才睁开眼睛,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对方的到来。
这时候,那匹马已经完全进入了院子。马背上端坐的少年也不住地张望起四周来。
背包袱的老人哈哈地笑了起来,用爽朗的声音回答道:
“华兄早知道我要来?”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华虞然整理好衣服,从石台上走了下来:“不,我并不知道你要来。我只是算到最近要有老友来访,可并不知道是谁。于是我就每天坐在这石台之上,只要有人来,我就会问上一句:‘你来了?’”
“华兄还是一如既往地谦虚谨慎呀!以你的天演术会不知道谁要来找你?”背包袱的老人一边解下包袱一边说。
“御兄,莫提往事。阿月,快给客人上茶。”
柴门后的小女孩轻声应了一声,转眼从屋中端出三盏茶来,上面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姓御的老人将包袱靠在石台的一边,接过茶盏,慢饮了一口。
“好茶啊!”他说着,示意旁边的少年也来喝茶。
华虞然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在那包袱上停留了一会儿。他认得那包袱,也知道那包袱里面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很多年前的一个日子,他曾经见识过,只那一次,他便永生难忘了。然后他的眼睛才去看那个少年,从他们一进来,吸引他的不是那个姓御的,也不是那个包袱,而是这个少年。少年低头喝茶的时候,眼睛抬起来,也看了华虞然一眼。少年的眼神干脆而大胆,竟让华虞然的眼睛回避了过去。
趁少年喝茶的工夫,御姓老人向华虞然使了一个眼色。
华虞然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阿月,你来,带这个小客人出去转转。”
阿月咯咯地笑着跑了过去,突然拉起坐在那儿的少年的手,就向外面跑去。少年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踉跄一下,才跟上女孩的脚步。
等他们都出去了,华虞然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御兄,你来早了,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年。”
“我知道。我御衍一生横刀跃马,纵横天下。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又怎么会提前来找你呢?”
“哈哈,以御兄目空天下的本事,又有什么需要我华虞然帮忙的呢?”
“若说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项上头颅,我御衍定是当仁不让!可论起命理经学,普天之下谁人堪与华兄争锋?”御衍望着华虞然说,“谁能想到,当年帝国无双的天演策士华虞然此刻却躲在尧地的云水城中!”
“我已经忘记了。”华虞然的神色显现出无比的凄凉,他穷尽一生研究星相秘史《天仪分宗》,当年以年仅二十三岁的年纪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占星者,“除了许诺要见的几个老朋友外,我已不再推命算理。”他叹了一口气,“昔日的华虞然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御衍沉默了。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帝都白鄞的那个驿馆里,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对他莫测的笑,仿佛一下子看穿了他的一生。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淡淡的蓝色,忧郁地绽放在他的眼前。
《乱世之殇》 第一部分《乱世之殇》 第一章(3)
“你的一生充满杀戮、不幸和背叛。”年轻人在他的戟下平静地说,伸手拈起棋盘上的一粒白子,啪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也许他的确说对了,三十年的烟波浩渺,现在那个人却突然说他已经忘记了。
“年轻的时候无所畏惧,以为凭自己的本事能博一个天下闻名,便是人生的极致。”华虞然站起身,负手而立,“现在才知道,名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切终究是归于尘土。”
“华兄你真的大彻大悟了?”御衍也站了起来,“我并非为我自己。”
“嗯?三十年前,在帝都之时,你用你的龙纹戟指着我的咽喉要我为你卜上一卦,我告诉了你上半部的卦象,让你在三十年后来取下半部。现在,你提前一年来到我这儿,却告诉我你不是为你自己,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我已经老了,那下半部的卦我已经不在乎了。你看见刚才那个孩子没有?他是我的孙子。”说到此,御衍的脸上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华虞然扭过头来,盯着御衍,说不出话来。
“你是第一个牵我手的女人。”少年在女孩身后认真地说着这一句话。
“人家不是女人啦,人家只是一个小女孩。”女孩停下来,也顶顶认真地对少年说了一句话。
“这两者有区别吗?”少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当然有区别了。”女孩撅起漂亮的小嘴巴,骄傲地说,接着她话锋一转,“我叫阿月,你叫什么呀?”
“我叫御天。”少年低下头,笑着对女孩说。从他进来时起,阿月就从没有看见他笑过,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呀!阿月正想着,突然她的脸被人捧起来了,然后她就看见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正对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看。
阿月的脸从来没被人摸过,更别说被捧起来看了。刹那间,小脸就涨成了红苹果。
“啊 ——”阿月一边挣开一边尖叫,“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少年说着,转过身去,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有什么奇怪的呀?”阿月还是气急败坏,“我还看过彩色的眼睛呢!”
两个孩子坐在岸边,把腿悬在结冰的小河面上。北域的寒冷就是在四月也没有退去。河冰只有很薄的一层,依稀可以听见冰下河水流动的潺潺声。
“去年我还在这条河的上面滑冰了呢?”阿月指着小河说。
“什么叫滑冰?”少年疑惑地问。
“你连滑冰都不知道啊?滑冰是我们这儿的一种很好玩的活动。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知道的东西很多呢!”阿月摇晃着脑袋说。
“我不喜欢玩。”从一开始就很冷静的少年还是现出了孩子的天性,“可我知道玩以外的很多东西。”少年也伸出手在阿月的眼前晃动起来。宽大的衣襟滑落下来,在这么冷的天他里边居然什么也没穿,瘦小的胳膊上,却有一条狰狞恐怖的伤痕。
“那是什么?”阿月的眼神很好,扯过御天的胳膊问。
“没什么。”御天傻笑一下,把胳膊抽了回来,“那是我和一只怀孕的狴貅搏斗时被它抓伤的。”
“啊?你和狴貅搏斗过?那是很凶猛的动物啊!”阿月张大嘴巴说。
“你知道那东西吗?”御天的眼中出现一丝兴奋的神色。
“我在爷爷的书上见过。”阿月又得意了,“可是你骗谁呀?听说狴貅比一个大人还大、还高,你凭什么和它搏斗啊?”
“凭我是我爷爷的孙子。”御天自豪地说。
“你爷爷是干什么的啊?”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他们说过,他曾是游历天下最出色的武士。”
“这么说,你和你爷爷去过很多地方啦!”
“也不是很多。”御天谦虚了一下,“我们主要在南方的几个国家转来转去。”
“啊!那多好啊!”阿月羡慕地说,“我今年都十三岁了,可我还没有出过云水城呢!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呀?”
她天真地托起下巴,眼光飘向远方的雪山。御天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下,也顺着她眼望的方向看过去。
阳光下的雪域高原,安详而圣洁。
这也是御天从没有见过的景色呀!
乱世的天空下,原来也有这样的宁静。
“你说你遇到了风潋?”华虞然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御衍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让华虞然激动成这个样子,“她告诉我一切后,就再也没现过踪影。”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还是躲着不肯见我吗?还是不能原谅我?”华虞然的神情好像是痴呆了。
这清心寡欲的天演策士,繁复的尘世中,原来也还是有他惦记的人的。
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用手拂了一下额头,说:“她替刚才那个孩子占了一卦?”
“不错。”
“她都说了些什么?”
《乱世之殇》 第一部分《乱世之殇》 第一章(4)
“她说我那孙子命犯修罗,一生恐怕会酿成无数的杀戮,把整个国家拖入烽火之中。而他自己却也逃不过命数的劫难,活不过三十三岁,不如早早杀之而后快!”御衍一边说一边叹气,“我当时不信,恨不能杀了那女人。”
“既然她已替你算过,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华虞然冷冷地说。
“我来的目的除了向你求证她的说法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风潋乃是我的同门师姐,演星术更是不在我之下,她算的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这样,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情。”
“哈哈哈,能让御兄这样骄傲的武士相求,倒也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情。”华虞然大笑道,“你说吧!”
“我想用我后半生的卦象换你为我孙子的祈福,让他的命运不再如风潋所说。”
“你说什么?”华虞然的样子有些愤怒,“你以为你御衍的一卦便能抵上一次祈福?那岂不是笑话!”
“我知道你们天演士一生只能祈福三次。我御衍这样的武人,天下多得是,仅仅为我是万万不值得的,可是若加上华兄你的性命呢?”御衍说话的时候,那个狭长的包袱不知什么时候已握在他掌中。
“你在威胁我?”
“不。”御衍说,干枯的手开始搭上系住包裹的麻绳,杀气已隐隐而现。那个物事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