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美缘
就要回文,心中暗想:如若依他出斩,又怕经略大人早晚即到,怎好禀覆?若是不依差官一回提我上去,吉凶难保?眉间一皱,计上心来,不如将这差官软禁在此。竟自出决,倘经略大人到来,预先将此事禀明,现有差官令箭在此,不敢不遵,大人有甚言语,不得不向臬司身上一推。沈白清主意定了道:“尊兄何必着急,大人令箭催斩,知县焉敢逆构,倘经略大人有甚言语都是大人承当。”差官道:“这有何难?纵有言语,是俺家大人催斩,于你何干?”沈白清道:“尊兄既如此说法,今日夜暮,明日出决犯人,当时摆酒款待差官。”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第六十一回 姚夏封法场活祭 林经略暗进淮城
话说山阳县款待臬司差官,已至三更歇息。次日五鼓升了大堂,标了监票,监中提出林旭、姚氏,众役来到狱中。众役说道:“今日是你夫妻喜日!”说着众人一齐动手,将身上衣服剥下去,登时绑起,推推搡搡来至大堂。林旭、姚氏面面相觑,各各流泪。只见知县身穿大红吉服,众役将二人带至丹墀跪下,禀道:“犯人当面。”沈白清提起朱笔,在招子上批下,赏他盏酒片肉,破锣破鼓齐鸣推出衙门,押赴市曹典刑。哄动淮安百姓来看,招子上写得明白:奉旨枭首典刑,谋占家产,斧劈人命,犯人姚氏、林旭二人示众。来看之人拥挤不开,众兵役逐赶闲人,挤至法场。二人跪下,只等午时三刻,就要动手。淮城之人,那个不知,都来看杀。姚夏封闻听此言,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打了两个包子,赶到法场,要来活祭,一头跑一头哭,赶到法场。只见那法场,挤得人山人海,怎挤得进去?姚夏封哭道:“老爷请让让路,可怜我女儿女婿,负屈含冤,今日典刑,让我进去见他一面,也是我父女一场,少时就要做无头之鬼!”说毕放声大哭,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人跑得汗如雨下,手中提了两个包子,挤进内中,有认得的说道:“列位让开些!让姚先生进去,活祭女儿女婿。”众人见说站开,让他进去。姚夏封赶到里边,抬头一看,见女儿女婿,两膀背缚跪在地下,招子插在肩上,头发蓬松,一见时虽铁石人也要伤心,痛哭起来,两手抱住女儿。女儿两目一睁,双双珠泪叫声:“爹爹呀!女儿今死不足为惜,只是爹爹空养女儿一场,你偌大年纪无靠,叫女儿即死市曹,也放心不下!爹爹自家保重,千万莫把女儿为念,儿夫无辜受这一刀之惨,儿婿二人死后,爹爹念我二人负屈含冤,收殓一处。”一面说,一面大哭起来。“今同儿夫不能在一处,但愿来生做个长久夫妻。”说罢父女放声大哭。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父女二人哭得死去活来,姚夏封转身抱住女婿,叫声:“贤婿呀!死得好苦,都是我生这不肖之女连累于你,你的舅舅不知几时才到?若来迟了,你就没命了。我在济宁州告状,才知是你舅舅做了七省经略,早知是他就写冯旭名字,他也早早赶来救你,如今不知还在何处?”林旭叫道:“岳父少要悲伤,还请保重要紧,也是前生造此冤孽的,以致一次脱去,一次又来。就是今日小婿死向阴司,心中也不能忘却岳父大人。”翁婿二人抱头大哭,按下不表。
且言林公次日同汤彪登舟到岸,进了淮城,丝毫不露出经略形像。这日,正在前行,只见前面拥挤多人,有四五个妇人拉着一个后生,约有十五六岁,那几个妇人,手中拿着锥子骂着叫道:“你若不说,我就拿出锥子钻你,那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又有几个男人喊道:“不要与他说,只把他接到山阳县去讲话,活的还我活的!死的还我死的!”一起人推推拥拥,竟奔山阳县去了。林公在后面跟定,内中见个老者,林公看见,用手一拱道:“老丈请了!方才这般人因何拿铁锥子?锥那个后生?”那老者道:“客官有所不知,方才这后生怪不得人如此痛恨,这几房只有这一个儿子,每日同这个后生上学,方才拉的那个孩子,姓许名成龙,今年十八岁了;不见的学生,姓庞名起凤,今年方才十六岁,他二人是表兄弟。”正在说话之间,许多人从城中跑出。林公道:“这些人为何这等慌慌张张?”老者道:“闻得今日杀人,想必是去看杀人的!”林公道:“杀的什么人?犯的什么罪?”那老者道:“这件事,却是冤枉,无故两条人命。客官不厌烦琐,待老汉告诉你。”林公道:“一定要请教的。”那老者把林公一拉道:“前面有个漂母祠,何不请到里面坐下,待老汉奉禀。”林公道:“甚好!甚好!”当下两人,手拉手儿,来到漂母祠茶棚坐下。老者道:“我们这淮安城中有个大乡宦,有二位公子,仗着父亲在朝做宰相,无所不为,惯放利债,盘剥小民,强占人家田产,硬夺人家妻子。我们这湖嘴上,有一相面先生,所生一女如花似玉,招了一个女婿,到也是个念书的人,不知怎么漏在二位公子眼内?将他夫妇二人说进府中教学,又用计哄开他丈夫,然后强奸他的妻子,那知这个女子烈性不从,举斧将二公子劈死,县官将他二人问成死罪,如今山阳县将他二人出决示众。”林公道:“一人杀人一人折命罢了!为何连他丈夫都要斩?”老者道:“人人惧怕他,是以这般作恶。大公子吩咐山阳县,要他二人抵命。”林公道:“这个大乡宦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被害之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老者道:“这个大乡宦,乃是当朝文华殿大学士沈谦大公子沈廷芳,砍死的二公子,名义芳。西湖嘴上相面的先生,叫做姚夏封,他的女婿名叫林旭,女儿名蕙兰,再迟一刻,就要做无头鬼了!”林公听了大吃一惊,原来是老师的儿子,犯了法,那天我记的姚夏封在济宁州,投水告状,我却行牌到山阳县,此案候本院亲讯。这知县如此大胆,不遵我的文书,抬头一看已将巳未午初,忙起身道:“在下也要去看看,却认不得路,求老丈指引。”老者道:“不用指引,只跟着这些人去,就是法场。”林公将手一拱,别了老者,跟定众人前去,要救这起犯人。正是:
远水漫流滩上月,快刀难斩梦中人。
也不知林公救得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第六十二回 林经略行香宿庙 府城隍各案显灵
话说汤彪在前开路,林公在后步行,无奈走不甚快,只因生得上身长,下身短。古云:上身长伴君王,下身长去忙忙。所以走不上来。堪堪走到法场,只见里一层人外一层人围裹争看。猛听一声报到午时三刻,沈知县道:“斩讫报来。”汤彪厉声大喝曰:“刀下留人!”众兵丁衙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前面,是个虎形开路,后面有个客官模样打扮,一摇二摆,朝里直走。众人不知是谁。汤彪望着马上那些护法场兵丁道:“俺看你们有几个驴头,还不站开!”众马兵一个个摸不着头绪,见那大汉说出大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得将马拉开,让出一条路来,在马上观看,看他见了知县怎样。林公抬头一看,见一男一女,两个犯人,跪在地下,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前面男子好像外甥冯旭,为何做了姚夏封的女婿,因什么改姓林。猛想道:正是我的外甥,改了我的姓,我正要到淮安桃源县,查外甥之事,不想竟在山阳法场之上,我若到迟一刻,岂不误了大事。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汤彪早已认得明白,知是冯旭,连忙走来向着林公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遍,林公点点头会意。汤彪走到知县面前,见沈白清身穿大红,公然端坐在上面,汤彪大喝一声:“狗官!你还不下来迎接七省经略大老爷,俺看你这狗官有几个驴头!”沈白清听了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走下公案,双膝跪下道:“接七省大厅大老爷,小官该死!不知二位大老爷入境,没有远迎,恕不知之罪。”汤彪道:“快去接大老爷!”沈白清连忙爬起来,只见林公一摇二摆走来。知县双膝跪下道:“淮安府山阳县知县沈白清,迎接大老爷叩头。”林公也不理他,走至公案上面坐下,沈白清膝行几步,跪在地下只是磕头,不敢仰视。那个姚夏封听见炮响,早被众役推拉旁边,看见林公、汤彪到了,哭也不哭了,好不欢喜,走到女婿身边道:“好了!救命主到了。”那些护法场的马兵,坐在马上看见本官只是磕头,一个个跳下马来细察其情,方知是经略大老爷,私行入境,飞报各官去了。林公向知县道:“好大胆的狗官,本院前有行文将这案停斩,候本院到任亲提审讯,你难道不知么?若是本院到迟一刻,岂不误杀两条人命?”沈白清又磕了一个头禀道:“大老爷息怒,容小官禀上,小官怎敢不遵大老爷的牌示,无奈小官的臬司差了差官,又有令箭催斩,小官怎敢违拗,现有差官并臬司令箭在此,非小官之罪。”林公道:“速将两个犯人放绑,好生收监,如有差池,知县抵罪,候本院到任之后,亲提覆审,可将臬司差官收监。”沈知县又磕了一个头退下。登时将林旭、姚氏放了,带去收监,好生看管,又将差官拿下,一同收监,候大老爷发落。不一时,淮安一府文武官员都到,跪的跪,接的接,递上手本,林公与各官见礼毕道:“诸位年兄,请回衙理事。游击何在?”把那个游击吓了一跳,双膝跪下禀道:“游击费全忠在此叩头。”林公道:“你可悄悄速去到黄河渡口渡船,拿桑剥皮解到辕门,不可走脱。”游击答应去了。不一时,地方官备下大轿,众役伺候请大老爷上公馆到任。林公换冠带,坐了八人轿,汤彪骑了顶马,三声大炮,两边吹打,众役开道前行。百姓纷纷拥着,正往前行,猛然一阵旋风,卷到林公轿前,林公一看想道:前风必有原故,吩咐住轿,向着那风道:“有什么冤枉?左转三转!”那风果然左转三转。林公取了朱笔,写了几行红字,仰你飞去,速拘人犯回话。即命两个差人道:“尔等随风而去拿人。”林公将朱笔一丢,谁知那阵风从地卷起,刮到半天去了,那朱笔好似一风筝,在天上乱转转了一会,不觉去了,林公速叫跟去拿人。两个差人望着朱笔飞跑。林公方才起身,到了公馆,三声大炮,三回吹打,进了辕门,升了大堂,众役参堂已毕。大人退堂,登时发出告示,于次日行香拜庙;又发出一角文书到山阳县,提林旭这案;又提许成龙一案着山阳县带到辕门亲审;又发出一枝令箭,到金陵拿按察司宋司宋朝英到淮,审问他令箭催斩的原故。吩咐已毕,林公在内,同汤彪商议冯旭的话道:“为何做了姚夏封的女婿?叫我如何断此案?明日行香必须宿庙一宵。”一宿已过,次日各官早到辕门问安,不一时传点开门,林公坐了八抬轿,众衙役开道,来到城隍庙行香拜庙。道士跪接,两边吹打,大人下轿,早有礼生伺候,将林公引到大殿,先朝拜万岁龙牌,后拜城隍,只打了三躬,有一道表文,焚化炉中,就请入净室献茶。传出话来,各官与众役不必伺候,本部院在此宿庙,尔等明早再来,巡捕官将大人钧谕传出,众役官员俱散。堪堪红日西坠,早见玉兔东升,一轮明月照耀如同白昼。林大人端坐椅上,等至更深漏尽正变三鼓。正是:
天上诸星朝北斗,人间无水不东流。
大人朦胧睡去,似梦非梦,只见阶下一人走上殿来,蟒袍玉带,粉底朝靴,将手一拱道:“林大人请了!只因阴阳阻隔,天机不便漏泄。但淮城有许多公案,要大人判断。叫判官将各宗各案人犯推来,与林大人过目。”判官推上各案事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第六十三回 冯旭解辕见母舅 林璋出票提有怜
话说那阴官,叫小鬼将各案人犯推来,与林大人过目。不一时,小鬼拿上一枝牡丹花,却有斗大,四面有铃铛,站在前面。城隍道:“请林大人过目。”林公抬头一看,那枝牡丹花连转三转,四面铃铛齐响,即时不见;又见推上一只牛来,却是两个头,也在林公面前转了三转,又不见了;又见推上一颗稻来,俱是花青的,也在林公面前转了三转,一时不见;忽然现出一轮明月,照耀当空,下面一池清水映着。城隍道:“这些案件林大人已过目了。”用手一推,林公忽然惊醒,一身香汗。耳边听得三更鼓敲,思想梦中之事,一桩桩记得明白,左思右想,不知冯旭应在那件事上。正想之间,不觉金鸡三唱,早已天明,外面各官俱到,请安已毕,众衙役伺候,巡捕官传出话来,吩咐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