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过了一阵子,大娘来了,胳肢窝里夹了个棘皮包包。石头儿跟见了亲人似的,说:“大娘,我舅不叫我挨这儿住了,非把我送回去。”大娘说:“他过去跟我说了,我实在舍不得你走,其实你舅更舍不得你。”石头儿乐了:“这不结了,都舍不得我走,我就跟你们过下去了。”大娘说:“不行啊,石头儿,这事儿由不得我们,你还是得去下头去。你舅跟人家说好了,一好了就送你回去。”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憨舅舅直心说败火 灵姨姨曲意学鞣皮(3)

    石头儿急了:“我舅没跟我商量,说好了算个屁!我不回去她们又能咋了?”    
    大娘说:“就是为这个呀,她们真能咋了啊。你要是不回去,人家敢灭了我们草滩氏。我们只有一百多口子,真来了几百人,我们抵挡不住啊。身为一族大娘,我不敢拿一百多条命冒险。石头儿是个明白人,这理儿能懂得。”    
    石头儿问:“灭了草滩氏这话是谁说的?”    
    大娘说:“你舅说,是你娘当着河边儿二三百人说的。看起来你娘在下头挺有势力,又不是燧山氏的大娘,一下子能喊来这么多人。”    
    石头儿说:“嗨,谁没几个亲的热的啊,喊上几个人算啥本事?大娘甭怕,也甭难为啦,我今儿就回去。”    
    大娘一把抱住了石头妮儿,抽抽答答哭,一边儿哭,一边儿说:“我没生养过,好容易来了个你,又留不住。命里没有,强求不得啊。”    
    石头儿鼻子也酸了,说:“大娘甭难受,我去去就回来,她们不敢动咱一指头。”    
    大娘把棘皮包包给了石头妮儿,说:“这是我拿鱼油鞣的几块皮子,拿回去缝缝,你们娘儿仨穿身上,又软乎儿又贴身儿。你身上的皮子太硬了,不舒坦。”石头妮儿接过来,给大娘磕了仨响头。    
    大娘说:“跟你姨你娘好好儿过,别记仇儿。人都打这么大过过,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娘闹过两三年别扭儿。过了这个坎儿,就成大人了。”石头儿听着,没说话。    
    大娘又说:“石头儿,回去说话儿行事可要加小心!小小的草滩氏,惹不起燧山氏,人家趟过来,我们连个躲闪的地界儿都没有。石头儿,你可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石头儿说:“大娘放心!我就算成不了事儿,也不会坏您的事儿。我好歹是那女人养下的,我跟她说,她还不至于一点儿不听。”    
    说好了,舅舅要送石头妮儿回去。石头儿说:“您就别去了,省得她们见了您添堵。”舅舅说:“我不见她们,把你送到了就回来。”石头儿说:“那么远的道儿,还得赶回来,算了。我又不是认不得道儿。”大娘说:“还是叫你舅舅送送吧,万一道儿上碰上啥哩。”石头儿说:“大天白日,碰不见啥。我走了,你们好好儿的等我回来。”    
    舅舅还是追上来了,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羊皮口袋。俩人一路说着话儿,石头儿问:“要是她们不叫我回来,舅舅跟大娘就下来住吧!咱一块儿琢磨,把火苗儿造出来。”    
    舅舅说:“别说孩子话了!舅舅是叫人撵出来的,咋着脸回去啊?再说,大娘也不能甩下一百多口子人,说走就走呀。”    
    石头儿说:“那就把一百多口子一块儿带过来,反正有的是空着的石头洞,总比你们那的坑窝棚强。”    
    舅舅说:“你想得挺好,谁知道人家两头儿愿意不愿意呢?那些石头洞不是天生就有的,是燧山氏多少辈子凿出来的,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白住的生人,人家愿意不愿意啊?草滩氏再小也是个氏族,大娘的脾气我知道,她不会在乎啥,可是这一百多口子服不服那边儿管呢?石头儿,这事儿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    
    石头儿说:“谁服谁啊?谁管谁啊?我就服有本事的,没本事甭想管人,管也管不好。”    
    舅舅突然喊:“石头儿,站住!”    
    “嗯?”    
    “远处儿过来人了,咱等等儿,看看要是生人,你赶紧跟舅舅跑!”    
    远处儿的人群朝这边儿涌,俩人眼睁睁看着。吓啊,真不少哩。舅舅感到不祥,石头儿身上发躁。人群越来越近了,都扛着棍子。石头儿看清了,打头儿的果然是娘!石头儿一阵恶心,呸到地上,骂了声:“下作!”舅舅把羊皮口袋交给女儿,说:“这里头是几条熏鱼,叫你娘她们尝尝。石头儿,好好儿的啊!我不往前送了。”说完扭身大步走了。    
    石头儿迎着人群走去。娘老远就喊:“石头儿!石头儿!”人们也跟着喊。听着这么多人喊自个儿,她说不出是啥滋味儿,走近了,冲她娘嚷嚷:“至于吗?跟出来打猎似的!”娘说:“不是怕他们把你咋了吗?”石头儿说:“人家没把我咋了,要不是他们又劝又送,我还不回来呢!”    
    娘喊了一嗓子:“回了!回了!”队伍向后转走了。    
    娘没有挑女儿话里的刺儿,倒是感激她没有说出那人来。她瞧见了那人,心里顿时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天黑夜在河边儿,人们没认出他来,这大天白日,突然冒出来一个没了十几年的人来,真要尴死人了,这个,该咋对付呢?幸好儿那人转身走了,这会儿女儿又给留足了面子,不提这个舅,只是“人家”、“他们”地说。她心里涌起一股愧意,说:“还拿这么些东西,累不累呀?来,娘拿着。”女儿说:“反正都是给您的!”娘的脸腾地红了,幸好儿走在队伍最后头,没人儿瞧见。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憨舅舅直心说败火 灵姨姨曲意学鞣皮(4)

    听见石头儿回来了,姨姨喜欢得哭了,问长问短,冻伤好了没?走道儿碍事儿不?石头儿突然觉得姨姨好可怜,也问:“姨姨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姨姨说:“好啥呀?又没眼又没腿。石头儿,你离得了姨姨,姨姨离不了你啊!”说着,泪从白不哧啦的眼里涌出来。    
    “,瞧咱石头儿带回啥好物件儿来了!”娘打开了棘皮包包。石头儿说:“那里头是草滩大娘送的皮子,给姨跟娘的,说是穿身上软乎儿舒坦。”娘拿了块皮子递到姨姨手里,说:“姐摸摸!”姨姨俩手揉搓着,说:“这是啥皮子呀?软乎儿得跟娃娃肉儿似的。石头儿,你没问问那草滩大娘是咋摆弄出来的?”石头儿说:“听大娘说是拿鱼油鞣出来的,咋鞣,我也没细问。外头那块包皮是棘皮,能蘸着水洗脸擦身上。”姨姨说:“石头儿就是缺心眼儿,这么好的物件儿,咋就不细问问人家呢?”石头儿说:“这还不好办?明儿我卷上两块生皮子,上去跟草滩大娘学学,把皮子鞣好了带回来。”姨姨说:“你呀,说风就是雨,在人家那儿住了几天刚回来,哪能又去麻烦人家?过几天,拿上些礼儿,过去谢谢人家,顺便跟人家学学咋鞣皮子。”    
    正说送礼呢,娘说:“这儿还有人家送的礼。”打开系着的羊皮口袋,一股诱人的香气钻了出来,仨人使劲儿吸了几下鼻子。石头儿说:“这是人家送给咱的熏鱼。”姨姨说:“这天儿还能吃上鱼,真不容易!”石头儿说:“这是熏了的鱼,加了青盐,能搁得住。人家草滩氏天天儿吃鲜鱼哩。”娘说:“哄人吧?这日子哪儿来的鲜鱼?”石头儿说:“化开冰窟窿下到河里摸上来的,那儿的男人都会下冰窟窿摸鱼,大娘说,还是我舅起的头儿呢。”娘说:“吃了豹子胆了,能死了!”    
    娘叫石头儿先在家里将养两天儿,等好利落了再跟着去凿石头。石头妮儿知道这是姨姨的主意,这么着就又把她扣在家里了。    
    瞎子好问,姨姨对草滩氏好奇得不行,问这问那。石头儿也乐得回答,变着法儿往好处儿说,连住的坑窝棚都说成了兽皮包起来的尖顶儿洞,引得姨姨越发好奇了。    
    石头儿问起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儿,姨姨说:“大事儿就一件,大娘没了。”石头妮儿问:“啥时候没的?”姨姨说:“你前脚儿走,大娘后脚儿就没了。你娘忙得四脚儿朝天,到黑了才顾上找你。”石头儿问:“这会儿谁是大娘啊?”姨姨说:“上头少了一茬子人,族里就数我跟你娘岁数儿大了。我瞎摸合眼啥事儿干不了,你娘这会儿顶着哩,不光要领着女人凿石头,管着天天儿分猎物儿,还得拿主意。我一个废人添不上一点儿劲儿,,全累她一人儿了。”石头儿这才明白,娘那天黑夜咋一下子能招呼二百多人找她,就说:“管那么多干嘛呀?找着受累。”姨姨说:“累倒不算累,凿石头的活儿她也就支支嘴,就是七事儿八事儿忒操心。这会儿还好,过些日子天暖和了,事儿多活儿多,且得操心呢。”    
    过了几天,石头儿跟娘和姨商量:“我打草滩回来的时候跟人家说了,过些日子回去报个平安。”娘跟姨都说该去看看,还还人情儿。姨姨给预备了两块才剥下来的鹿皮、两块当礼儿的有头有尾的虎皮,叫石头儿拿上,说:“拿鹿皮跟着大娘学学鞣皮子,就甭带回来了。”石头儿说:“我学会了,回来教姨姨。”姨姨说:“这就是了。礼儿薄了点儿,要不再带上两根儿蒲管儿?”石头儿笑了半天,说:“人家自个儿也有,不稀罕这个。”姨姨不明白,小声儿叨叨:“草滩氏咋会有蒲管儿?莫非人家跟咱想一道儿去了?”石头儿说:“人家可比咱想得远多了,人家要直接造火苗儿哩。”姨姨心里一震,死了的眼珠儿放出光来,说:“石头儿,人家上回收留了你,你这回也跟人家大娘说一声儿,有工夫儿了来咱这儿住几天。”石头儿巴不得把舅舅跟大娘接过来呢,爽爽快快答应了,说:“我今儿赶不回来了。”姨姨说:“甭赶路,好好儿跟人家学鞣皮子,学会了再回来。”石头儿说:“我娘又该着急了。”姨姨说:“叫你舅今儿黑间过来报个平安就行了。”    
    石头儿欢天喜地去了,正晌午到了草滩,找着舅舅的坑窝棚。大娘在舅舅棚里鞣一块狐皮,见了她眼睛一亮,叫起来:“哟,这不是咱石头儿嘛,正想你哩,你就来了。”石头儿说:“嘿咿,我也想您呢!”大娘哈哈大笑,说:“咱俩想一块儿去了,不见面儿才怪呢!”石头儿也乐了,说:“我姨姨给了两块昨儿剥下来的鹿皮,叫我跟您学鞣皮子来了。咋这么巧哩?您就等着教我呢?”大娘说:“瞧你姨姨多有心眼儿!你在这儿住了七八天也没说跟我学学鞣皮子。”    
    石头儿嘿儿嘿儿乐着说:“我的心眼儿都叫我姨给吃了,一点儿心眼儿也没了。”说着打开背来的羊皮口袋,先拿出两块虎皮来,说:“这是姨姨跟娘送给您跟舅舅的。姨姨还嫌薄了,要我带两根儿宝贝蒲管儿来,差点儿没把我笑死。”大娘说:“这礼儿可不薄,论年头儿的打着一只老虎,人家一送就是两张虎皮,还有头有尾的!要是鞣鞣就更好看了,油光发亮儿跟活老虎似的。”石头儿说:“大娘,咋鞣啊?我跟您学。”说着掏出鹿皮来。    
    大娘说:“这皮子昨儿才剥下来的,腥味儿都没去。湿皮子不能鞣,得先吹吹,风成半干儿,才好鞣。”说着拿了那两块鹿皮出去了。石头儿颠儿颠儿在大娘屁股后头跟着,生怕漏了哪一招儿没学着。    
    大娘把皮子搭在支棚子的木头上,拿骨针缝了几针,跟里头的皮子连起来。晾好了鹿皮,大娘掀起一个树墩子来,嘿咿,原来是个没根儿的假树墩子,底儿削平了,下头是个坑,墩子就坐在坑沿儿上,坑沿儿挖下去一圈儿,外头瞧着,就跟砍了树留着树墩子似的。坑里有一堆大叶子裹着的东西,马莲捆着。大娘拿起一包来,递给石头妮儿,又把木头墩子盖在坑上。石头儿捏捏凉冰冰的硬疙瘩问:“大娘,这里头是啥呀?”大娘说:“几块鹿肝儿,搁外头冻着,省得烂了。”石头儿看见外头还有不少假树墩子,心想,人家这法儿好,吃不了的搁坑里冻起来,啥时候吃啥时候拿出来,老是新鲜的。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憨舅舅直心说败火 灵姨姨曲意学鞣皮(5)

    大娘回到棚子里,往石头钵子里倒了水,把鹿肝儿搁进去煮,水滚了,裹着腥气的香味儿也出来了,馋得石头妮儿直咽唾沫,肚子也咕噜起来。大娘问她:“石头儿,走道儿走饿了吧?”石头儿又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了,说:“不饿,早起吃得多。”大娘从棚顶儿解下一条熏鱼来,递给她:“先撕掳撕掳垫补上点儿!离吃后晌饭还早哩。我们这儿一天就吃两顿,你们那儿呢?”石头儿说:“我们那儿也是两顿,早起一顿前晌饭,日头落了一顿后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