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就吃两顿,你们那儿呢?”石头儿说:“我们那儿也是两顿,早起一顿前晌饭,日头落了一顿后晌饭。日出而做,日落而归,老辈子传下来的,哪儿都一样儿吧?”说着,肚子又咕噜开了。大娘笑起来,说:“等不到吃后晌饭,你那肚子就蹦出来了。快吃吧!”    
    石头儿也不客气,一块一块撕着吃鱼,吃完一条鱼,撕出一个连骨头带刺的架子来,两根棍儿夹着尾巴烤,香气一会儿就溢满了棚子。石头儿吹了吹,俩手轻轻倒腾了几下儿,一手托着给大娘,说:“您尝尝,好吃着呢!”大娘接过来,咬了一嘴尾巴,骨头到嘴里就化了。大娘说:“吃了一辈子鱼,还不知道有这好东西哩。”石头儿说:“我姨姨说,吃啥长啥。她打小儿喂我鱼骨头鱼刺,自个儿把鱼眼珠儿都吃了。”大娘哈哈大笑,说:“你长了个大个儿,你姨的眼可没吃好了。”石头儿也笑了,说:“谁让她老吃我的心眼儿呢,让我长了个没心没肺的傻大个儿。不过,鱼眼珠儿治不了她的眼,我能治得了。”大娘说:“能得你!你咋能叫瞎子看见啊?”石头儿说:“等我造出火苗儿来,姨姨就能看见了。”    
    大娘说:“那敢情好,你姨等这个,可得有老大的耐心。”说着把煮鹿肝儿的水倒进个瓜壳子里,说:“晾凉就着鱼刺喝了,鹿肝儿汤可是好东西,专给妮子补血的。”石头儿想:“嘿!不给肝儿吃,光叫喝汤,还给我补血呢!”就着脸问:“大娘,鹿肝儿干嘛呀?”大娘说:“鞣羊皮呀。”石头说:“不是拿鱼油鞣吗?”大娘说:“鹿皮油大,得去油,不能上鱼油。”石头儿纳闷儿,煮鹿肝儿咋鞣皮子?问:“那还不全鞣成肝儿色儿?”大娘说:“对呀,一半儿也是为了鹿皮色儿深点儿好看。”说着拿根儿短棒棒儿,把钵子里的肝儿搅和烂了。石头妮儿越发纳闷儿了。大娘说:“好好儿瞧着,别漏了!”石头儿不敢相信,难道这稀巴烂的东西能鞣出干净皮子来?她还真睁大眼睛好好儿瞧着了。    
    鹿肝儿鼓捣好了,大娘却叫石头儿拽刚才自个儿鞣的那块狐狸皮,抻过来拽过去,越抻越大,越拽越平,整整壮壮一块软皮子出来了。石头儿奇怪地问:“这也是鹿肝儿鞣出来的?”大娘说:“不是,这是日头花儿鞣的,日头花儿鞣啥皮子都上色儿,鞣出来的皮子也软乎儿。”石头儿问:“羊皮拿啥鞣啊?”大娘说:“黄羊皮拿日头花儿鞣,白羊皮得拿羊蹄儿草的根儿鞣,最好的还是桦树皮,可是咱这儿没有,得上老远的山里找去。”    
    石头儿想,这还啥啥都不一样儿,我得多问问,就说:“虎皮拿啥鞣啊?”大娘说:“鞣虎皮最好的是虎脑儿。”石头儿说:“这可难了。”大娘说:“要不说虎皮珍贵哩。没虎脑儿就得凑合了,山枣子根儿,得上有林子的地界儿找去。灰鹳草的根儿,可世界都是。油大的皮得用酸模根儿。”    
    傍黑儿,大娘把两块鹿皮收进来,跟石头儿一块儿,把鹿肝儿匀匀地抹到上头,大娘含了一大口水,噗噗喷上去,都喷匀了,卷好了捆起来。石头儿问:“啥时候鞣啊?”大娘说:“得闷一天一宿,不透气儿不见亮,发匀乎儿了,才好鞣。”石头儿吐了吐舌头,说:“我的娘呀,鞣块皮子这么麻烦啊!”大娘说:“还没鞣呢,就嫌麻烦啦?”    
    舅舅提溜着一串儿鱼回来了,石头儿钻旮旯儿藏起来。大娘说:“今儿咋这么晚呀?”舅舅说:“赶上一群傻鱼,轰都轰不走,不抓白不抓。嘿!”大娘问:“下去了几回?”舅舅说:“两回,今儿破了例儿了。”大娘说:“为嘴伤身啊!鱼都冻僵了,人不要命了?我瞧你比鱼还傻。”石头妮儿忍不住扑哧儿乐了。舅舅喜欢得叫喊:“石头儿来了?藏哪儿了?快出来!”大娘说:“傻妮子,我这儿刚想着咋吓唬吓唬你舅哩,你就憋不住了。看起来,跟你难共大事哩。”石头儿说:“听着咋这么像我姨说话哩?大娘也要吃我的心眼儿了!”大娘说:“谁也没吃你的心眼儿,是你的心眼儿还没长全乎儿呢。待会儿把鱼心鱼肝儿全吃了,长一点儿是一点儿。”舅舅嘿儿嘿儿乐,说:“咋不把你的心肝儿掏出来叫石头儿吃了呢?那不一下子就长全乎儿啦?”大娘说:“还是你先掏出来吧,亲舅的好吃,嘻嘻。”舅舅说:“你老骂我没心没肝儿,我上哪儿掏去呀?”石头儿说:“你们谁都舍不得,得了,我就傻到底儿吧!你们要是还嫌自个儿不够机灵,干脆把我的掏出来吃了得了,吃傻了可别赖我啊。”唧唧嘎嘎的笑声差点儿把窝棚给顶起来。    
    第二天早早儿吃了后晌饭,仨人一块儿鞣皮子。大娘叫舅舅跟石头儿从两头把皮子紧了,她拿着一块带齿儿的木头一道儿一道儿在皮板儿上刮,刮完了,再拿一把弯刀把皮板儿上的肉丝儿皮膜儿一点儿点儿剔净了。皮子软乎儿多了,仨人又抻着在火坑上转着圈儿烤,跟跳舞似的。烤一阵儿,揉搓一阵儿,抻开了又烤。直直折腾了一晚上,一块平整软乎儿的焦红的鹿皮出来了。


第二部分 开山女造出锤子斧适晴阳采料土坡谷 遇风暴避灾燧石山(1)

    石头儿学着鞣了两块鹿皮,急着要回去。大娘说:“昨儿晌午来的,今儿前晌就走?光顾着鞣皮子了,咱娘儿俩还没说说话儿哩。”舅舅问:“是不是家里看得紧,不敢多住?”石头儿说:“这倒也不是,”突然想起啥来,急得说,“瞧,到了儿还是忘了,姨姨说,叫我舅昨儿黑间过去报个平安。家里准着急了。”舅舅说:“这算啥!我这就下去说一声儿,不就结了?”大娘把两块鹿皮卷起来,交给舅舅:“带上这个,说是石头儿学着鞣出来的。”舅舅夹起来去了。    
    大娘对石头儿说:“这回你就踏踏实实挨这儿多住几天吧,咱鞣皮子。待会儿咱就出去找鞣材去。”    
    俩人背上兽皮包包儿出了窝棚,大娘说:“滩上的草都冻死了,咱走远点儿,去坡儿上林子里找找。”石头儿跟着大娘走,隔不远儿就是一个坑窝棚,周围也有不少假树墩子。大娘指着一个小窝棚说:“这是我住的,为了省柴禾,冬天儿就挨你舅那儿凑合。你来了,他就上这儿来住,咱回来给他把火坑点上。”石头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窝棚正在一大群窝棚的中间,周围却没啥树墩子。    
    大娘带着石头儿一直走,离河越来越远。前头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山坡儿和树,日头从树缝儿里露出一只眼,扎得人眼里冒白星星。俩人奔着日头走,上了坡儿。林子挺密,树都往上蹿,去争日头,下头多半截儿全秃着。地上铺了厚厚的松针儿,黄了掉下来的,踩上去软乎乎儿的,比窝棚里垫的干草还舒坦。走着走着没了松针儿,地上满是张嘴儿的山毛榉果儿,硌得脚生疼。石头儿说:“这也跟草滩氏、燧山氏似的,分得挺清楚。”大娘说:“这是一片杂树林子,啥树掉啥籽儿,飞不远,来年出啥苗儿,还在一块堆儿。这儿没咱要的鞣材,翻过坡儿有道谷,谷那边儿阳坡儿上有一种灰皮儿树,上头有红点,叶子这会儿都红了。咱去找那树。”    
    翻过山坡儿,是一条好美的谷,俩坡儿夹着,谷里的草都是绿的,一条小溪不紧不慢淌着,这么冷的天儿,居然一点儿也没冻。大娘在一棵树头里站住了,打树上掐了个啥,剥了搁嘴里了。石头儿上前一瞧,原来树上爬着藤条子,小枝儿上长着带齿儿的叶儿,叶儿还绿着,枝儿上挂的小球球儿干了。她也掐了一个小球儿,剥出一个红籽儿来,搁嘴里嚼。大娘问:“好吃吧?你说是啥味儿?”石头儿说:“嚼着挺香的,可是说不出来是啥味儿,啥味儿都有点儿,有点儿酸,有点儿甜,有点儿苦,有点儿辣,还有点儿咸。”大娘说:“说对了,尝出五样儿味儿来了!这东西,我们就叫它五味子,也能鞣皮子,鞣出来的皮子色儿发红。”俩人就掐了小干球球儿往皮包儿里搁,一会儿把好几棵树上的小球球儿全都掐干净了。    
    俩人扳倒了一棵歪脖儿树,架到小溪上,过到那一边儿。脚下是一片草地,高的草,低的草,最多的是一种不高儿的草,鸟毛儿叶子带着齿儿,石头儿翻起叶子来,背面儿全是白毛儿,她认得这草,可是没想到这会儿还活得这么好。大娘圪蹴下,拔起一根儿草来,剥了根儿上的沾着泥的皮儿,露出白白的手指头粗的圆咕隆咚的根儿来。石头儿也拔了一棵,剥了说:“我们河滩上也有这草,能吃,我们叫它萎菜,孩子们管它叫鸡腿儿,秋凉儿的时候都剜萎菜吃,一边儿剜一边儿吃。”说着咬了一嘴,有点儿涩,有点苦,没错儿,正是萎菜。大娘说:“我们这儿叫萎翎子,草滩上有,不多。真没想到这会儿还能找着这样儿的萎翎子,这可是好鞣材呢,鞣出来的羊皮白生生的。这谷里真有宝贝啊。”    
    俩人圪蹴着剜萎翎子,一边儿剜一边儿剥根儿吃,一直剜到包包儿里、肚里都塞不下了。大娘说:“石头儿,咱回吧,回去叫上人来剜萎翎子,老吃鱼上火。”石头妮儿问:“都吃了,还拿啥鞣皮子呀?”大娘说:“咱还没去那边儿坡上,那边儿鞣材还多,好些样儿哩。但凡有别的,我可舍不得把萎翎子全鞣了,天天儿吃鱼,吃得人都拉不出屎来了,剜出来的萎翎子都得吃了。”石头儿说:“哟,大娘,萎菜可是大敛的,我们那儿拉肚子才吃萎菜哩,一吃就止住了;要是拉不出来,再使劲儿吃萎菜,那不是干上加干了吗?”大娘说:“是吗?我们这儿萎翎子不多,吃着下火的啊。”石头儿说:“倒也是,发烧、长了疮伍的也吃它,到肠子里可是把干的,不信您就试试。”大娘说:“石头儿说的我还能不信?信!没地儿搁了,咱回吧!”    
    石头儿说:“别价,大老远来一趟,咋也得采够了呀。”大娘说:“啥叫够呀?都没地儿装了,还不够?”石头儿说:“大娘咱把根儿掐下来,上头的扔了,空出地方儿来再剜上些个。”俩人把包包儿倒了,掐了根儿,还没装下半包儿,又接着剜,只要根儿。包包儿又满了,大娘说:“这回该回了吧?石头儿,这林子忒密忒阴,待的工夫儿大了,别冻着了。”石头儿站起来,说:“回吧!还真舍不得走呢。”    
    打林子里出来,顿时暖和了。天格外蓝,地格外亮,日头奔过来,大大方方朝她们笑,就跟专门儿来接她们回家去似的。被日头抱着,身上暖酥酥的,真好受啊。    
    回到草滩,大娘站在自个儿的小窝棚跟前可着嗓子喊:“棚子里头的,全都出来!全出来啦!出来啦!”呼啦啦打一个个窝棚里跑出一大群女人,全都奔大娘过来。女人们的眼不看大娘,都往石头儿脸上看,看得她挺不好意思。大娘吼了一嗓子:“看啥呀看!没见过咋地?都是一个鼻子俩眼!这是臭儿跟我的亲闺女儿,叫石头儿,打燧石山过来瞧我们俩来了。嘿咿,喊你们出来不是叫你们看我闺女,瞧瞧这个!”她打开包包儿,抓出一把萎翎子根儿来,女人们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一个儿个儿“哇哇”赞叹,问:“大娘,是剜的吗?”大娘说:“不是剜的哪儿来的呀?”“大娘,哪儿剜的?”“哪儿有这么粗的萎翎子根儿啊?”“大娘……”    
    大娘说:“都别瞎吵吵了,背上篓子,奔坡儿上去,过了谷里的小水沟儿,草地上全是,找去吧!对了,别狠着吃,这东西下火,可是收得厉害,吃多了拉不出屎来。去吧!”女人们嘎嘎笑着散了,回去找篓子,叫孩子。


第二部分 开山女造出锤子斧适晴阳采料土坡谷 遇风暴避灾燧石山(2)

    大娘跟石头妮儿钻进窝棚里,石头妮儿把口袋里的萎翎子根儿呼啦啦倒在地上,俩眼可世界转。大娘说:“找啥呢?”石头儿说:“找篓子。”大娘扑哧儿乐了,说:“咱今儿不去了,歇啦!”说着去外头抱了一抱柴禾,回来把坑火点着了。石头儿急得问:“咱不剜鸡腿儿啦?”大娘哈哈笑起来,说:“还有明儿呢!”石头儿说:“大娘歇着,我去给咱剜去。”大娘说:“快别去现眼了!人家都瞧见咱鼓鼓囊囊两袋子了。让人家也剜上些嘛!”石头儿说:“沟儿那边儿有的是,她们剜她们的,我剜我的,又不抢她们的。”大娘说:“刚才人家看看你,你脸上都挂不住,这会儿跟人家一块堆儿剜鸡腿儿,倒不害臊了?”石头儿说:“剜个鸡腿儿害啥臊啊?她们不是也都急着跑回去找大篓子去了?我跟她们一块儿去,带她们去,省得她们找不着。”大娘想了想说:“她们准找得着,你还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