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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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儿拿上空羊皮袋子,背上大娘剜的一大包萎翎子。大娘找了个篓子,石头儿说:“就一个呀?”大娘说:“你舅舅那边儿还有呢。”俩人就去舅舅窝棚做后晌饭。    
    舅舅今儿回来得早,又提溜了一串儿鱼,没昨儿个多。一进门儿就闻见了一种记忆里淡漠了的苦香的水汽儿,一下子把他拽回到了儿时的河滩,他耸着鼻子闻,大娘说:“甭闻了,石头儿给你炖的萎翎子根儿,她说下头吃鸡腿儿都是拿水煮了,去苦味儿。瞧闺女儿多心疼你!”舅舅这才明白过来,鸡腿儿!对,就是小时候的煮鸡腿儿!“咕咚”咽了口唾沫。    
    说好了,这两天男人女人全都去谷里剜萎翎子去,谁剜的归谁。第二天,大娘跟石头儿早早儿起来了,舅舅也过来了。三口儿人吃了就奔了坡儿上,石头儿说:“舅舅这么早出来干嘛呀?谷里一人儿没有,多得慌啊。”舅舅说:“没事儿,我先跟你们上后坡儿找五倍子去,等人来得差不离儿了,再回谷里剜萎翎子。”    
    上坡儿下坡儿,好家伙,水沟儿那边儿满是人了,合着他们来得最晚了。下到谷里,正好儿碰上剜满了篓子往回走的,大娘问:“你们一宿没睡啊?”人家回答:“睡了,天不亮起来的。大娘瞅着篓子里多,好几口子剜的呢。人家起得早的,都打了一趟来回儿了。”    
    舅舅说:“得,还是咱亏了。我就底下待着了,你们娘儿俩找去吧,留着点儿神,别磕着碰着哪儿。”石头儿跟大娘说:“要不,咱也留底下得了,等谷里的萎翎子剜干净了,咱再过后坡儿去。”大娘大声笑了,笑得底下的人都直起腰来往这边儿看。笑够了,大娘才趴石头儿耳朵上小声儿说:“还说你缺心眼儿哩,闹了半天心眼儿长胳肢窝里了。当大娘的不兴惦记这些个,你舅舅在这儿就行了,走,咱过去找五倍子去。”石头儿又跟大娘商量:“要不,大娘过去,我跟舅舅留这儿吧?”大娘说:“你可真不怕人家笑话呀?咱昨儿个剜了满满两大篓子,且吃呢。萎翎子你说是敛的,又不能当饭吃,够吃就得了。”石头儿嘟囔了一句:“吃不了留着鞣皮子嘛,多了总比少了强,有总比没有强。”可是咋说大娘都不答应,她只好跟上拗大娘过去了,一路上听着人们跟大娘互相招呼儿,她也咧着嘴朝这些不认识的人笑,背后老是传来啧啧声和赞叹:“多好的妮子啊!”石头儿不敢去想,这赞叹是成篓子的萎翎子换来的,这念头儿还是一拱一拱往上蹿,抓挠得心里又痒又疼。    
    过了谷上了后坡儿。石头儿就直着脖子往上看,找那有红点儿的灰皮树和尖顶儿上红了的叶子。大娘却只往地下看,遇着松软的松针儿道儿、各种硌脚的树果儿,就快走几步儿。    
    “石头儿,快瞧,这就是五倍子!”大娘手里拿着一根枝子,俩挨着的红叶儿上长了一对儿粉红的果儿,果儿上还有白绒绒儿,配得艳里有雅。石头妮儿接过来细细看,那好看的粉果儿原来是结在枝儿上的,可是却跟叶子沾在一块儿了,把叶子都揪破了。她问:“大娘,这果儿就是五倍子?”大娘说:“这不是果儿,是虫包儿,里头藏着个小虫儿,这包儿是它吐的东西裹起来的,就跟咱住的窝棚似的,过了冷天,虫儿就钻出来了,还长了翅膀儿,又飞到别的树枝儿上透籽儿。鞣皮子要的就是这虫包儿。”说着“嘎巴”一下儿捏碎了一个粉红包包儿,里头空的,虫虫儿像是死了,有股怪味儿,还有稀乎乎儿的粉红的东西,原来粉包包儿是它吃了树叶儿拉出来的屎,干了成了硬壳儿。石头妮儿问:“咋叫五倍子呢?”大娘说:“都这么叫,许是说,虫儿比虫子大五六倍吧?”石头妮儿直摇头儿,笑起来:“还不如是五味子的舅舅说得好呢!”    
    这儿算是一小片儿五倍子林了,石头儿晃悠树上的残枝儿败叶儿,大娘在底下拣了抠下虫包儿来。一片林子捡完了,还不到半篓儿。石头妮儿嫌少,大娘说:“鞣那两块虎皮足够了!”石头妮儿可世界找,再也没找着一棵。大娘说:“树都是成片儿的,五倍子树全在这儿了,别不知足了!”    
    “大娘快瞧,这树叶子多红!”前头出现了一片枫树。大娘说:“这叫烟儿树,叶子也能凑合鞣皮子。”石头儿一听,说:“好啊,咱捋它两篓子回去。”大娘说:“那还不如下去剜萎翎子呢。”石头妮儿说:“对啊,咱下去吧!”


第二部分 开山女造出锤子斧适晴阳采料土坡谷 遇风暴避灾燧石山(3)

    走了几步儿,大娘突然圪蹴下,说:“嘿咿,没想到这儿有一大片山枣子!”石头妮儿瞧见地上的草,几片叶子顶着俩仨干了的果儿,倒是挺像枣儿的。大娘拔起一棵草来,磕打了根儿上的土,一拧,把枝叶儿扔了,说:“要的是根儿,鞣皮子挺好。”俩人圪蹴着,把一大片山枣子根儿薅了,篓子也满了。    
    下到谷里,人们都圪蹴着低头儿剜菜,俩人走到舅舅跟前一看,才剜了少半篓儿。石头儿笑着说:“舅舅真不出活儿!”舅舅说:“你们背走了俩大篓子,害得我来回跑了两趟了。”石头儿伸了下儿舌头,大娘说:“我们篓子也没空着啊。你跟石头儿再跑一趟吧,我在这儿剜一会儿。”舅舅看了看俩满满的篓子,说:“,挖了这么多山枣子根儿!”石头儿说:“下头还有不少五倍子呢。”舅舅说:“,还有五倍子,你们本事真不小啊!”    
    回窝棚的路上,石头儿跟舅舅商量:“舅,我明儿该回去了,您送送我,咱背一篓子鸡腿儿,一篓子山枣子,行不?”舅舅说:“鸡腿儿就算了吧,下头有的是,比这儿多多了。”石头儿说:“可是这会儿没有啊。”舅舅说:“那就少带点儿,把五倍子还有昨儿找着的五味子全都带上,舅舅背一篓子山枣子,这可是好鞣材。大娘还有给你的东西,这就够咱俩背的了。咱下头没林子,啥时候缺了啥,你再过来找。”石头儿说:“行了,咱明儿个一早儿就走,到后晌舅舅就赶回来了。”    
    石头儿满载而归,除了两大篓子鞣材,还有一口袋熏鱼。姨姨找出两块豹子皮来,非叫舅舅带回去,说:“上回叫你拿上,走了又给我悄悄儿撂下了。今儿个石头儿看着,非得带走不行!”舅舅只好搁篓子里了,还有个空篓子,石头儿说:“俩篓子不好拿,过些天我再过去给带过去。”    
    舅舅走了,姨姨问:“石头儿,舅舅上回捎来的两块鹿皮真是你鞣的?”石头儿说:“我跟草滩大娘一块儿鞣的,您猜拿啥鞣的?”姨姨说:“猜不出来。”石头儿说:“拿鹿肝儿鞣的。”姨姨笑了,说:“咋这么巧就打着鹿了!正赶上给咱鞣鹿皮,嘿咿!”石头儿说:“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啊?是人家存下的鹿肝儿。人家把存的东西拿大叶子包好了,搁外头坑里,上头墩个木头墩子,看着跟砍了的树墩子一模一样儿,防着啥东西拱开偷吃。”姨姨说:“这草滩人可真能干儿!你这两天还跟人家都学了啥本事了?”石头儿说:“这两天光跟着草滩大娘找鞣材来着,这不都背回来了?五味子、五倍子、山枣子,还有萎菜。”姨姨说:“这日子还有萎菜?”石头儿说:“去谷里剜来的,别的几样儿都是坡上林子里找的。”姨姨不住啧啧赞叹草滩氏的富裕。    
    石头儿把家里能找得着的皮子全都鞣了。鞣了的皮子就是不一样儿,又软乎儿又亮,姨姨拿骨头针缝起来,石头儿娘儿俩穿上出去,招得燧山氏的女人们都来学鞣皮子。听着石头儿说草滩氏这个那个,新鲜得不得了,女人们感慨:“咱燧山氏粗手笨脚就会凿石头,瞧人家草滩氏的女人,又会鞣又会缝又会吃,啥时候咱也过去瞧瞧去,跟人家好好儿学学。”    
    没等女人们过去,草滩氏就出了大事儿,一场暴风雪卷了他们的窝棚,老少一百多口子没遮没拦地在风雪里挣命。大娘叫人们带上吃的,卷起皮子,奔了谷里。谷里的穿堂风更硬,人们就在阳坡上砍树挖坑搭窝棚。挖一个坑得先砍了四五棵树,男人砍了树,女人截枝扒皮拾掇出柴禾来点上火,让大人孩子身上有点儿热乎气儿。挖坑的活儿可是苦了,盘根错节没处儿下脚儿,女人孩子们就拿石头片片一根儿一根儿须须节节地拉。草滩不出石头,坡是土坡,谷是泥谷,一块儿石头摔成八瓣儿使唤。没家什干不动活儿,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磨蹭。    
    “大娘,舅舅,你们在哪儿呢?”风送过来石头儿的喊叫声。人们一震,舅舅和大娘迎着声音跑去,舅舅边跑边喊:“石头儿,我们都在这儿呢!”大娘也喊:“石头儿,你在哪儿呢?”来的不光一个石头儿,还有好几个男人,有的认得当年的臭儿,冲过去一阵拍打:“喊你小子喊了十几年,哼,躲这儿享福来了!”舅舅眼里涌起了泪。    
    大娘问:“石头儿,有事儿吗?”还没等石头妮儿张嘴,男人们就七嘴八舌说开了:“我们大娘叫我们来接你们过去住,拾掇拾掇走吧,跟我们走吧!”“早走,天黑能赶到了。”“石头洞都拾掇出来了,有柴堆,有两天吃的,打了猎再分新鲜的。”大娘感动了,草滩氏的人都感动得不行。大娘说:“这话儿叫咋说的呢?我们草滩氏没给过燧山氏一丁点儿好儿,除了石头儿,别的人连面儿都没见过,咋好老着脸过去又吃又住啊?不行,这不叫个事儿!”燧山氏的男人说:“咋不叫事儿呢?别说咱都是吃一条河里的水的,就冲着臭儿,我们也该过来接你们。臭儿,你小子说说该不该过去?”    
    大娘犹豫不决,草滩氏的人们都不好说话,问着了臭儿,臭儿就说:“我实话实说,该过去。照咱们这么挖下去,两天也挖不出一个坑来,男女老少夜里就得在外头冻着。人家诚心诚意来接咱们,咱们就别恭敬了。依我说,先带上吃的睡的过去凑合几天,跟人那儿凿几天石头,等天儿好了,带上些石头再回来,先把旧窝棚支起来,有工夫儿了再来这儿挖坑,慢慢儿搬过来。大伙儿瞧行不行?”人们都说行,大娘说:“既是大伙儿拿主意,我也就没啥说的了。咱过去尽量儿别给人家找事儿,甭管是打猎、摸鱼、凿石头,都勤快着点儿。”    
    天擦黑儿以前,人们赶到了燧石山。石头儿先回去拿火把,姨姨问:“来了?”石头妮儿说:“都来了,我先给各个洞里送火,让人家能吃上点儿啥。”姨姨说:“一会儿领上你草滩大娘上咱这儿来吃后晌饭。”石头妮儿答应一声去了。    
    石头儿领着草滩氏的人去空出来的洞里,给一个洞一个洞点上火堆,草滩氏大娘给人们分了洞,还有富余。舅舅跟大娘商量:“咱俩就甭占俩洞了,给人家省着点儿。”大娘说:“空着也是空着,省不出啥来,明儿多扒拉些柴来全都有了。你住这儿,隔着一层石头,想说话儿了,你就过来。”大娘住了最后一个洞。    
    安顿好了,石头儿拉上大娘去家里吃饭,大娘抿了抿头发,俩手一边儿拎了两条熏鱼。石头妮儿又去喊舅舅,舅舅说:“我累了,早点儿歇了。你们去吧!”石头儿生气了,说:“舅咋是个这人!”大娘说:“他就是个这人,说不去,拽也拽不动他。爱去不去!咱去咱的。”俩人一路儿上进各个洞里看一眼,有的往干草上铺皮子,有的烤上了洞里预备的生肉,孩子们新鲜得不行,跑出来跑进去,一个个洞串着玩儿,唧唧嘎嘎笑,碰了脑袋又哇哇地哭。


第二部分 开山女造出锤子斧适晴阳采料土坡谷 遇风暴避灾燧石山(4)

    大娘说:“洞就是好啊,凿出来住多少辈子,再大的风也不怕。”石头儿说:“大娘住下就别走了,跟我们一块儿凿石头,教给我们鞣皮子、熏鱼。”大娘说:“石头儿,你不知道,客人跟鱼一样儿,三天新鲜,住长了就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