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儿’,‘火妮儿’,好好,咱孩儿离不开火啦。”妮子说:“废话,谁离得了火?你离得了?反正不能跟着你,把孩子的皮都给叫黑了。”大个儿气不得又笑不得,说:“那是叫出来的?要是叫啥是啥,你打这起就管我叫‘白大个儿’得了。”
火大娘听着乐了,问大个儿:“今儿打着啥了?”大个儿说:“打着三十几只黄羊,道儿忒不好走,我做主儿给分了。”火大娘说:“分了就对了,来回瞎折腾啥呀!待会儿你说给我,都哪些人分了。”大个儿知道她要打绳子疙瘩,就把分了肉的那些家儿说了。火大娘听着,在一根粗皮绳上打了三十四个疙瘩,一个疙瘩就是十家儿洞,又告诉大个儿,下回该从哪家儿分到哪家儿了,分东西都是挨着洞数的。
那时候的女人,养活孩子前不兴歇着,该干嘛还干嘛,白天下生儿的孩子们差不多都是在外头养活的;一旦养活了,可就讲究歇了,照着几十天养着,说是补身子、补奶、补孩子。一个冬天,妮子没出洞口儿,暖和和的,真是享了福了,手上、脚上的冻疮好了,人蜕了一层糙皮,养得又白又胖,气色也好,粉嫩的脸蛋儿能滴答下水儿来。
娘补养得好,奶水儿足,孩子也跟着享福,火小儿一天到晚咕嘟着吃,吃得浑身肉嘟嘟的,笑起来脸上一个儿一个儿小肉坑儿。
风软了,天暖了,河开了,雪融了,地里钻出来牙黄的嫩草儿,绿苔裹住了树根儿,枝枝杈杈憋满了春疙瘩儿,窝了一冬的虫虫蚁蚁露头儿了。
妮子又出去干活儿了,半晌午跑回来给火小儿喂一顿奶,急急忙忙又走了。白天里,火大娘在洞里看着火种儿,看着孩子,磨磨骨头针,缝缝皮子。
火小儿一天儿一样儿,人长得快,本事也跟着长。火小儿躺着,能直直叫上半天,一个音儿拖得老长,震得洞里嗡嗡响。火大娘的耳朵受不了了,说:“小祖宗儿,别叫唤了!”火小儿叫得更厉害了,跟经意儿练嗓子似的。火小儿天天儿叫,越叫越响,音儿拖得越来越长,跟热天树上的知了似的。火大娘说:“小祖宗儿,这合着没完没了了?你也不知道个累?歇歇吧!”火小儿不知道累,叫上了瘾,一声儿接一声儿,不带喘气儿的。火大娘拿指头堵住了耳朵,脑袋里还是嗡嗡的。
黑间他娘他舅在,当着娘跟舅,火小儿叫得更起劲儿了。大个儿说:“这孩子是咋了?别不是哪儿不好吧?”妮子说:“要是哪儿不好,他早就哭了。他这是跟大人显本事呢。”大个儿抱起孩子来,张开嘴刚要夸儿子嗓门儿亮,火小儿大拇哥伸到他舅嘴里,抠住嘴角儿使劲儿掰,掰得他舅呲牙咧嘴。
火小儿直直儿叫了十几天,才不叫了。火小儿又长了别的本事,会翻身了。小子翻了几天儿,嘿咿,会连着翻了,骨碌过来,骨碌过去。火大娘撤了地上的火堆,一眼瞅不见,火小儿就骨碌墙根儿去了。火小儿不骨碌,就又直着嗓子喊。火大娘说:“骨碌吧,还是骨碌好。”黑间,他舅跟他娘逗着他骨碌。瞧着他翻一下儿,又一下儿。火小儿翻着翻着不动了,小鸡鸡举着,呲了一脬尿。仨大人紧着一通儿忙活,娘抱起来,舅捏起垫子上外头抖搂,姥娘拿了根火把来烤。洞里头添了一股臊气,火大娘说:“嘿咿,跟着这个坏小子,谁都少不了沾他点儿臊味儿。”
火小儿不骨碌不翻腾了,又长了新本事,这回是火大娘教给他的。大娘在后头扶着,小子慢慢儿坐起来了,呼呼喘气儿,又怕又乐。火大娘怕他摔了,不敢离手儿,撑着他。坐一会儿,叫他躺会儿,又抱他一会儿,再坐会儿。火小儿越坐越稳当了,火大娘扶着他,慢慢儿松手,虚应着,看他能坐多大工夫儿,等着黑间好给他舅他娘显摆。火小儿折腾累了,饿了,扯起嗓子“啊哈啊哈”哭开了。火大娘嚼了草根儿喂他,嚼好了的绿蓉蓉儿一到他嘴里,咕咚就咽了,连抿都不抿,伸着小嘴儿又要。喂了火小儿个半饱儿,火大娘怕孩子存住了,就叫他喝水。吃了喝了,俩人又练开了坐。火小儿能一个胳膊肘儿撑着自个儿往起起了,吭哧吭哧挺费劲,火大娘帮了一把儿,嘿咿,小子坐起来了,喘着气儿呵儿呵儿乐了,火大娘放开了嗓子哈哈哈哈笑。
妮子回来了,火小儿张开小手儿“呵啊呵啊”叫,妮子抱起他来,孩子一把住了娘的头发。妮子被得头皮生疼,说:“嘿咿,这小子贼劲儿大着哩!这会儿了,咋还不要吃的?”火大娘掰开了孩子的手,说:“后半晌儿闹着要吃来着,嚼了些草根儿喂他吃了。”妮子说:“我说哩!小子这会儿还不饿,吃了饭再喂他奶吧!”
吃了饭,黑大个儿来了,提溜了两黄羊皮袋子水,背来半篓子草根儿,放下就去抱火小儿,嘴里不住“儿子、儿子”地叫。火大娘说:“你儿子又长本事啦!”黑大个儿问:“儿子哎,又长啥本事啦?”妮子说:“后半晌儿饿了,会吃娘嚼的草根儿了。”火大娘扑哧儿乐了,说:“吃口嚼好了的蓉蓉儿也算本事?!今儿给你们瞧瞧真本事!大个儿你把儿子放下!”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燧石山威镇大河套 火酋长慈悲小孙儿(4)
大个儿把儿子放下了,火小儿闹着要抱。火大娘圪蹴下,拍着手叫:“火小儿,起来!”火小儿一个胳膊肘儿撑着,晃晃悠悠坐起来了,他舅跟他娘又喜又怕。火小儿前后摇晃。舅跟娘抢着扶住他。火大娘说:“这么扶着算啥本事啊?叫他自个儿坐!”爹跟娘舍不得,怕闪了小腰儿。火小儿拍着磕膝盖儿呵啊呵啊笑,突然一歪,倒了。仨大人吓得手忙脚乱,抢着去抱。火小儿胳膊肘儿一撑,又坐起来了,火大娘赶紧从后头捉住了他俩肩膀儿,说:“这小子,会糊弄大人了!”
他舅不放心,抱起来,非要看看摔着哪儿了没有。火小儿“哇啊哇啊”哭了。他舅摸摸这儿,问:“疼吗?”火小儿哭;摸摸那儿,问:“疼吗?”火小儿还是哭。他娘说:“把孩子给我!”他爹慌忙把火小儿送到他娘手里。他娘把奶头儿往小嘴儿里一塞,火小儿一声儿不哭了。他舅问:“你咋知道他是要吃了?”妮子说:“我是他娘,还不知道这个?他半后晌儿吃了娘给嚼的草根儿蓉蓉儿,这会儿该喂他了。”他舅还是不放心:“不会摔着哪儿了吧?”火大娘说:“要是摔着哪儿了,他当时就哭了。可是,这小子一骨碌又坐起来了,你抱起他来他才哭的,没摔着,放心吧!”
火小儿会爬了,肉嘟嘟的胳膊腿儿,肉嘟嘟的小手儿撑得手背上两溜坑儿,嘴里“呵呵”着可世界爬,肉嘟嘟的下嘴唇儿使劲儿伸着,也接不住“呵呵”出来的没完没了的哈喇子。
天热了,火小儿往洞口儿爬,爬到洞口儿瞧见了蓝蓝的天,绿绿的地,心里喜欢,爬出去了,越爬越远。火大娘低着头缝羊皮袋子,没瞅见他。忽然听见孩子哭,一抬头,不见了火小儿,赶紧追出来。火小儿爬出去老远了,手被一块尖石头硌着了。火大娘抓起他来往回走,打这起,她干啥都坐在洞口儿上。火小儿再也爬不出去了,爬到洞口儿,火大娘就把他揽过来。
火大娘要收收这小子的野心,坐在洞口儿,揽着他,指着插在石壁上的火种儿教给他说:“火!”火小儿也指着火种儿,嘴里头光“呵呵”。火大娘教他说:“亮!”火小儿使出劲来说了个“盎!”又说:“呵、呵、盎!”火大娘喜欢得抱住他,亲着肉嘟嘟儿的小脸蛋儿,说:“火小儿真机灵!”又教给他说:“明!”火小儿瞧着姥娘的嘴说:“嗯!”火大娘指着火种儿,火小儿说:“呵、呵、嗯!”火大娘说:“火亮,火明!”火小儿说:“呵、呵、盎!呵、呵、嗯!”
妮子干活儿回来了,一进来先抱起火小儿来。呗儿呗儿亲了个够。火大娘告诉她:“咱小儿有出息了,会说‘火亮’、‘火明’了!”妮子不信:“他连娘跟舅都不会叫,就会说火这火那了?”火大娘说:“小儿,给你娘说一个‘火亮’!”火小儿使着大劲说:“呵、呵、盎!”火大娘说:“小儿,再给你娘说个‘火明’!”火小儿使着劲说:“呵、呵、嗯!”逗得他娘嘎嘎大笑,火小儿也跟着娘呵啊呵啊笑,哈喇子滴滴答答掉到他娘心口里。妮子笑够了,给火小儿抹了一把哈喇子,说:“火小儿,跟娘说:‘火热!热!’”火小儿瞧着娘的嘴,使着劲说:“呵、呵、饿!饿!”
这回连火大娘都格格笑起来,说:“是饿了,都饿了,快喂他吃上几嘴奶,咱吃饭吧!”妮子说:“火小儿是个大舌头!来,吃娘一嘴!”火小儿拱到娘怀里,呜噜呜噜吃起来,鼻涕、哈喇子全蹭他娘胸口上了。他娘呵呵乐着骂:“没出息样儿!脏小儿!臭小儿!鼻涕小儿!”火小儿吃得更带劲儿了,鼻子眼儿贴着娘的肉,半天才歇一口,呼哧呼哧喘两口气儿又拱着窝着吃开了。
他舅来了,火小儿早睡了。妮子说:“来晚了,没听见你儿子说话儿。”黑大个儿惊喜地问:“啊?他会说话儿了?说啥话儿来着?”火大娘说:“说‘火’来着,会说‘火亮’、‘火明’了。”妮:“连‘火热’都会说了,你今儿咋这么晚才来呀?儿子等你半天,没法儿显摆,真是的!”大个儿说:“,甭提啦!”妮子问:“咋?跟人打架来着?”大个儿说:“今儿打着几只狼,有稀罕狼皮的,闹着分了。我劝他们先拽回去,叫大娘给分。这几个人说啥也不干,非闹着立地儿分了,就分了。一边儿分,一边儿吵吵,差点儿打起来。”
火大娘问了分给谁了,结好了疙瘩,对大个儿说:“轮不上他们那些家儿分呢,这回就算了。天不冷地不滑了,往后还是拽到我这儿来分吧!我这把年纪,说咋分就咋分,没人儿敢吵吵。人都是专爱拣软的捏咕,可不能惯他们这毛病儿!”妮子说:“就是嘛,你往后别老装人做主儿了。他们吃狼肉使狼皮,你落一大堆埋怨,图了个嘛呀?”火大娘说:“他图个嘛呀?还不是图给我省点儿事儿?你就别瞎埋怨了!”妮子说:“明儿记着点儿!”大个儿说:“这还记不住?他们再闹,我就说,这事儿我管不着,谁闹火大娘给谁系大疙瘩,空他几回!”
妮子说:“明儿黑间把打着的狼啊羊伍的全拽这儿来,让娘给分!”
大个儿说:“黑间是瞧儿子的时候,就这点儿工夫儿,挨这儿一分东西全没了。再说,大娘累了一天了,再忙活这个,不合适。”火大娘说:“没啥不合适的,顶着大娘的名儿,就是干这个的。”大个儿说:“天儿热了,白天禽兽出来得少了,我想换成后半宿出去打猎,前晌就能拽回来了,也好分。”火大娘说:“也好,分了你们就回去睡去。”大个儿说:“我还愿意跟儿子多待会儿呢。”火大娘说:“那敢情好了,儿子正长本事的时候,亲舅好好儿教他几手儿。”
妮子说:“教啥呀?除了抱着孩子亲,他啥也教不了。”大个儿说:“你甭硌挤着眼把人瞧扁了!我要是有工夫儿跟儿子在一块儿,瞧我不教会他几手儿!”妮子说:“可别教些个头发、抠嘴、掰牙的本事!”大个儿说:“那是我教的吗?”妮子说:“反正不是我教的!”火大娘呵呵乐了,说:“你们都没教,那就是我教的了。”
妮子也乐了,说:“娘就爱揽功!我说他舅,你有工夫儿先教教他说话儿,把他那大舌头拾掇拾掇。”大个儿说:“他才多大点儿啊就学说话儿?咋也得等到会走了。”妮子不乐意了,说:“说你不行就是不行,娘咋教会他说火这个火那个来着?”火大娘乐了,说:“火小儿嘛,不会说‘火’还行?”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寒来暑夜间寻野趣 乐极悲日里见黄泉(1)
火大娘老少三口儿人跟五根儿呼呼烧着的火种儿挤在半拉石头洞里,冷天好过,不冷不热还凑合,热天真成了活受罪。火大娘拔了三根儿火种儿,留下两根儿保险的,洞里还是热得不能待。
这一年从大河开冻到热天没下一滴雨,孩子、大人全都起了一身痱子。火小儿成了红小儿,除了眼睛跟指甲盖儿,哪儿哪儿都是密密匝匝的小红疙瘩儿。白天妮子出去凿石头,火大娘连看孩子带看火种儿,还能抱着孩子在外头走走,找阴凉地儿待会儿,拿张皮子呼扇点儿风儿,给那一身红痱子透透气儿。黑夜可就遭了罪啦,孩子剌闹得哇啦哇啦哭喊。
娘受得了,妮子就受得了,可是她受不了瞧着孩子受罪,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