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找谁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还能找谁啊?找我那相好儿的女人呗。又喊又找没见着人儿,她才信了我等的是她。”    
    刺儿刺儿嘴里一连气“啧啧”,说:“我听着咋这么怪呀?大娘没事儿黑灯瞎火上这儿来干嘛呀?就为了捉你跟你那相好儿的?啧啧,咱大娘不是这么酸得能攥出水儿来的人啊,为了跟人家抢你,她犯得上吗?”女人们偷偷乐,这个刺儿刺儿忒能逗人了!    
    大娘心里骂着刺儿刺儿,嘴上还得解释:“昨儿黑间我琢磨着今儿修道儿的事儿,就想上来看看,半道儿碰上一群孩子,他们说小儿在上头吹哨儿哩。我上来听了一会儿,小儿才看见我。后头的他都说了。我是想着瞧瞧小儿的相好儿来着,菜姐刚才不是说了二姨托我给小儿找人的事儿吗,我想瞧瞧是谁,为的是好给二姨报个准信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刺儿刺儿说:“嘿,好个忠人之事!二姨要是知道你这么靠得住,呵呵,还用得着拜托吗?你可真会绕我们啊。这不行,咋个好来着还没说呢!今儿个你们躲也躲不过去,绕也绕不过去,实话实说最省事儿了。”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牵情人十载闷心底 盘山路三年上顶巅(4)

    混小儿说:“就是亲来着。”    
    刺儿刺儿笑得坏坏的,说:“这还沾点儿边儿,嗯,说清楚点儿,咋亲来着?谁先亲的?都亲哪儿来着?”    
    人们都偷着乐。混小儿说:“我先亲来着,亲脸蛋儿来着。”人们又都嘿儿嘿儿乐了。    
    刺儿刺儿说:“就这?蒙谁啊你?”    
    混小儿咬着牙说:“就这,别的没了,再问也是这!”    
    人堆儿里传出古怪的声音:“小儿,你总有一图吧?”问话的是有羊氏的猪娃儿,土姨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骂:“你也忒不懂人事了!”混小儿坦坦荡荡地说:“我图的是她这个人,还能图啥?她不是大娘,我也一样儿待见她。”人们拍起巴掌儿来,三儿、臭蛋儿一伙子打猎的拼命叫好儿。刚才猪娃儿问那话忒气人了。    
    哑巴跟土姨换了个眼神儿,把话题儿岔开了:“咱闹得可是够不够的了,我听着咋像我们小儿一人儿想相好儿似的呢?小儿跟这儿也说了,跟那儿也说了,这会儿又当着大伙儿说了,我得问问大娘,这俩人相好儿的事儿到底儿有没有啊?”    
    大娘说:“有!”    
    哑巴说:“你可得把我们小儿当回事儿啊!”    
    大娘反问:“咋能不把他当回事儿呢?”    
    哑巴说:“我们可把你们俩当成一对儿了。”    
    大娘说:“行。”    
    三儿说:“可不能委屈我们小儿啊!”    
    大娘说:“不会委屈他。”    
    菜妮儿说:“我也问问:小儿,这儿那儿可都是你说到的,你这不是挟猎我们大娘吧。”    
    混小儿说:“不是挟猎,是怕她脸皮儿薄,我一个男人家不在乎,就出来说了。”    
    菜妮儿又问:“小儿,你对我们大娘是真心实意吗?”    
    混小儿说:“是。”    
    菜妮儿说:“这话可是你今儿个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的,你要是蒙了我们大娘,我这儿把丑话先说到头里,我们女人可饶不了你!”    
    混小儿说:“要是有这事儿,你们把我撕了,扔到大河里喂鱼。”人们又笑了,震得山嗡嗡响。    
    土姨看闹得差不多了,说:“小儿是个老实人,咱大娘是个实在人,他们的好事儿成了,大伙儿给他俩道喜啊。”    
    一群孩子跑上来,领头儿的豆子把俩大花串儿给了狼羔儿。狼羔儿又给了土姨,土姨把花串儿给大娘和混小儿挂在脖子上。豆子说:“小儿舅,记着给我们做哨儿啊!”混小儿说:“记着哩!”    
    年轻人觉得不过瘾,还要闹,土姨说:“闹得够不够的了,都别再难为人家啦,该干嘛干嘛去吧!”    
    大娘跟大伙儿商量:“天还早哩,咱再修会儿道儿吧!”    
    大人孩子又都忙活起来,凿石头的凿石头,捡石头的捡石头,男人们背土,孩子们插枝子浇水。怕小树儿长不住,孩子们把土摁得瓷瓷实实,又拿石头砸。    
    土姨对大娘说:“没想到猪娃儿这么不是东西,你甭往心里去,就当没听见。”大娘笑笑说:“没事儿,都是闹着玩儿的。”土姨说:“大伙儿都闹着玩儿,就他的话歪,话歪心不正,可见这人平时想的是啥。”大娘劝她:“土姨别这么说,猪娃儿人不错的。”菜妮儿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不是挑拨,往后你该留个心眼儿啦。”    
    插的树枝子不争气,没支棱几天儿就全蔫儿了。豆子问混小儿:“小儿舅,您瞧,一棵也没活成,咋办呀?”混小儿说:“甭管是死是活,该浇水照样儿浇,宁叫它对不起咱,别叫咱对不起它。”豆子说:“也是,反正我们天天儿上下跑,空着手儿上来不如挂两袋子水。”混小儿说:“这么想就是了,啥事儿都要个工夫儿,工夫儿到了,事儿就成了。为了保险,你们再采点儿松籽儿伍的埋上,浇活了哪个算哪个。滩上能活的,山上也能活,一样儿的土嘛。”    
    到下头场雪的时候,道儿又往前往上拱了一大截子。道儿够宽敞的,坡度不大,道面儿也没坑儿没洼儿。算着明年暖和起来了早点儿修,又能转上去两圈儿,这么着,再下三场雪就能到顶儿了,再往后,把下头没修过的道儿也开宽了。再一想,不对,应该先补上下头的道儿,天天儿走的道儿,应该先开出来,这道儿就有用了,修道儿是为了人走,又不是叫谁看的。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牵情人十载闷心底 盘山路三年上顶巅(5)

    女人们收拾起锤子、凿子,回山腰儿洞里,点起坑火,接着凿石头。    
    河一开,大娘就把人带了出来,接着去年开出来的道儿,往下转着修。道儿已经走出来了,修起来就快多了,天还没真正热起来,就修到山下了,碎石头渣子一直铺到河边儿。燧大娘还是不满意,就着道儿修出来的道儿太陡了,连半圈儿都没转下去。她想着再好好儿修一条平平整整的盘山道儿,只是这么着就耽误上头的活儿了,这想头儿只能往后推了。她还想着,路修到了顶儿上,就在上头开个采石场,要干的事儿还多着呢,人一辈子太短了,不行就留给狼羔儿他们了。    
    下头修出来了,人们又去修上头。嘿咿,盘山道儿沟儿里拱出了苗苗儿,枝子上也出了芽儿!豆子对混小儿说:“小儿舅真神了,枝子、松籽儿都让您给说活了!”混小儿嘿儿嘿儿乐了:“我有那本事?嘿嘿,是你们一袋子一袋子水浇活了的!是好事儿就别干一半儿扔了,到时候就成了。”豆子记住了,领着孩子们紧着运水浇树,    
    河冻了,路又往上盘了两圈儿半。快了,再干一年,就到顶儿了。    
    第三年天正热的时候,人们站到了燧石山顶儿的缓坡儿上。这顶子大了去了,二百多人没站多大块地儿。离天近了,老天爷眼皮儿底下,日头老实多了,不敢撒野欺负人了。风挺硬,凉飕飕的,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嚏喷,一个个儿全跟着“啊嚏——啊嚏”。山底下热得跟火坑似的,山顶上能把人冻病了,一座山,划出了俩世界。往下看,大河变细溜儿了,低眉顺眼在山脚底下弯下去,转出一个圆弧儿角儿来,突然一跳,急急逃了。    
    立在天底下,燧大娘感到了人的力量,河怕山,山怕人,人能修理山,想咋修咋修。“来,歇过来了,咱把顶子削下一块儿,凿出个场子来!”水妮儿说:“嘿咿,瞧咱大娘这气势,听听人家这口气,削个山头儿就跟宰只羊似的,真厉害!”刺儿刺儿说:“你才知道厉害呀?人家把石头当肉切呢。瞧瞧,这道儿愣是让她修上来了!这女人想啥干啥,干啥成啥,比这燧山厉害多了。”    
    大娘说:“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刺儿刺儿说:“得,坏了,这人老糊涂了,连好赖话儿都听不出来了!”大娘说:“甭管好话赖话,都是淡话!这道儿是我一人儿修上来的?我一人儿能削下一块山顶儿来?少了谁也不行,更少不了你这根儿刺儿,哈哈。”“瞧着我这根儿刺儿软乎儿,你就使劲儿捏吧!哼,等着,非把小儿给挑了不行!”“哈,甭挑,我把那木头人儿送给你啦!”“你敢送,我可不敢要啊。木头人儿一想起你来,就跟我闹脾气,我可受不了!”水妮儿说:“明知道挑不动人家,还说那话!做不到说到了,寒碜不寒碜呀?”刺儿刺儿说:“,老糊涂啦,我光想着,这燧石山能平了,还不能把他个小儿给挑了?哪儿知道人家早长成一个人儿了!唉,我这舌头造孽啊!”大娘说:“刺儿疙瘩,你是瞧着我窝囊是吧?等着,把这山头儿平了,就给你刮舌头上的刺儿,让你知道啥叫舒坦!”    
    盘山道儿没有一直盘到山顶儿,在大河下去的那一面儿直着修了一截子,蹬上了山顶儿。这一截儿又陡又细,细得将就能走一个人,边儿上也没凿沟儿栽树。大娘盘算着削出一块能干活儿的平场儿来,就接上大道了,剩下的山头儿再慢慢儿饬,饬得比场子低了,再从那边儿修条道儿,接上盘山道。想着想着自个儿也觉着好玩儿,一下子盘算出不知多少年去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能干多少。,干不完就留给狼羔儿他们接着干,狼羔儿肚子大了,等天暖和了养活下来,又是一辈儿人。    
    干到下头场雪,切下一个山角儿来。山大了去了,一个角儿也不小,空场儿上能站住几百人干活儿,连磨石器的都能搬上来了。空场儿接着盘山道儿,窄卡的小道儿跟空场儿一块儿削没了,道儿宽多了。空场儿背着一堵一人多高的崖,这堵崖面对逃去的大河,挡住了刀子似的风,干活儿挺舒坦。把这崖削平了,够两三辈子人饬的。    
    女人们在下头凿洞,头上顶着石头,转圈儿围着石头,憋屈得难受,哪儿如在山顶儿上啊。是啊,山顶儿上是人踩着石头,在这儿是石头踩着人,太不一样儿了。人人惦记着山顶儿的石崖,盼着暖和的风刮回来,就能去天底下的采石场上凿石头了。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求天爷滥雨灌石洞 念老祖精石树火碑(1)

    头场雨过后,盘山路上的小树儿憋出了新芽儿,像一条淡绿的带子把燧石山绕了好几匝。    
    在洞里憋够了的女人们像一群雀儿,顺着山道儿往顶儿上跑。狼羔儿跑不动,呼哧呼哧往上爬,突然肚子疼起来,一阵儿阵儿往下坠着疼。她捂着肚子,窝着身子靠在道儿里头的石头墙上,咧着嘴气儿。大娘一见,知道是要养活了,背起女儿就往家跑。    
    狼羔儿回去折腾了个够,揪着头发又哭又喊叫:“娘啊,这罪不是人受的啊,我受不了了!死了算了!”娘劝她:“是女人都得受这份儿罪。娘也是这么过来的,娘要是不受这份儿罪,哪儿来的你呀?”“老天爷啊,你不公啊,干嘛非叫女人受这份儿活罪啊?”狼羔儿喊叫出来,就好受点儿。“傻妮子,女人不受这罪,咋管得住男人呢?”狼羔儿还是喊叫着抱怨老天爷,骂虎娃儿害了她。娘说:“糊涂妮子,那是俩人乐意的事儿,你骂他干啥呀?男人倒是想受这份儿罪呢!他们要是能养活了,女人可就永世为奴了。”    
    娘说啥,狼羔儿一句也没听进去,疼得只顾破口大骂虎娃儿:“虎娃儿哎,你个王八羔子,不要脸的东西,没良心的鬼,你痛快啦,可坑死老娘啦!老娘下了地狱也要回来拽你,叫你下辈子做不成男人,叫你下辈子不能再害我们女人!”狼羔儿嘴里骂,手里死死抓住她娘的胳膊,像是拽住个下地狱垫背的。狼羔儿骂得太牙碜了,她娘哭不得笑不得,说:“我养活你那时候可没骂过你舅一句。行了行了,骂骂就得了,叫人听见了像啥呀?来,使劲儿!使大点儿劲儿!”    
    狼羔儿骂到精疲力竭,使出一身透汗,肚里那条命儿哇哇叫唤着出来了,是个小子!狼羔儿松了手,人就跟死了一样儿。她娘的一条胳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子,掐下去的两根大筋缓起来,突突跳。    
    虎娃儿跟他娘都来了,混小儿也来了。虎娃儿抱过孩子,眼泪儿就下来了。狼羔儿冲着虎娃儿骂:“没良心的灰鬼,为了你,我差点儿搭上这条命!”虎娃儿不知道说啥好了,瞧瞧孩子,又瞧瞧狼羔儿。刺儿刺儿呵呵笑着说:“你骂他有啥用啊?他哪儿知道养活孩子的罪过儿呀!瞧,连抱个孩子都不是那么回事儿,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