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也别回燧山,找我火小儿姥舅儿去吧!”臭儿说:“这么狠?不能等我见了咱孩儿再轰我?”黑妮儿想,让过这一回,就要等到下回河冻开猎了,还得容他一整年,干脆说:“不能!你要是不走,我就走,趁河还没冻,一头扎进去,给我姐留张干净脸儿。”臭儿算是知道这姐儿俩的脾气了,那是说一不二啊,只好自个儿让了:“行,我走,我找火小儿去。你留下,把咱孩儿拉扯大,算你对得起我。”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火大娘无意开冬猎 黑妮子有心斩春情(5)

    开猎那天晚上,河边儿烧起了呼呼的大篝火堆,烤肉吱吱流着油。黑妮儿搀着姐姐去河边儿跟族里人一块儿吃肉。她转着大火堆看了个够,趴白妮儿耳朵根儿上说:“姐,臭王八蛋没回来!”白妮儿心咯噔一下子,坠得尖辣辣地疼,弹上来时血溢到了嗓子眼儿,一阵儿堵得慌。好在火映得脸红红的,黑妮儿没瞅出啥来。    
    乱糟糟的开猎,乱糟糟的篝火烤肉聚会,直到第二天晚上,人们才发现少了臭儿,河这边儿没有,河那边儿也没有,乱糟糟地找了几天,也没找着。    
    白妮儿知道了,心里头这个后悔呀,不停地责怪自个儿:“我这是咋啦?我害了他,也害了妹子呀!到这咱不敢叫娘知道孩子的舅是谁,我这是咋了呀?把这孩子也给坑了呀!我咋就不能忍了呢?当时哪根筋儿错了,非逼着妹子去找事儿,嗨,我算个啥人啊?自个儿不痛快,也不叫别人痛快,非闹得人没了!”没人儿的时候,她捶胸顿足撞脑袋,真想死了算了;回过头来又骂自个儿:“不成器的东西,没事儿你惹事儿,出了事儿又怕事儿,扔下妹子和一个没出世的孩儿,你算个人吗?”瞎子心事多,白妮儿一天到晚跟自个儿打架,好几天也不跟人说一句话,睡着了,心忽然往上一涌,喘不上气儿来,憋醒了,心里揣了个惊慌的兔子,半天定不下来。    
    女人们一块儿说起臭儿来,都啧啧叹息:“好齐齐儿个人儿,就这么没了,!”“这小子胆儿忒大,啥道儿都敢走,啥事儿都敢干,指不定上哪儿去了呢。”“嗯,这小子是有主意,蔫有准儿。说不定干啥惊天动地的事儿去了。”“干啥惊天动地的事儿啊?一个人在大荒野地里,不叫狼吃了就算命大了。人不能离群儿啊,离了群儿就活不成了。火小儿走了多少年了,都没回来,臭儿也回不来了。”    
    听着女人们你一嘴我一嘴说臭儿这啦,臭儿那啦,黑妮儿耳朵里头像憋了多少虫儿,脑袋嗡嗡得要炸了。她不愿意听这事儿,不愿意沾这人,不愿意再跟这个走了的男人有任何干系,他回不来了才好呢。这人对不起她姐,也蒙了她。一想起这人来,黑妮儿牙就咬得咯吱咯吱响,这么恶的人就该得恶报,狼吃了虎扒了活该。    
    再大的事也经不起日月冲刷,臭儿慢慢被人忘了。黑妮儿要不也忘了,就是娘老打问孩子的舅,一回一回把那忘了的人影儿又勾了回来。黑妮儿回回儿说:“知不道。”娘问:“你跟哪个小子睡过觉,也知不道?”黑妮儿说:“我没跟哪个小子睡过觉。”娘气得脸都灰了,说:“今儿你非得把肚里的孩子给我说清楚!”黑妮儿说:“我咽了块小石头儿,在肚里长住了,越长越大。”白妮儿听着娘拷问妹子,心一揪一地疼,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下去了,说:“娘,您别问了,问得我都烦了。您就不能叫人心净会儿?”    
    娘翻了翻眼珠子,她不明白这世道了,当娘的咋就不能问问自个儿闺女肚里的孩子是谁的种儿呢?在家里挨姐儿俩呲打,她就跑去找她们的舅。那时候的男人女人不住在一块儿,有事儿就一块儿说说,有情就一块儿凑凑,没事儿各回各家,各人爱干嘛干嘛,爱跟谁好跟谁好,谁也不管谁。孩子是女人的,生他养他的那个男人管不着太多的事儿,他不过是孩子的舅,跟别的男人没多大不一样儿,别的男人也是舅。    
    孩子们的舅说:“瞧你委屈得那样儿!可我还得说你,你本来就不该问,回去别问黑妮儿了!”    
    女人问:“我是黑妮儿的娘,咋就不该问呢?她们姐儿俩呲打我,你也说我,合着全是我的错儿了?你得给我说明白了,不能这么打发了我。”    
    男人说:“你可真是缺心眼儿!非问明白干嘛?白妮儿的话你还听不出味儿来?”    
    女人一肚子委屈跟男人倒:“我咋听不出来?她那是呲打我。我当娘的问问咋就烦死她们了?她们姐儿俩成了娘娘了?娘娘就不能问问了?”    
    男人说:“唉,白妮儿、黑妮儿一对儿人精子,咋就摊上你这么个糊涂娘啊?我今儿个告诉你黑妮儿孩子的舅是谁,你回去再别难为孩子们了!”    
    女人问:“谁?就因为他是个谁,我就难为了孩子们了?他是谁?你倒是说呀!”    
    男人说:“是臭儿。”    
    女人头顶像挨了一锤子,蒙了半天,才问:“你咋知道的?黑妮儿跟你说了还是臭儿跟你说了啥了?”    
    男人说:“谁也没跟我说啥。我自个儿瞧出来的。臭儿走的前几天,整天灰不溜秋的,原本好说好笑的一个人,一下子哑巴了,问他啥,只会点头儿摇头儿,真要叫他说句话,得打鼻子眼儿里往外。有一阵儿我瞅着咱黑妮儿也不对劲儿,着三不着两的,这会儿想想,可不正是那些日子吗!当时没把他俩往一块儿连,这会儿咋瞅着咋像是咱黑妮儿把人家逼走的。”    
    女人拍着大腿说:“多好的孩儿啊,老实巴交的,硬是叫黑妮儿给欺负走了。不行,我得说黑妮儿去!”    
    男人急得说:“早知道你这样儿,我就不跟你说了。你不能说,跟谁也不能说。好容易沉下去的事儿了,再搅和起来,有啥好呀?招得一族人恨咱们。黑妮儿跟前更不能提,这妮子脾气怪,啥事儿都干得出来,万一她有个好歹儿,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女人想了想,自个儿是糊涂,黑妮儿这时候一点儿急也不能着,一点儿气儿也不能生,她当娘的咋连这个都不懂了呢?可心里又觉得对不起走了的臭儿,也不知道这孩子这会儿在哪儿呢,有吃的没有,身边儿有火没有。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石头山孕育石头女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1)

    河开了,天暖了,黑妮儿养活下一个妮子。为了坚持孩子是石头里头迸出来的,她给孩子起了个怪名儿叫“石头儿”。孩子姥娘一见那对扑闪闪的大眼、厚嘟嘟儿的嘴,完全相信了男人说的没错儿,这就是臭儿的种儿!她拿出她娘留下的那块宝贝石头,给孩子挂脖子上,说:“石头儿,咱不能白叫了这名。来,戴上火娘娘的宝贝石头,一辈子没灾儿没病儿,狼不叼虎不咬,平平安安活到老。”    
    白妮儿看不见石头儿,从孩子顶心摸到脚心,又从脚心摸到顶心,把孩子身上哪一块儿肉都摸熟了。等黑妮儿歇过来出去干活儿了,白妮儿就整天带着孩子,连看火种儿。    
    一个热死人的大天晌午,洞里钻进来一个人,白妮儿鼻子尖,闻出了那熟悉的气味,问:“你回来了?”那人说:“我来瞧瞧孩子。”话音儿有点儿颤悠儿。白妮儿倒还静气,说:“孩子才睡了。你过来瞧瞧,别吵醒了她!”那人就着火光看见了孩子的脸儿,鼻子跟脸庞儿随她娘,眉眼儿和嘴是自个儿的。他笑出了声儿,说:“这么大点儿,脖子上就挂上宝贝了。”    
    白妮儿说:“那是火小儿留下来的那块石头,不传给她,还传给谁呀?”    
    那人问:“是妮子还是小儿啊?”    
    白妮儿说:“是个妮子。”    
    那人又问:“叫个啥?”    
    白妮儿说:“叫个石头儿。”    
    那人小声儿磨唧:“妮子咋叫个石头儿?”    
    白妮儿不想回答,就问他:“你过河来的?”    
    那人说:“没,我打上头的草滩来。”    
    “都说你过了河了,啥时候又去了上头草滩?”    
    “我是过了河,可是在那边儿根本待不住。囚了两天一宿,黑夜躲老虎狼,白天还得躲人,实在没法儿待,挨到傍黑儿我就回来了,过河的时候瞅着这边儿火娘娘坟上的火,斜岔里去了西草滩。”    
    “离咱这儿远吗?”    
    “一天打来回儿。”    
    “人家没问你打哪儿来?”    
    “问来着,我说打河那边儿,打猎的时候离了群儿,找不着回去的道儿了。”    
    “那儿能待住了?”    
    “嗯,那儿好歹有人。我给他们带去了火种儿,他们待承我挺好。”    
    “还回来吗?”    
    “唉,事儿都成这样儿了,再回来咱都不合适。行,我过来瞧瞧孩子就回了,赶黑能到草滩。”    
    白妮儿说:“嗯,你回吧,挨草滩那边儿好好儿过日子。往后能不过来还是别过来了,省得又勾起啥是非来。过去了的事儿,咱都有不是,甭提啦,也甭想啦,想也续不起来啦。这孩子有她娘她姥娘疼她,你不在,我就给她当舅了。孩子保管受不了委屈,你甭惦记她。走吧,放心回吧!没事儿别过来了,大老远的。”    
    那人打心窝儿里掏出一串儿又大又好看的贝壳儿来,说:“这是宝贝,我从河底挖出来的。等孩子长大了,你给她戴上吧!”说完大步走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问白妮儿:“她姨,妮子叫啥来着?”    
    白妮儿想,这人走了才一年多点儿,咋就成了这记性了?怕说了他还记不住,就说:“凿石头人的孩子,就是石头妮儿呗,我们都叫她‘石头儿’。”    
    那人说:“对了,是石头儿,脖子上还挂着火小儿的石头儿呢。”    
    白妮儿添了一句:“这名儿是她娘给起的。”    
    那人“噢”了一声儿,好像明白了啥,说:“我走了。”这回走了没再回过头来。    
    白妮儿不愿意多事,跟谁也没提这事儿。可这事儿还是传开了,有人说见着臭儿来着,传来传去,娘跟黑妮儿也知道了。娘回来说起来这事儿来,白妮儿知道,本来不叫个事儿,说出来,妹子心里准摆不平,索性按下去,说:“不能吧?河还没冻哩,他能游过来?”娘说:“也是,准是谁看花了眼了。”黑妮儿鼻子里哼哼着说:“他回来干嘛?!”白妮儿说:“要是回来了,一个大活人,咋能一晃儿就又没了呢?捕风捉影儿随便儿说的话,听不得。”    
    不管咋说,爱说爱笑的黑妮儿还是憋屈了几天,话少了,两眼儿发呆,瞅着一个地方儿半天不动,跟她说话得叫她好几回。眼瞅着石头儿越长越像她爹,黑妮儿心里总有点儿牵牵系系的,他回来不回来没啥,只要还活着就好。她宁愿信那捕风捉影儿的话是真的。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石头山孕育石头女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2)

    石头儿的姥娘心里头也翻腾了好几天。天凉了,这事儿又勾了起来。河冻了,过河出猎前一天黑间,她找着妮子们的舅,说:“臭儿那孩子走了整一年了,明儿过了河,你们喊完‘火小儿’也喊喊臭儿吧!说不定能听见哩,可怜见儿的孩儿!”男人说:“我也惦记着他哩,明儿我们吆喝吆喝,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回来哩。”    
    人们都还记着臭儿,尤其是他那一茬儿人,开猎的时候喊“臭儿”比喊“火小儿”还带劲儿。三四百人连着找了几天,都很失望。    
    吃篝火肉那天晚上,黑妮儿抱着孩子,搀着姐姐去了。她没吃一口肉,眼珠子只管在人群里头扒拉来扒拉去,盼着瞅见那熟悉的身影儿。听人们说起喊臭儿的事儿,她心上热乎乎的。黑妮儿连着等了几天,等不出音信儿来了,心慢慢儿凉了下来,又该干嘛干嘛了。    
    乍暖还寒的时候,闹了一场瘟病,好些人支不住,趴下了。黑妮儿一家四口儿全染上了,发寒发热,咳嗽个不停。孩子姥娘病得最厉害,“咯儿咯儿”直着咳一宿,早起来嘴里牙缝儿里全是黑血块子。姥娘越咳越瘦,身上捏不起一层儿肉来,到最后咳得喘不上气儿来了,躺不能躺,坐不能坐,立着又没劲儿,最后生生儿咳死了。    
    瘟病过去,死了一半儿人,尸体堆成了山。活着的举了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宿,刨了个大坑,把烧剩下的骨头跟灰面面扔进去,填上土,踩平了。活下来的人,甭管老的小的,一个儿个儿全跟鬼似的,薄薄的肉皮包着大骨头,一敲咚咚响,风一吹直打晃儿。    
    石头儿全仗着娘跟姨含着捧着,精心喂着,没掉多少肉儿,暖和的风一吹,跟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