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
炎侯阳烈未曾料到会有人闯入,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训斥幼弟,只能淡淡地吩咐道:“起来吧,这位是商侯驾前的遥辰大人,你先到书房中暂坐一会,寡人送了他便来见你!”
阳无忌装作热络的模样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身进了书房。炎侯面上露出了一丝异色,这才笑吟吟地将遥辰送出了门。那遥辰也是一等一的机灵人,本能地看出这一对兄弟并不若外间传闻一般亲密,因此临走还不忘撩拨道:“君侯真是好福气,外臣观无忌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是镇国之才。君侯一有炎姬冰雪聪明,琴技无双,二有无忌公子英才为辅,将来炎国的繁盛恐怕要居列国之冠才是!”
炎侯阳烈并非那等胸无城府的人,因此只是置之一笑而已,他尽管有意交好商侯以作后援,却不想凡事为人牵着鼻子走。这个遥辰身为商国司士,行事却是并不光明正大,心思灵动之处不亚于人称狡狐的夏侯闵钟劫,从此人嘴中说出的溢美之词,若是不多多琢磨,怕是着了道都被蒙在鼓里。
重新回到书房,阳烈便斥退了所有下人,这才沉着脸斥道:“无忌,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是有心求见,在外头候一阵子也就是了,一进门便是一条人命,若是传扬出去,他人还道是我炎国没有王法了!”他本就是暴躁的性子,眼下没有外人,脾气就愈发大了,“你在中州好歹也呆了五年,怎么就没有好生收收性子!你看看闵西全和洛欣远,如今都是能替自己的国家分忧,哪像你一味的自高自大!”
阳无忌的性子一向洒脱不羁,喜怒更是形于外,此时见兄长如此训斥,顿时冷笑连连。“兄侯若是有心挑我的不是,又何必拿全公子和洛公子来说事。须知全公子本就是夏侯最宠爱的儿子,洛公子更是有个好父亲,那像我,出生没几天就是个没爹的孩子,后来更是被嫡亲兄长送到华都为质,哪里比得上他们通达事理?”
他狠狠地刺了阳烈几句之后,方才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横竖破罐子破摔罢了,兄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纨绔子弟么?我倒是想问问,后宫诸夫人至今未曾诞下子嗣,兄侯就真的想为炎姬招赘,让我阳氏血脉从炎国消失么?”
“反了,你这是反了!”眼见幼弟一语刺痛了心中隐秘处,炎侯阳烈顿时大怒,“你小小年纪,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大放厥词!嗯,寡人是没有后嗣,但是,你若打着这个主意,想要趁机染指诸侯之位,那是休想!嫡庶有分,尊卑有别,哼,你若是成器,寡人又何必将嫡亲弟弟送到中州为质?若是你还是如今日这般不知悔改,寡人也不作其他打算了!你现在给寡人出去,出去!”说到最后,阳烈的声音几近咆哮,室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怒气。
阳无忌脸色一连数变,最终却只是高傲地一扬头,转身便大步离去。“兄侯,你既然一再苦苦相逼,丝毫不顾忌我的年纪和同胞手足之情,将来若有变故,休怪我不客气!要知道,你后宫那些夫人,未必就能够生出一个儿子来!”吐出一句恶毒的诅咒之后,阳无忌便重重甩上了门,只余炎侯阳烈一人站在屋内,脸上已是一片阴森和冷然。
第二卷 四国朝觐 第二十章 世道
既然汤舜允已经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到了阳平君府,他只是稍稍耽搁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临行前,他终于得到了练钧如满意的答复,尽管只是让他三日后再去御城,但有这么一个结果已是分外难得。他虽然在中州十年,却是从未断了和国内的联络,即便那些明面上忠于他的官员都已被商侯汤秉赋剪除,但经他父亲传下来的暗势力却不可小觑,尤其是那些军中大佬,一个个都是偏向他的,就是商侯汤秉赋也奈何不得。
有了这一层心思,练钧如待在自己的府邸中便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按照他的吩咐,总管老金一口气用将近五百金买来了百多个壮年家奴,全都是粗通武技的健壮男子,经过高明等人的一番教导,已是颇有些战力。当然,比起其他显贵动辄上千的私兵来说,这点人还极其有限。
大约是想清楚了其中关节,练钧如此次一到,高明便要求和主人单独商谈,脸上全然是坚决之色。练钧如仿佛没看见老金的阻挠之色,只是犹豫片刻便答应了下来。在他看来,凭自己如今在中州的影响力,绝不至于让这些见惯战阵的家将驯服。那么,天宇轩处心积虑地把这些人塞给自己,估计是因为高明等人有隐秘捏在对方手中,另外一点估计就是想安插几颗得用的钉子了。
“殿下,请恕小人当时欺瞒之罪!”高明见房内只有练钧如和严修两人,便突然屈膝跪倒,额首点地道,“天宇轩主人当初率人拿住吾等,将我们受主公之命,死命保护的小公子掠为人质,迫我们为他效力。因为心忧少主安危,我们只能迫不得已签下卖身契,矢志为其效命。那一日前,天宇轩主人传下令谕,说是在殿下前来挑人的时候,无论挑中几个都不得违抗。小人那时一念之差险些误事,谁料殿下最终竟将吾等全数买下,这才避免了一场劫数。”
练钧如听得眉头紧皱,回头不经意地和严修交换了一个眼色,手指却毫无所觉地轻轻叩着扶手,好半晌才嗯了一声。“高明,你们的恩主如今已经陨命,那位所谓少主是否在世,还未必可知。依本君看来,那天宇轩主人机关算尽,应该不会轻易留下一个把柄,所以说,你们如此甘心为他卖命,说不定并不能挽回那一条无辜性命。”
他也不看高明瞬间变得铁青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这些虽然是猜测,但推己及人,你以为他会如此好心么?以你们十八人加在一起的战力,正是权贵想要大力笼络招揽的,他又怎会放弃这种探听虚实的好招数?可以想见,到时若是本君事败身死,你们又得更换新主,长此以往,你们十八个人便会彻底沦为他手中的工具。你们虽为高家家将,但也不至于会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小公子,坚持这般愚忠吧?”
高明的双拳已是咔咔作响,面上的神情也愈发悲愤。他自幼被高家收养,灌输的全是尊卑上下那一套道理,因此当日小公子落入他人手中,他就只能束手就擒。虽然一样是为人奴仆,但当初高家已是发还了所有家将的奴籍,如今他们却是沦落微尘,一个不好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殿下,小人身受家主厚恩,万难坐视小公子遭难,若是殿下能让小公子平安,小人愿意……”话只说了一半,他便瞠目结舌,难以为继,毕竟,他现在就算是阳平君府的家奴,无论性命荣辱,都操之于他人之手。
不出意料,练钧如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容,“高明,你知道本君为何没有在你们十八人进府后为你们更改姓氏么?那就是因为你们始终当自己是高家的家将,从未有过为别人效命的念头!身入一门便当为一门效死,你们的忠心固然可鉴,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尚且要坚持这一点,那就是愚不可及了。只不过是炎侯的大笔一挥,高家上下就全数陨命,唯一的小公子如今也死活不知。你也看到了,当日在场的尚有炎姬殿下,倘若你认为天宇轩还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孩子得罪炎国,那你就不妨抱着那一点希望好了。”
练钧如说到最后,竟是情不自禁地离座而起。“当日本君听林主事说起时,心中便已存着怀疑,须知炎侯行事一向是斩草除根,所以,天宇轩若是仅赎出你们几个,那还容易,但若是要为高家留下一丝血脉,便是大大得罪了炎侯。两害相权取其轻,以天宇轩主人行走于权贵之间的手腕,自然不会留下一个祸害。”他也不待高明再多想,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想来再过几日,便会有人来问你们探听情报,那时你不妨去要求见你那少主一面,若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你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高明已是完全乱了方寸,出门时竟几乎被门槛绊倒。练钧如看着他惊惶未定的背影,再想想此人当日驰骋沙场的英姿,竟是生出一股不忍。不过,这乱世之中首重实力权势,即便是曾经的上位者,只要一步走错,也会如同高家这样遭到灭门之祸。他想着想着便露出了一丝苦笑,炎侯一怒之下便可灭高家满门,那他的假冒身份万一揭穿,是不是真的要和伍形易曾经威胁过的那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你是执意想让这些人替你效力?”严修见周遭没有外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真的照你这么说倒好,可是,如果那位高家小公子仍在又该如何?万一高明激怒了对方,人家可是要痛下杀手的。”
“严大哥,你想得太过仁慈了!”练钧如倏地转过身来,双目正视严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当初那天宇轩主人未曾杀死那位小公子,但是,在林主事见过炎姬之后,这便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万一炎姬将事情透露给炎侯,那么,炎侯必定兴师问罪,说不定还要牵扯到其他干碍更深的地方,如此一来,除了献上那位小公子的头颅谢罪,他们别无他法。”
严修听着练钧如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世上最可怖的惨事,一颗心渐渐沉沦了下去。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杀人也定要有个借口,哪里像现在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你,你的意思是说,高家的最后一根独苗,也肯定不存在了?那个高明,他们一路扈从幼主的忠心,就这么了无效用,完全白费?”
练钧如再未多说一句,只是体谅似的拍了拍严修的肩膀,随即缓步走出了门外。他看得出来,这位和自己来自同一时代,形同兄长的少年尚未接受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还未完全具有身在乱世的觉悟。再过不久,他就得和周侯樊威擎远去周国,若是严修仍然心存侥幸,那么,无论是对严修还是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低鸣,练钧如抬头一看,只见树丛间,几只寻常麻雀正在嬉戏玩闹,看上去很是无忧无虑。他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一时竟想起了自己从伍形易手中救下的那四只雏鸟。为了安全起见,他始终将那四个小家伙养在钦尊殿之中,最后得孔懿劝阻之后,方才养在殿后的园子里。想来,还是这等禽鸟最为幸福,至少,它们还享有无穷自由。
然而,他的笑容瞬间就凝结在了脸上,几声利箭离弦的脆响,那几只适才还在忘情飞舞的小麻雀无不中箭落地,每一只的胸口都钉着一枝细细的竹箭。树丛后,手执一把寻常竹弓的总管老金突然现出了身影,嘴里犹自唠叨着:“这种无用的麻雀就只配做人的食物而已,只有那种能够背负贵人的异禽,才能在笼中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但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有性命之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谓逍遥无忧,不过是空谈而已!”
练钧如仿佛是痴呆了一般看着老金拾起那一只只麻雀的尸体,脚步再也难以挪动,一股透心的寒意瞬间从头到脚,一时竟冻彻心肺,难以自持。
第三卷 华王义子 第一章 双亲
转眼间,四国诸侯在中州已经呆了一个多月。这些难得一见的顶尖贵人使得中州朝臣忙得天昏地暗,光是各色宴会就层出不穷,最为麻烦的是,往往几位诸侯都将重要宴会放在了一天之内,害得不少人为了取舍而苦恼不已。
这一日,练钧如就拿着那一份轻飘飘的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倘若光是哪一国诸侯派人送来的请柬,他尚可以推辞,然而,下头的签名赫然是四位诸侯龙飞凤舞的大字,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思考对策。更可虑的是,上头分明写着邀请练钧如的父母出席,若是以往,怕是他想都不想便会一口回绝,可如今他远行在即,而且绝不可能携带父母,那么,他便不得不考虑,怎样令双亲在中州得以安全度日,此时若是得罪四国诸侯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他便觉心头愈加慌乱,所幸最后还是严修提醒了一句,他才揣起那请柬往倚幽宫行去。伍形易尽管限制了二老的自由,但是,这些天下来,所谓十天才许探视一次的禁令却是取消了,只要练钧如愿意,随时都可以出入倚幽宫,而且相伴二老的是一等一的锦衣玉食,就是随侍的仆婢也是那等最乖巧之人。
“钧如!”金洋见儿子出现,顿时一阵大喜,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尽管只是在宫中好生调养了两个多月,但她脸上的苍老之态已是消逝了许多,隐隐约约又流露出了少女时的娇美气质。“你总算还记得来看我们!唉,看看,这么几天,似乎又瘦了不少!”
练钧如不由苦笑,俗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自己尚且能不时承欢膝下,母亲就担忧成这个样子,若是让二老知道自己即将一去数年,岂不是更加糟糕?由于怕外人作祟,他即将动身前往周国的消息始终被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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