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
他立刻便联想到樊威慊在此事上存有私心。可以想见,倘若朝堂上充斥满了樊威慊大力提拔上来的中下级官员,一旦事机有变,他便会失去大半支持。
“大哥,大哥!”练钧如见樊嘉陷入沉思,心中暗暗好笑,果然,这样挑拨他人的疑忌乃是最好的方法。华王姜离确实想要扶助外甥樊嘉登上周侯之位,却未必想看到一个强大的诸侯国,所以只要在樊嘉心底不断种下疑忌的种子,将来的局面便很可观了。
樊嘉这才恍过神来,强自笑道:“看来适才酒喝得多了一些,如弟切勿见怪,我去吩咐人准备醒酒汤,再去擦把脸醒醒神,你自个先坐一会。”
练钧如自然是满口答应,谁料,樊嘉前脚刚走,一个人影就突然坐在他旁边的席位上,赫然是一身白衣的许凡彬。只见其人嘴角挂着永远温文的笑容,目光却是犀利无比,出口的第一句话便让练钧如吓了一跳。“兴平君殿下,你刚才对嘉公子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有意挑起他和长新君的争端?”
跪坐于练钧如后方的孔懿明空严修都是脸色大变,须知他们刚才在练钧如和樊嘉商谈时,便早早用真气隔绝了附近的所有声线,许凡彬明明不在附近却能听得清楚,此人究竟是心怀叵测还是另有手段?
第三卷 华王义子 第十五章 孟明
尽管名义上,奉各国诸侯之命担任扈从的四国贵胄都应该听从练钧如的命令,但实际上这些人却是形同监视,若无意外寸步不离,因此练钧如平素都不敢和这些人过于亲密。毕竟,对于这些身处权力高层的贵公子而言,他没有任何可以给予和拉拢的东西。
面对着平素都是一身白衣,言语温和的许凡彬,练钧如竟生出了一种心悸的感觉,不独是因为对方现在那奇特的脸色,更是因为心意被看穿的缘故。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端起桌上美酒轻轻啜了一口,方才微笑着答道:“许兄何出此言?我新至丰都,于人事关节上俱不熟悉,又哪里有什么挑拨的意思?长新君乃是周国重臣,又是嘉公子的叔父,若是真的忠心耿耿,旁人又岂会因为一句话而产生疑忌?”
他一连串的反问之后,突然凑近许凡彬的身旁,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反倒是许兄这听壁角来得古怪,难道我和嘉公子随意两句谈话,你尚且要上报炎侯决断么?”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显然是动了真怒,让这么一个耳目清明的人跟在身边,岂不是自寻烦恼?
许凡彬本就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前来寻衅,毕竟,炎侯交托给他的任务非同小可,他只是想借机拉近和练钧如的关系,然而,这种大大有违他本心的事真正做起来,却是十万分的棘手和麻烦。
“殿下,凡彬虽然如今得父侯和师傅宠信,但论起出身来,却是和殿下没有差别,不过一介草民而已。不仅如此,我自幼父母双亡,以孤儿的身份得旭阳门收留,能有今日的地位已是侥幸,所以凡事只是奉命而行罢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竟是罕有地露出了真实情绪,“殿下的一言一行,我也没有兴趣搭理,只请您自己小心行事,不要太过分了。”他的声音骤然又低沉了些许,“殿下须得清楚,洛欣坚乃是长新君的外甥,这里又是周国,他岂会放任你和嘉公子过于亲近?”
说完这些之后,许凡彬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须臾出现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举杯遥遥相敬,面上的微笑既像是挑衅,又像是提醒。适才那番话,练钧如和其身后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但对许凡彬的用意却依旧琢磨不透。直到这个时候,练钧如才发觉自己仍然小觑了天下英雄,如今四国鼎立,无不虎视眈眈中州大统,许凡彬既然为炎侯看重,又是旭阳首徒,岂是容易相与的人物?
长新君的盛宴便在一片平淡中结束了,接下来的几天之内,练钧如好不容易得了清净,不用在四处敷衍周国权贵。不仅如此,周侯突然又下了旨意,将樊嘉公子府附近的一处别府赐给了练钧如居住,这等殊遇顿时让旁人议论纷纷,谁人都看得出来,周侯是在大力笼络兴平君姜如,以期扶持其继承天子之位。这样一来,固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樊嘉和练钧如都是欣喜不已,而随行的许凡彬、斗昌和冯聿铭三位他国贵胄则是暗自恼恨,但公子嘉的冠礼尚未到时日,他们也只能任凭周侯耍弄手段。
就在练钧如搬迁前夕,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樊嘉遇刺一案终于有了眉目。那名自绝的刺客乃是一个武馆的剑士,平日很少和人往来,其妹乃是周侯幼子樊季的宠妾。由于樊季已经入质中州,说其暗中指使这场刺杀也就有些言过其实,但是,周侯夫妇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仍旧是勃然大怒,那一日的城卫所当值将领都被降了职,容奇更是受到了杖责。反倒是樊嘉在事后厚加抚恤身亡的护卫,在父母面前为幼弟樊季开脱了好一阵子,周侯樊威擎大悦之下,在群臣面前对长子称赞不已。
孟明虽然此前得封上大夫,但由于和尹峰冲突一事,在家族中却是受到了好大一通责难,当然,若是深究缘由,无非就是为了他不知天高地厚惹怒长新君樊威慊的缘故。孟家和尹家乃是在周国扎根最深的世家豪门,代代世袭上卿之位,如今和尹南同居上卿的,就是孟明的父亲孟韬。他本来还为长子的归来和加封兴奋不已,在听说了坊间流言之后,却是雷霆大怒,几乎未曾请出家法。最终,心中不甘的孟明只能在祖宗祠堂前跪了足足一夜,这才消了老父心头的怒火。
此时,他身着一袭最平常不过的游士衣衫,无精打采地走在街头,看上去和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寻常士子并无区别。仅仅是为了一场和尹峰的冲突就降低了其在老父心中的评价,这着实不合算,就连周侯似乎也对他的莽撞颇有微辞。想到自己在边关苦忍多年,却依旧栽在一个“躁”字身上,他就觉得无比懊恼。不过,听说尹峰也同样受了家中杖责,足足得在榻上躺半个月,这好歹让他心气平了一点。
孟明并没有发觉,换了装束和容貌的练钧如正在旁边仔细打量着他。尽管知道这个孟家将来的家主并不好对付,但练钧如却依旧禁不住诱惑,百般算计之后,终于和严修两人从府中脱出身来,守株待兔地在孟府门前候了两日,直到今日才逮到了孟明。瞧着孟明进了一处酒肆,练钧如连忙和严修一起跟了上去,为了防止他人看出端倪,两人的衣着几乎一模一样,彼此也以兄弟相称。
酒肆虽小,却也洁净,受挫深重的孟明命人在桌上摆了十几壶美酒,这才敞开胸怀痛饮起来。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他一心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无奈性子实在太直,如今尽管回归朝堂,却不见得真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他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着各色黄汤,转眼便已是觉得头晕目眩,不一会儿竟是醉倒在桌上。
练钧如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还不待他有所动作,那伙计便上前推搡开了,毕竟,小店中座位有限,孟明一人便霸占了一处座头,旁人可就不乐意了。几个面相粗豪的大汉久久等不到位子,又见伙计推不醒孟明,顿时火冒三丈地来到孟明桌前,重重一拳击在桌上,怒声喝道:“喂,小子,喝醉了就走路,便在这占着地方!”
孟明醉眼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却觉眼前人的头脸和那个可恶的尹峰分外相象,一时反唇相讥道:“怎么,连喝酒都不曾让人安生?姓尹的,那日我不想和你过不去,这才放你一马,今日你如果还要寻衅,就休怪我不客气!”
这几个大汉中无巧不巧地正有一个尹姓男子,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向几个弟兄打了个眼色便扑了上去,伸手便去抓孟明的胳膊,想要一把将其扔出酒肆之外。然而,孟明本就是边关武将,即使是大醉,这身上功夫却没撂下,几拳几脚把对手全都撂得趴倒了,连桌凳也打坏了好几张,吓得掌柜伙计四处奔逃,更有好事的嚷嚷着要去报城卫。孟明却依旧不管不顾,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打起盹来,片刻功夫就发出了阵阵鼾声。
练钧如见要惊动官府,心知不好,连忙站起身大喝道:“各位,这是朝中上大夫孟明孟大人,今日不过是因为心中不快而在此地借酒消愁。那几个汉子故意寻衅,乃是咎由自取。你们自己衡量衡量,就是请了城卫前来,也是自己的不是,难道那些军士还会和孟大人过不去么?”
他这一句话立刻镇住了众人,寻常大夫一类的周国上层人物他们尚且没有见过,更何况孟明这个上大夫?那几个汉子还在嘀咕,掌柜便好说歹说地劝他们离开,又许了一点酒钱,而其他酒客听说刚才那个发酒疯的是朝中大官,也都一个个溜之大吉,刚才还热闹不已的酒肆中顿时显得一片寂静,只有孟明的鼾声格外刺耳。
第三卷 华王义子 第十六章 游说
由于适才的事情闹得不小,因此练钧如并无意在此处对孟明说些什么,毕竟,他如今想要的不是扶助樊嘉登上世子之位,也不是让长新君樊威慊能够得掌大权,而是想方设法地令两人的矛盾激化。樊威慊乃是一世名将,所谓北狄入侵被其如此看轻,自有他笑傲周国的本钱,既然孟明乃是孟族将来的家主,又和长新君不和,那么,让其矢志投靠樊嘉便是最好的主意。当然,最可靠的就是自己能够笼络此人,不过练钧如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妄想而已。
结了帐之后,练钧如只得和严修两人扶着大醉不起的孟明,步履蹒跚地向门外走去,这里已经上演过一场全武行,虽然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但万一城卫过来,光是解释就得费不少功夫。照他们俩和掌柜的说辞,两人乃是孟家故交子弟,这才会识得孟明这个当朝上大夫,如此一来,倘若真有城卫到那酒肆查探,也不会引起多少麻烦。
出了酒肆,练钧如和严修就停住了脚步,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扶着一个醉汉实在太过碍眼。严修略一沉吟,贴在孟明背后的右手便缓缓输过一道真气,运行一周天之后,原本毫无知觉的孟明突然睁开了眼睛。
“孟大人,你刚才在酒肆中大醉,你看是我们兄弟俩送你回孟府,还是先在其他地方安置一下?”练钧如趁着孟明神志恢复清明,连忙开口询问。他知道,弄成这副模样的孟明绝不会回孟府惹人笑话,倘若没有猜错,怕是会找一个可靠的地方先醒了酒。
果然,孟明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指了一条路,和孟府完全是两个方向,随后便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足足十几种不同的酒灌进肚子里,饶是神仙也非得醉倒,更何况他本就是心中有事?直到到了地头,练钧如和严修方才面面相觑,那块赫然写着楚情馆的匾额把两人都给吓住了,此处分明就是青楼行院之地,想不到孟明回丰都未久,就染上了这等纨绔习性。
由于两人扶着的乃是此地常客,因此老鸨芮娘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换了一副殷勤的脸孔。“哟,奴家道是何人会这般模样前来光顾,原来是孟爷!两位小哥真是辛苦了,这孟爷就是如此,不会喝酒还偏偏要逞强,让人可恼!可不知奴家那女儿茵仙为何就看中了他,真真是缘分情孽!两位小哥也真聪明,孟家家法大,你们若是这样送他回去,甭说他如今是上大夫,就是真的当上了上卿,孟老爷子也是照打不误!”罗罗嗦嗦道了一大堆,芮娘才吩咐龟奴上前搀扶,一边忙不迭地遣人去唤茵仙。
人如其名,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一个清秀的盛装女子出现在了练钧如两人跟前,不同于寻常青楼女子,她的云鬓上只是斜斜地缀着一只金步摇,脸上也未曾浓妆艳抹,只是薄施脂粉,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只是那层薄薄的纱衣上满是各种外形独特的环佩饰物,几个精巧的金铃正随着她的步子发出阵阵悦耳的声音。她的目光只是在练钧如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立刻转到了正在灌着醒酒汤的孟明身上,脸色也微微一变。
和芮娘打了一个招呼,茵仙便示意练钧如两人扶着孟明随她上楼,直到把属于自己的阁楼大门关上,她方才饶有兴味地转身打量起二人来。“两位小哥,孟爷回丰都不久,应该没有结识什么人才对。看你们两个的年纪,似乎不可能和十年前的孟爷有什么交情,倘若我没有猜错,二位和孟爷应该不是在酒肆中偶遇才是!”
一句话把进门就倒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孟明吓了一跳,他几乎是立刻便站起身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浓浓的杀意。“二位,我和你们并不相识,不知二位如此费心所为何事?”他的问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待练钧如二人回答,他便冲着茵仙一笑谢道,“多亏你的提醒,否则,我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既然为人识穿,练钧如也就没了躲躲藏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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