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
“父侯,如今北狄大军已经染指了我周国江山,父侯难道还要让边境三城的军马作壁上观么?”洛欣远打量着义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天来,他是懵懵懂懂地经历了一切,心中早已惶恐不已。任是他先前再会猜想,也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豪爽豁达的义父会做出篡位这种事情。疯了,眼下所有人竟然都疯了,他的心中不时转着异样的念头。
“欣远,做事情要看得长远一些,你也不想想,若是被樊嘉继承了周侯之位,还有你将来立足的余地么?”挥手斥退了闲杂人等,樊威慊立刻换了一副慈祥和蔼的脸孔,“樊威擎忌我之深,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又何况是我?此次我纵容边关守将放北狄人马入关,虽然这个险冒得极大,但却是值得的。”他见洛欣远满脸迷惑,便示意其过来参详桌案上的地图,“你看看,北狄此次出击的都是精兵,潞景伤年轻得志,自然会立刻挥兵南下,留守沁城的兵马并不多。”
洛欣远的瞳孔猛地一收缩,顿时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父侯,难道您想要关门打狗?可是,这未免代价太大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樊威慊傲然挺立,话语中洋溢着一股浓浓的自信,“此计寡人曾经对樊威擎说过,可惜他目光短浅,不同意这风险极大的一招!你想想,北狄地处广阔,水草肥美,其上更是有数万精骑,若是不能引其来攻,如何能灭其主力?换作寻常部族首领,定然只是劫掠一番,但潞景伤自负英雄,决计不会止于一隅之地,他的目标,乃是全天下!只可惜北狄大军虽然战力非凡,却毕竟人数还少,敌不过我周国数百年的底子。若不是此次四夷都是蠢蠢欲动,寡人也不会用这釜底抽薪之计。当然,潞景伤是个识时务的人,若是真的不能力战,他必定会归顺于我,到时寡人便可坐收数万铁骑!”
洛欣远顿时恍然大悟,义父居然还打着敌人的主意,光是这眼界就让他叹服。然而,他心中的忧虑未曾减轻分毫,毕竟,周侯夫妇和樊嘉都已经逃脱,外间剧战在即,万一事机有变,那一切便都完了。当着野心勃勃而又自信满满的义父,他竟是什么劝告都说不出来。他并不知道,此时樊威慊在考虑的,还有那已经身处前线的练钧如。和他的兄长一样,樊威慊也在打着挟天子而令诸侯的主意。
由于北狄并不存在所谓的飞骑将,所以,自从数天前孟明统率的周军主力终于寻到了北夷大军的踪迹开始,练钧如便在孔懿的建议下,让自己所属的三千五百人居于大军侧翼接应,并由明空负责全权指挥。至于他自己,则是和许凡彬等人骑乘座下异禽,意图一观战局之后再选择是应许凡彬之邀前往炎国,还是干脆直接前往夏国。事到如今,倘若不经交战便临阵脱逃,那他的名声就全都毁了。
尽管樊威慊篡位的消息并未传出,孔懿等人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始终派人监视着樊威慊的外甥洛欣坚。就在大军即将和北狄骑兵交战前夕,洛欣坚便收到了丰都传讯,果然是樊威慊让其设法将练钧如等人引回去,却被生性谨慎的孔懿抓了个正着。练钧如不想再多管周国闲事,却又不想因为洛欣坚而坏了大事,只能命孔懿封住其人武功后,暂时押在了军中。至于孟明那里,孔懿却不同意打发人前去报讯,毕竟,眼下情势多变,不能因为这些而动乱了军心。
坐在博乐鸟上高居于长空,练钧如和身后的严修脸色一片凝重,身前不远处,许凡彬也正驾着金乌俯瞰着下方的生死厮杀,至于孔懿和明空则是各怀异术,早早地升到了人眼难及的高空之中。为了避免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们都只是隐在战场边缘,却依旧被双方爆发出的熊熊杀机所慑。放眼望去,伏尸遍野,血腥不断,四处都是正在拼杀中的将士。
北狄天狼王潞景伤虽然精擅于骑兵作战,但在周国土地上被人截住对阵,他的轻骑却不可能占得多少上风,只是仗着锐利的刀剑和来去如风的机动性在周国主力大军中周旋。然而,殊为诡异的是,孟明的号令却只能指挥周国二十万大军中的三成,如此一来,兵力较少的北狄骑兵便钻了空子,好不容易设下的包围圈也被轻易撕开了处处缺口,然而,眼下危机最甚的,却是孟明的中军帅旗所处。
身在空中的练钧如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眼前便看到了一道迅疾无伦的精光,原来,率军冲击孟明帅旗的,竟是天狼王潞景伤及其所属的五百亲卫,另外则是自两翼包抄的近万轻骑。在目光能看到帅旗之时,御景伤便大喝一声,不减坐骑的冲势就挽弓搭箭,连着射出了三支劲羽,他的逐日弓可远射千步,远胜于寻常强弓。孟明虽被部属团团护住,却不料潞景伤乃是意在那帅旗,一时无能为力。就在箭羽射破帅旗的一瞬间,原本殊无动静的周国周边大军,终于动了起来。
“此战至少乃是不分胜负之局,而且,潞景伤孤军深入,很可能要吃亏!”练钧如只听耳畔传来许凡彬淡淡的话语声,一时愕然。他极尽目力向下方看去,随着高高的帅旗轰然倒下,四周军中竟是倏地竖起了十几杆高高的旗帜,上头竟是一个迎风招展的“周”字,旁边则是绘着象征周国的三足青鸟,这显然是只有周侯才能采用的王旗。乱军之中,三羽体态优美的三足青鸟近乎神迹般地出现在了长空之中,而端坐于居中的一只青鸟上的,竟赫然是周侯樊威擎。
“这……”练钧如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封传给洛欣坚的密信上,虽然没有说明丰都的情况,但至少可以让他确定,长新君樊威慊已经掌握了大权。如今周侯樊威擎突然出现在此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天狼王潞景伤,根据他得到的情报,周国的纷争已经真正进行到了节骨眼上,他安插在长新君樊威慊身边的奸细也再三确认,其人已经掌握了丰都局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三足青鸟上的男子又是何人?
第四卷 乱起变生 第六章 奇袭
“主上亲至战场,儿郎们,让那些狄人看看我等的勇武!”左翼偏军之中,一个将领突然用尽真力高声喝道。一时之间,不少因帅旗落地,王旗升起而陷入慌乱的中军将士再度气势昂然,身为一国之君的周侯竟然亲临战场鼓舞士气,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疑问。
因帅旗意外倒地而惊魂未定的孟明顾不得思考周侯为何会骤然出现,眼见战局似乎有所转机,他在吁出一口长气的同时,立刻喝令散阵合击,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料想其他的周军将领也不会错失良机。震天的战鼓声阵阵响来,号角的高鸣响彻耳畔,当原本始终处于观望的周军侧翼同时投入战场时,战局终于逐渐扭转了过来。
潞景伤环视不断逼上来的周军,突然仰天狂笑,手中的攻势却愈发猛烈,一往无前的凶悍风格,大异于他往日对战的情形。尽管眼看攻势受阻,四面即将合围,他却仍然率着麾下亲卫朝孟明所在的中军杀去,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而那些经过精心训练,悍不畏死的北狄勇士,也没有一个拉下,这五百余人便如同尖刀一般刺向对手的心脏,正是以矛刺盾之法。然而,面对中军阵势中一字排开的车阵和长矛阵,还有隐藏其中的众多弓弩手,他们成功的期望理应极其渺茫。
高居长空的练钧如等人已是顾不得隐匿行迹,几声叱喝之下,他们的坐骑便朝周侯那边飞去,但隔着十几丈距离便能感觉到一阵冰寒的杀机。只见周侯樊威擎身后的两只三足青鸟上,各自坐着两名黑衣男子,尽管他们看似平淡无奇,但身上的凌人气势竟是令练钧如等人心中一凛,就连身下坐骑也发出了阵阵鸣声。
周侯樊威擎却只是向练钧如等人颔首示意,随即挺直了身躯,仿佛丝毫无惧于空中的阵阵狂风。倏地,他高喝道:“有诛杀北狄夷首者,赏千金,爵封上大夫!活擒北狄夷首者,赏万金,爵封上卿!诸将士,寡人便在此看尔等为国杀敌,建功立业!”练钧如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四个黑衣人始终闭着眼睛,但周侯的鼓舞士气之语却随之传遍了整个战场。
孟明眼见敌军越迫越近,已经到了弓矢可及的范围,又听到了半空中周侯的激励,夷然不惧地扬声大喝道:“弓弩手听令,放箭!所有孟氏亲卫,散居侧翼,准备随本将出击!”随着他的这一声令下,仅剩的近万中军终于动了,那整整齐齐杀气毕露的步卒方阵哗地现出了阵形,而孟明的近千亲卫则是飞速绕到了侧翼,长枪佩剑的铮铮寒光耀目无比,此时此刻,他们有十足的信心一举歼敌。
接下来的战局并无太多悬念,尽管潞景伤是以骑兵对步卒,但侧翼有孟明亲率的轻骑不断侵扰,前方有拒马和战车阻路,这区区五百名北狄勇士很快就伤亡殆尽,连同猛攻两侧的近万轻骑也是死伤惨重。然而,纵观战场的练钧如却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突然扭转的场面虽然令人可喜,但是,他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蹊跷之处。正在他埋头沉思之时,明空所率的三千五百无锋将士却早已迂回到了后方空虚的左中路,战阵齐齐整整,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天狼王,天狼王会为我等报仇的!”两杆长枪刺进潞景伤的身躯时,他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了一声,最终含笑气绝。那些围住他的骑兵不是没有想过生擒,岂料此人竟不顾身上的伤势强行攻击,最终只能下了杀手。不过,这“潞景伤”临死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所谓天狼王便是此人的尊号,那又为何……
“糟糕,中计了!”就在孟明恍然大悟之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迅雷般朝这边驰来。只听那隆隆声响和滚滚烟尘,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周军便脸色大变,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未曾有气力阻挡一阵。而趁着对手诧异的那功夫,收拢来的北狄数万轻骑也在大将破邪的带领下汇合到了一处,井然有序地朝后侧方退去。略显慌乱的孟明除了布置中军的战车和拒马外,竟是连整军的功夫都没有。
“吾王威武!”随着虎豹营那五百人的齐声高呼,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了明空那三千五百人的变阵。只见那拒马枪的方阵内,一队一队的步兵早已准备好了锋锐的兵器,而骑兵则是份属另一队,这正是以步克骑的战法中,最为通用的一种。敌攻一面时,就从两翼出击,侧袭进攻之敌;敌攻两面时,就分兵迂回敌后袭击;敌攻四面时,就列成圆阵,分兵四面奋力阻击。敌若败走,则令骑兵追击,并速令步兵随后跟进。
只是片刻功夫,王师无锋的三千五百人就和北狄轻骑的前锋再次展开了交战,一时战况并未有任何不利。趁着盟友这稍阻敌军锋锐的功夫,剩余的周军也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整顿,很快就结下了数道阵势层层罗网。这一场并非剧战,来敌虽然气势汹汹,却只是来回缠斗,直到退出战场的北狄轻骑全都成功遁走之后,这些原本看似前锋的骑兵才展开了真正状若疯虎的攻击。
在高空中的练钧如看来,秦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而虎豹营的阵势仍旧丝毫未乱,即便是不久前曾经身受重伤的那四名军士,也仍旧在前方浴血奋战。终于,在扔下了一地尸体之后,仅余的这数百骑兵终于被孟明等人率军团团围住,今日这一战过于古怪,谁都未曾料到,潞景伤竟会用上了替身法,难道,就连那逐日强弓射出的箭,也不过是幌子么?
“什么,潞景伤率军劫掠了陪都风杨,而后挥师自沁城退走?”长新君樊威慊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实在近乎天方夜谭,“这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挥师南下,难道就是为了财富和女人,这根本不可能!”他怒声吼道,随手将一只白玉镇纸摔得粉碎。
信使早已吓得心惊胆战,而一侧的洛欣远却是听得五味杂陈。周侯樊威擎不但未曾有事,反而出现在了前方军中,而且看情形竟是掌握了军权,这就意味着,他的义父失去了大义名分,也再没有了一贯的倚仗。他究竟该如何是好,是照着洛家上下的意思去做,还是一如既往地追随义父?
樊威慊似乎没注意洛欣远神不守舍的模样,冷冷哼了一声,把那信使遣了下去。“我带兵不是一两年了,樊威擎这个只知道坐在宫中的家伙又如何能轻易掌控大局,欣远,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不知不觉的,他又把前几天挂在口中的寡人二字去掉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父亲,可是线报中,幽夫人并未随行,倘若她去了中州求援,那么……”洛欣远思虑良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此时此刻,多年的父子亲情还是占了上风,“如今商侯无暇他顾,而炎国正在虎视眈眈,一旦天子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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