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
“汤总管过奖了,我等今次前来乃是应了君侯之邀,不过是和遥辰大人来游历一番馆清宫盛景,你不必在意。”严修见周围的人似乎对他们一行很是感兴趣,又见汤贺也是表情郑重,连忙用话岔开道,“久闻商国馆清宫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士济济,名不虚传。可惜啊,我虽略通文墨,却是以武道进身,要在这里存身却是不可能地!”他不待遥辰插话,故意挑明了自己乃是武人,想省去一番麻烦。
听到“武道”两个字,那些原先还面露好奇之色的士子都扭头离去,满脸的不屑之色。在重文轻武的商国,除了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还能得到尊重,其他的寻常武士都是为人轻视,士子更是将他们当作好勇斗狠之辈。至于那些文士们,习得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便以为武功盖世的更是不计其数。此时此刻,就连汤贺也是大为惊诧,心底着实犯起了嘀咕。
遥辰见严修故意鄙薄,哪会猜不出他的心意,暗叫不好,连忙装着一副埋怨的表情上前圆场:“严大人,你还真和汤总管开起玩笑了,你可是堂堂天子驾前少师,哪里能和寻常士子相提并论?”他见身旁众人皆讶然,连忙向汤贺解释道,“汤总管,严大人乃是中州钦使,今日前来馆清宫看看而已,并非要居于此地。”
汤贺这才恍然大悟,他是了解朝局的人,昨日商侯聚齐了朝臣接见中州使者,他早已得了消息,刚才却没认出来,眼下不免暗怪自己先前的倏忽简慢。他生怕严修三人真的拂袖而去,笑吟吟地一揖到地:“三位大人竟和小人开玩笑,怪道遥辰大人亲自引见,原来是如此大人物。馆清宫中寻常士子虽多,又哪里及得上天子近臣。唔,遥辰大人,驿馆之内往来之人太多,又不甚清净,紫华苑已经空置多时,不如就让三位大人入住此的如何?”
遥辰暗赞汤贺的知情识趣,转身招呼严修三人道:“严大人,虽说我理应送你们进去安置,不过,这馆清宫中乃是汤总管做主,我就不像越俎代庖了。馆清宫中别有洞天,你们有空不妨四处逛逛,说不定会大有收获。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一桩要事。”他说着便取出了一份装帧精美的帖子,双手递给严修道,“今夜我也有一次小宴,请三位务必赏光。”说完他也不待三人回答,拱手为礼便匆匆离去。
遥辰的话语在那些士子们听来实在是颇大的震撼,尽管他只是商国司士,却是商侯驾前地宠臣,这些话说出来便大有分量。天子王权尽管式微,却仍旧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列国诸侯也全都是天子之臣。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不到二十,却能够得授少师,着实际遇非凡。
望着遥辰离去的背影,这些年轻文士无不露出了殷羡的神色,看向严修三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严修无奈地瞟了许凡彬和明萱一眼,只能旁若无人地跟在汤贺后头,走马观花地在馆清宫中先逛了一圈,身旁吸引的士子书生已是聚集了一大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汤贺层出不穷的问题,心底愈发不耐,却只得勉强敷衍着。他这次前来殷都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信昌君汤舜允耳内,届时还不知要如何处置,晚上又要应付遥辰这个商侯心腹,竟是不停地连轴转,今后在商国也不知还有多少纠葛等在前头。
汤贺见严修戒心深重,对这个看似平常的少年又多了几分认识,便索性闷声在前头带路。快到地头时,他指着前方一处别院道:“三位大人,那就是紫华苑,是君侯也曾经嘉许过的地方,等闲并不分配出去。三位乃是贵客,君侯的邀约想必也是让你们在此盘桓一阵。小人刚才趁着领你们一游馆清宫的机会,令人洒扫整理过了,就请三位大人在此安居一段时间,以待君侯后命。”
出乎众人意料,紫华苑中并未备有仆役伺候,汤贺引严修等人在里头稽稍转了一圈便告辞离去,其他文士也只是在外头好奇地窥视了一会。严修打量着周围整洁清雅的环境,随意找了一个座处,这才抬眼望着许凡彬和明萱。
“转了一大圈竟被安置在这里,若是不利用一下就太可惜了!”严修见明萱始终默默不语,心底不禁暗叹了一声,软语安慰道,“明萱小姐,此次你执意跟来,不妨看作散心如何?这些时日你总是郁郁寡欢,着实令人揪心。这样吧,馆清宫中文士众多,你又是一等一的才女,用些时间去会会文吧!”
明萱愕然抬头,见对面二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意味不同的关切,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意。思忖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流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既然严大人发话,我从命就是了。”
“许兄,我们两个武人就不用和那些文士多罗嗦了,横竖也谈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不若去看看馆清宫中是否有武者!”严修笑着站了起来,又在许凡彬箭头拍了两下,“商侯重文轻武天下皆知,如今信昌君又已经和他誓不两立,我倒想看看,商侯是不是仍旧不知悔改?”
许凡彬含笑点头,目光却仍旧不离明萱左右,他上一次亏得求了练钧如方才保住明萱性命,实在不想再起什么波折。然而,这门派之争早已持续多年,自己真的能够如愿以偿留住佳人?
军帐之中,信昌君冷冷听着下属的奏报,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天子下旨切责商侯贡物缺失,有失人臣之道,这原本是他能够借用的最好借口,可是,这个时候练钧如把严修弄到那里去又是何意?对于这个从前和练钧如寸步不离的扈从,他早就派人打探过多次,得来的却只有四个字——来历不明。即便兵权各半,自己那个愚蠢短视的伯父也不可能招架得住己方攻势,'4020电子书 txtsk'但这内乱一起就难以收场了,不若赌一赌……
他瞬间下定了决心,厉声喝道:“来人!”
第八卷 王位更迭 第四章 教训
由于严修受命远去,练钧如在自身安仓上便只得倚赖姜明等家将,好在这些人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这两年下来武功都有了长进,久而久之,孔懿有时也能放心地让他们随侍练钧如左右。即便如此,孔笙却仍旧不放心,黑水宫十二都护之中,东南西北四人都有固定职司,所以她在局势稍定之后便遣回了这四人,其余人则几乎将中州之地作了大本营。
顶着名姬如笙的头衔,孔笙不得不虚意应付着朝中一众权贵的邀约,所幸如今人人皆以为她和练钧如关系不凡,各家府邸少有留难,省却了她很多额外功夫。然而,就在伍形易回华都的第二十天,孔笙接到了师门传信,不得不先行赶回了黑水宫,如此一来,练钧如便无法再动用黑水宫的情报网,在老金的建议下,他终于决心前往天宇轩一会那位若姜夫人,自然,最重要的还是去见自己的父母。
在天宇轩的一处隐秘庄园中,练钧如见到了阔别两年多的父母,心中百感交集,上前重重叩首后几乎失声。和伍形易达成默契之后,他不止一次想要接回双亲,但一念及那重重危险便不得不退却,直到这一次老金点头认可,他才敢带了两个随从前来探视。
不过两年功夫,练氏夫妇便苍老了许多,练云飞脸上刀刻似的皱纹更深了,就连金洋的头上也多了几缕白发,练钧如看在眼中,心里酸涩苦楚不已。久别重逢,练氏夫妇自然是欣喜若狂。他们如今虽然不愁吃穿用度。却始终要为儿子提心吊胆,搬来这里之后几乎夜不能寐,就怕儿子回来有什么闪失。即便后来几个仆役通报了练钧如景况,他们还是无法放心。直到此刻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钧如,你长大了!”金洋摩挲着儿子的脸颊,眼眶中的泪水直打转,却始终忍着没掉下来。“这两年在外头奔走,真是苦了你!唉,早知如此,当日我和你爹就不该隐匿山野……”
“你胡说些什么呢!”练云飞狠狠瞪了一眼妻子,这才郑重其事地对儿子吩咐道,“钧如,爹如今帮不了你什么,看你的模样。住在这里想必也比原先安全,你就不用多操心了。我和你娘都不喜欢招惹权贵圈子。眼下你却深深搅和在里头,我想着就觉得忧心啊!你娘出身富家,却没读多少书,我更是不识几个大字,及不上你有出息……唉,也不知霍大哥地女儿……”
听到“霍大哥”三字之后,练钧如浑身大震。心中仿佛被利刃狠狠剜了一下,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几乎让他难以自持。许久,他才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红布包,双手呈递了上去:“爹,娘,孩儿不孝,这桩婚事……孩儿此次去夏国见到了霍叔叔,他如今已官居夏国上大夫,而夏侯二子闵氏兄弟皆倾心于霍家小姐,我……”
练云飞铁青着脸接过当年亲手赠出的信物,听练钧如一一道明事情原委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练钧如脸上。金洋见状不禁惊呼一声,忙不迭地将儿子护在怀里,这才心痛地抬头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应该知道,钧如这一次出去非同小可,你还能指望他去娶了霍家小姐?他若是真地上门提亲,只怕会殃及霍家满门!你,你糊涂不糊涂啊!”
“我打他自然不是为了这个!”练云飞冷哼一声,平时精华内敛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你怕连累霍家,自然可以瞒着霍大哥将婚约搅和了,可你为什么要任由玉书那孩子嫁给闵西全?听你的口气,夏国局势不稳,你这不是害了霍家吗?要是斗氏真的取闵氏而代之,你让玉书那孩子怎么办?”
练钧如听得呆若木鸡,浑身动弹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霍家能够保全,甚至违心劝霍弗游许嫁也是为了顾及霍玉书自己的意愿,可到头来……他和斗御殊有密约在先,倘若斗氏真的易姓成功,那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爹……我……”练钧如挣扎着迸出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全都是他自以为得计,到头来却仍旧是伤了父母的心。
“钧如,你记着,你毁了婚约,这一点我不怪你。霍大哥不因富贵而背约,这一点我很佩服他。现在你已经铸成大错,要悔改也来不及了,所以,我要你答应一件事!”练云飞一字一句地吼道,苍老的脸上尽是坚毅之色,似乎恢复了当年的雄风。
“孩儿知错,爹您说吧!”练钧如咬咬牙抬起了头,竭力迫使自己不躲避父亲的目光,“孩儿会照您的意思去做!”
“很好!”练云飞重重点了点头,伸手将练钧如搀扶了起来,“若是玉书今后一生幸福,那此事自然作罢。如果一旦夏国出了乱子,他们夫妇难保性命或是霍家有难,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们性命,你能够办到么?”
“我……会做到的!”尽管知道这是犹如紧箍咒地承诺,但练钧如还是应承了下来。他已经在权谋中迷失了方向,倘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就真的失了最后一点人性灵光了。望着欲言又止的母亲,他的心渐渐暖了起来,他也不想整个人化作万年坚冰,却勉强自己剑走偏锋,现在看来,他根本就错了!
“还有,有机会的话,我想要亲自见霍大哥一面,是我对不起他!”练云飞高高地昂起了头,竭力不让别人看见他眼中的水光,“当日结拜时,谁会想到现在的结果?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外室中,金洋扶着步履踉跄地练钧如,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她原本就在富家长大,看惯了兄弟姊妹争斗不休的情景,渐渐明白了丈夫暴怒的缘由,可是,她实在不忍心苛责自己的儿子。
轻轻抚着练钧如额头的乱发,她温柔地将儿子揽在怀中:“钧如,你爹虽然暴躁了一些,说得却没有错,你确实做得过分了。如果你对霍大哥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那么将来真的出了事,你也尽了责任……唉,说来说去都是天数,谁会想到,我们一个猎户家居然会弄到如今的地步?”
练钧如一言不发地倚在母亲怀中,一遍遍回想着自己当日的举止,悔恨夹杂着心痛,几乎让他一刻都不得消停。许久,他才想起了自己和孔懿的婚约,思忖片刻便决定在母亲面前先露一个底。
“娘,其实我有意违了婚约,一来是因为霍家小姐玉书心仪闵西全,二来……二来是因为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他石破天惊地道明了缘故之后,心情也猛地一松,语气也流利了起来,不过,他却不想再多说霍玉书之事,只把话题转到了孔懿身上,在解释了事情缘由经过之后,他又一口气把香洛和仪嘉两女的身份来历抖接了出来。“小懿身世可怜,兼且又和我情投意合,所以我早已允诺娶她为妻!而香洛仪嘉却只能暂且委屈一下了,她们毕竟嫁的是兴平君姜如,只有等情势好转之后,我才能正大光明地给她们一个名分。”
金洋认真听练钧如讲述这些错综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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